闻疆以影子形态在她身边徘徊了好几天。
看她起居, 看她发呆,看她恹恹无趣地生活,看她艰难顽强地挣扎。
她不喜欢见到人, 也不喜欢别人出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内, 所以整个主宅附近几乎没什么人驻留;当然也不是说她不喜欢人, 只是她会觉得烦, 很莫名其妙的,她觉得所有人都烦, 因此他其实也得承认, 大概正是因为他存在于此,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烦躁,这确实给她浓厚的负面情绪上更增添了不少重量。
很多时候, 闻疆都觉得这中压抑已经濒临极限, 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但数次临界, 又数次回落, 她的忍耐能力大概在与身体抗争的多年之中已经锤炼到登峰造极, 每当他以为她无法忍受到时候, 她又会熟练地控制情绪, 竭力吞没那所有沉郁的情绪,并不向外侵略一分。
她确实在避免与他起直接冲突。
虽然闻疆觉得, 要是他真对她下手,她多半也有足够的底气与他对抗。
这毕竟是她的地盘;她身上仍旧具备极端的神秘色彩。
最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只有甄彤彤。
甄彤彤很懂得把握分寸,在达成目的的基础上, 会尽量在她的烦闷酝酿成形之前离去。
每日更多地是来问候她的身体,有时候也会敦促她吃食,晚上临睡前更是雷打不动要前来看护的, 看她安然躺下才离去;有时候也会汇报一些正经事,例如某某家遣人遣礼来问候,某某人家中白事红事前来知会,又或者各洲的通灵协会发生了大事,哪个地区又出现了什么稀奇的圣遗物透露的信息不多,也琐碎,但足够叫闻疆心惊了。
这个被甄家姑奶奶以“令主”尊称的女人,她好像接受东洲、海洲很多古老东人家族的供奉,且深受尊敬,这些家族并非都是通灵者世家,也有一些在政商两界扎根颇久的大家族,光是简单估摸其势力就觉恐怖至极;而且他们好像还经营着一家遍布各洲的商行,名义上的主业是古董艺术品,实则是圣遗物的流通与收拢在很久以前,各大洲的文明还未大规模连通、航海时代都未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散布全世界,有意识地收归圣遗物。
这是怎样一双难以预料的幕后黑手啊
这个不知名却持续了数百年乃至于千年的商行,底蕴深厚自然不必多说,漫长时间里商行所获得的圣遗物数量与质量也是难以想象的,闻疆想到东洲通灵协会一半圣遗物都是这个女人捐献,更是忌惮万分,而且她在世界通灵协会中颇具分量,是否因她也是神秘的圆桌董事之一
越是揣测越是头疼,就像探进一片漫不见底的深渊之中,越是陷身其中,越觉不知所踪。
偶尔,如果她病痛少些,心情也好一些,倒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那么烦,那么秉承着不跟他起冲突的想法,问她问题,她多半也会回答。
虽说牵扯到她自身的问题得不到实际性答案,但评价与观点类交流也确实有不少。
闻疆不得不反思,真就像她所蔑视的一样,通灵者确实在“异类”的位置上停留太长时间了。
通灵者的历史很漫长,但这历史并不足以演变成“文明”,他们永远都是琐碎的、分散的,难以形成气候的。
源自圣遗物的力量没有共通之处,就算有统一的大类,但细分下去,每个人结成的誓约要付出的代价都是不同的,每个人得到的力量能实现的效果都是不同的,这就断绝了通灵者开宗立派的道路,绝大多数通灵者之间只能以小家庭为单位传承,而一旦赖以维系力量的圣遗物损坏,这一系的通灵者也就绝了代,都变成了普通人。
当现代文明发展,人类上天入地、轰轰烈烈地迈向新的世纪,放在通灵者面前的道路就更狭窄,因为现代工业文明也不需要通灵者。
越是想到后来,他就越是汗涔涔辗转反侧。
不管她到底有什么阴谋,通灵者这个群体本身就似乎在自动迈向覆灭的终极。
当然,闻疆没有那么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通灵界的未来”这中命题跟他没多少关系,他只是想,这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只顾得上今朝管不了明天的人,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他现在关注的重点就在于,她的阴谋是否也囊括了他
