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见他, 就有一种生理性的抗拒。
或许更准确地来说,是畏惧。
人对于让自己过分痛苦的事物,总是会存在一定的回避心理的包括对梅承望的记忆, 也包括师鸿雪本人甚至, 比起已经忘却的前者,对后者的负面情绪仍鲜活且强烈的现在, 更难以拿捏这种本能的退缩。
但到底是清醒状态, 她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身, 而且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有半分示弱。
常真看她整个人绷直,手都不自觉攒紧, 指节都发白, 被这些小动作搞得心肝都是一颤,真怕她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怼过去, 别看山长光风霁月,心眼真是极小的,却见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低低道“鹤语怎么学”
不知为何, 常真就是忽然松了口气。
她明明也未称“山长”,更未称一声“老师”, 但至少没有当着面喊对方全名, 大概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妥协吧,总觉得她已经很克制了,也不该苛求太多再加上山长面上也未现出不虞之色, 他徐徐道“只是鹤语的话, 驭兽诀中的通灵术便够了,但它不同。”
鹤先生是特殊的。
常真在千叶的视线扫过来的刹那,就低垂下眼, 仿佛忽然对自己靴子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真不行啊,当着山长的面驳逆他的意思,是要被发配到山下试炼的,她那些师兄们明明毫无存在感呢,不还是被扫地出门了,她可不能也被丢出去。
千叶暗下咬牙,只能开口“请问有何不同”
师鸿雪得了这个“请”字,倒也没得意之色,只是笑了笑“小鹤妖丹被破,妖灵溃散,通灵术不能解语,若要通它之言,那就只有卜之一道了。”
千叶都是愣了一愣。
她知道修行之路道道通,书院十道也并非独立,彼此总有共通之处,倘通灵术不成,就是说“兽”“灵”两道无可奈何,她觉得怎么着都还是与“乐”“音”这种技法有关,没想到是“卜”
这怎么解
要听懂它说的话,难不成还要先占卜一番
而且她总觉得这里面话中有话。
一股子特殊的韵味似乎意有所指鹤先生是他的宠物,而他是什么人啊处在什么境地才会叫鹤先生连妖丹都破碎
总不会又是鹤先生自己作的
千叶又下意识看了眼常真后者并不敢答,只仰头看天,目光呆滞,仿佛屋角的飞檐有什么玄妙需要研究。
千叶放弃从常真那里得到答案,心里明白在师鸿雪面前她就别想耍小聪明这家伙心眼太多,淫威太重,这天门山上下哪有敢违逆他的人
这会儿又是摆明了堵她路子,三言两语却全是勾动她好奇心的细节,她倒是想按捺,但是只停顿一下就觉得求知欲在抓心挠肺,总觉得她在探究别人的同时,也被人细细密密地探究透了。
她懂这家伙的意思,不就是要顺着他来吗,不就是容不得人偏离他设立的轨道吗,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无它路可走,那么就这么直走又有何妨,有人好为人师,对她来说又非坏事,毕竟学到就是她的,到哪里不是学或者说,既然人家非赶着要做老师,她又不是不能忍。
能屈能伸的千叶在心里扎完小人、捅完刀子,慢慢道“请山长教我。”
常真闻言都是在旁边小声抽了口冷气,显然没想到她会低头。
师鸿雪倒是没意外,轻笑“奏一曲梦华录,叫我看看你这几日在乐院的长进。”
千叶瞥一眼一动不动、姿势滑稽的鹤先生,定下神,毫不犹豫召出疏梅落雪琴便席地而坐。
琴声泠泠,比起之前,她的控制能力显然有所上升,“梦华录”自带幻术,她却精准地控制地指下力道,并未附带任何幻术法诀,只将它当做普通曲子弹奏,正因为曲子与幻术之间被剥离得很彻底,所以她反倒能自然流畅地将整首曲子弹完。
乐道闵师并不是说对于幻术就没有造诣,只是觉得她琴韵天成,情韵丰富,就乐之一道实在资质甚高,因此只拿“乐”本身来考教她,反而叫她对这首曲子理解得更清晰更到位。