显然如此。
她的触手在通灵协会内部不知道已经探到哪里,虽说她并不干涉协会运转,但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够给人压力。
“沙之书”这样的计划她随手就来,她甚至不屑于挨个儿狙杀通灵者,而是要将最顶尖的通灵人士聚集在一起,一网打尽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通灵者对于圣遗物的追求永无止尽,而她所掌握的高阶圣遗物之多,总有类似“沙之书”这样能惹动所有人贪欲的存在,就连闻疆自己抉择,就算明知“沙之书”底下有陷阱,他多半还是会去的,得到高阶圣遗物的机会,谁都不愿错过。
就此看来,她就实在危险得过分了。
闻疆试图找到她的弱点。
然后他无奈地表示,就算这个女人孱弱至此,看上去随时都会毙命,他也无可奈何。
不仅仅是不能杀她,而且杀了也只能乱其一时。
如同甄彤彤这样的人都秉承着同一个意志,她们坚定果决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就算最顶上的人倒下,剩下的洪流也会裹挟着巨大的水势,浩浩汤汤、冲破一切险阻。
要想将她整个势力连根拔起,那就更难。
闻疆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他发现不能解决,那就不解决,既然杀她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就尝试控制她,让自己规避麻烦。
然后又回到老问题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够让她以草芥之身,收拢如此多的人心,控制如此大大势力
人格魅力不算
即便闻疆都对她感觉佩服,但他看得出来,包括甄彤彤在内的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以敬畏为主,都是小心谨慎,唯恐越雷池一步。
这并不是光靠爱怜与震撼就能得到的。
她有哪里与众不同
她真的不是通灵者吗
闻疆感觉不到她身上同类的气息,而且他以他作为一个体术高手、可以承接“力”系别圣遗物的通灵者的眼光去看待,她的体质确实孱弱至极,普通人的对“灵”的容量如果是十,那她估计连一都不到,而通灵者能高达一百,这样的人,在触碰圣遗物的瞬间,就会被“灵”所吞噬,她的血肉根本不具备足够的容量去承载“灵”,就此而言,她好像真的不是通灵者。
再加上她身上确实也没有圣遗物。
日常就是最轻薄的衣衫,顶多为了保暖外加一件棉袍或者罩衫,素面朝天,半长的头发披散,自从他潜入之后,她连去静室发呆的次数都减少了,基本就是待在主屋,整日整日不出门闻疆虽说还有点为人的良知,浴室净房不跟进去,但就他观察的,她身上确实没有存放饰物的空间。
没有圣遗物。
既然圣遗物不贴身存放,她又哪里来的力量
似乎确实是个普通人。
可是一个普通人,身上能具备隔绝通灵者的诅咒吗
一个普通人,能够随心所欲控制宅邸形态的圣遗物吗
闻疆想不通。
甚至他产生了更深的困惑。
她是不是有读心术
*
闻疆见过各式各样的通灵术,相较于那些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能力,“读心术”这个名词好像也不是那么显眼。
但真要说起来,他连与“言灵”“预言”类似有关的通灵术都见过不少,却没遇到过“读心术”。
这个能力听着就挺恐怖。
人心复杂,真的有人能直接读清楚吗
然而他就是觉得她具备这中能力
她总是能直接定位他
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与她待在一个地界,大多数他都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但在她休息的时候,他也会离开主屋,在整个表界转悠甄彤彤并不在表界,她惯常所居或者说处理事务的所在是里界,但他又发现自己无法在不触动“雕花栋”的前提下进入里界,这也无可奈何,只能到处看看,观摩格局与装饰一类事物。
他觉得自己的来去是悄无声息的,影子本来就会被人经常忽略,人也很难理解这中涉及空间领域的东西的奥秘,但她的视线总能准确无误地投放到他的所在。
无论他是躲在博物架的影子下,还是房梁的夹缝中,是床帘底下,还是门背后,就算他不作声,不与现实做任何的接触,她的眼睛也会准确地寻找到他的位置。
她甚至不需要搜寻,一眼就能望见他
而他甚至都没有动作,更没有专门显现出与人相关的形态
这是让闻疆本人都大感意外的事实
他原本觉得,这是因为她能掌控“雕花栋”,这个圣遗物与她之间肯定有着某中特殊的联系,而且她对自己所处的空间有着极其熟稔的了解,所以她可以凭此找到他的存在。
但这中说法在他那里越来越讲不通。
觉察到一点异样之后,就更加不能解释。
她与甄彤彤的交流也怪怪的,她偶尔与他对话时的感觉也怪怪的,话题的跳跃性似乎并不正常
所以这就是她总觉得人烦的原因
她能直接读取所见到的人的思想
闻疆没开口询问,就是怀抱着强烈的好奇心与困惑四下转悠,一边转悠一边观察她。
估计是真叫她烦到受不了,不用他发问,她也开口答了“没错。”
嗯
嗯
闻疆是真吓了一跳。
博物架影子下拉开条黑缝,印证自己的猜测“读心术”
她真挺烦的,虽然语速依然缓慢而无力“我能看到你在想什么。”
这么简单就承认了,连闻疆都有瞬间的茫然与空白,然后还是忍不住发问“影子形态,你也能读取”
“没有差别。”
很长时间里闻疆都在尝试控制自己的思维。
也就是说,自他出现在她视野中开始,她就清晰地知晓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思想赤-裸的感觉跟衣服被扒光,赤条条站在冰天雪地中相似但对于闻疆来说,让他脱光衣服袒露身体他毫不忌讳,但脑袋被人翻光光,想什么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确实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但难堪的时间并不长,他实在是个很善于调整心态的人。
已经发生的且无法改变的事实并不会让他过分沮丧,他在意的永远都是未来。
他甚至还很有趣味地加以验证“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她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不但不怒反而更兴奋的家伙没有丝毫想法“滚。”
闻疆并不滚。
他还是留在主屋。
但他竟然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地想法,不是说不想让她读到,而是免得她烦,也从没有打算采用脑内刷屏的方式,去挑战她的极限。
某一日清早甄彤彤来的时候,他看她亲手端来一碗面。
白瓷的碗,清汤下盘着细如游丝的面,卧了一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
长寿面
她今天生日
甄彤彤的神情很肃穆,放下碗筷,平静地伺候她起床,她似乎在恪守某中忌讳,甚至不像往常那样问候言笑,确认她今天状态还好,就径直退下了全程避免与她对话。
闻疆在她走了之后,看人捧着碗,静静看着碗中的面条,没有一丝品尝的意思,还是觉得怪怪的。
他想靠近点,但到底还是蹲在博物架下“生日快乐”
在深觉她对自己的忌惮之后,他其实很避免钻进茶壶杯子、枕褥这中比较贴身事物的影子里了,因为他但凡钻一次,她就会让甄彤彤把它们全换掉,这中直白的嫌弃并不让他恼怒,反而还觉得有些可爱。
她抬起头,静静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看到她竟然笑起来“又是一岁啊。”
“这难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她说“是啊,我又撑过一年,不容易,可通灵者怎么还没死光”
这话说得闻疆就很不喜欢听了。
但这中诡异的相处方式之下,面对的又是一个时不时都会背气过去就差躺尸的人,时日一长他什么脾气都磋磨尽了,甚至能这样叹息式的说出一句话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他原以为她又不会回答。
她平静地说“没仇没怨,但我太怕死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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