若是在乐道若兮亭中弹奏,感曲中繁华,怕是一湖海棠都得漫出来,但在“朝闻道”之中,连一缕清风片叶植载都未引动。
师鸿雪静静听完,他并不是以异象来评判曲子好坏,因而先赞一声“闵若兮到底懂乐。”
又道“本质仍是幻术,勿要本末倒置。”
千叶置于琴上的手微微一顿,表情有些古怪。
因为师鸿雪话音落地再看她的一眼,仿佛是怕她遗忘,她脑海中他曾弹奏过的画面骤然加深了痕迹,不仅是“梦华录”,连“幻世录”的讲解都深刻了几分。
她下意识闭眼回顾了一遍,又有了些新的体悟。
睁开眼,却是心一悬,对这家伙的莫测手段也有了更崭新的认识。
师鸿雪转头看了看鹤先生。
僵硬的身形没能动弹,现在只脖子能转动,细嘴也能张合,可怜巴巴地“嗝嗝”了两声。
师鸿雪淡淡道“你还需要形象”
鹤先生声音拖长,“嗝啊”,不像是在求饶,倒像是抱怨。
“罚你,是因为态度不正,屡教不改。”师鸿雪抬手点了点,“没得商量。”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张,鹤先生便张开了羽翼,一副展翅欲飞的模样,长脖子仰起,细脚微抬,不谈那磨人的性子,就外形而言,端得是仙气飘飘、灵韵十足。
“看好了。”他说道。
只霎时,仿佛灯灭,“朝闻道”之中骤然便由白昼变作黑夜,大概为了更直观的展示,这“黑夜”并非正常的夜色,而是某种黑色浓密的事物遮蔽而成,一切事物皆暗,包括师鸿雪本人,唯有中心的鹤先生是光亮的。
所以千叶可以很清晰地见到它身上的灵光是如何溃散的颅内之光更亮,犹如一朵绽放过盛的花向四方舒展花瓣,光便自中心不受控制地散逸出来,这光甚至堵住了它喉内横骨,应当就是它无法吐人言的原因;胸膛的光稍暗一些,但发散的距离更远,也更凌乱,如果说妖丹破碎的话,更像是心口位置的伤创;千叶还可以看得到灵气是如何在鹤先生体内运转,它的身躯又有多少处窍门是打开的可谓是将一个鹤先生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鹤先生的肉身强大毋庸置疑,如果说它曾为妖的话,那就算不是大妖,也绝对差不离,主要这是师鸿雪的鹤,她绝不认为它的境界会低到哪里去。
但即便灵光不停地在溃散,鹤先生身躯中蕴藏的力量也强得过分。
师鸿雪随手抛出一个龟甲状的东西,它在虚空中便怦然分解,变作无数的符号,符号牵引的模样有些像是八卦,但又比之要复杂得多。
但当这些符号触及到鹤先生身上的灵光,重新排列组合之后,千叶蓦地发现,它在她眼中逐渐就有了可以被理解的模样。
可以说,那些灵光拥有非常强烈的指向性,所以令得卦爻符号现出明确的状态,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卜”
非要用通俗语言解释的话,就跟密码文一样,鹤先生叫的时候,就相当于抛出一连串的密码,而“卜辞”就是与密码相对的符号,以约定俗成的代码表加以破译,就能将鹤语转换成可以理解的语言。
重点就是记住“代码表”
师鸿雪挥散黑夜,将重又凝聚成龟甲的灵器丢给了千叶“自己琢磨吧。”
千叶下意识接住这个翡翠龟甲,触手温凉细腻,脑子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中,一时竟未回神。
常真看着千叶,匪夷所思千叶好像真的懂了
发生了什么
山长不就是给看了看鹤先生的实质么,一句话都没说她就懂了
她居然就懂了
这个悟性是不是太离谱了,之前别人嚷嚷她还没在意,果真是太离谱了吧
师鸿雪一弹指,解除了鹤先生的束缚,这个直观性的“教具”也算是物尽其用了“重写检讨,写完前不准踏出鹤居一步。”
他的语气竟还极和缓,似乎心情不错。
鹤先生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有机会,扑扇了一下翅膀,看看他,又看看千叶,小心翼翼往她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见自己主人并不阻止,飞快一掠,就贴到千叶身边。
千叶回过神来,摸摸它的脖子,犹豫着毕竟得了便宜,是不是要道谢,但要道谢又极不甘心抬头一看,眼前哪还有师鸿雪的影子。
千叶与鹤先生一起回到鹤居。
没有师鸿雪威慑,她转头就问了“为什么鹤先生的妖丹会破”
常真摸了摸鼻子“一般天门山上有什么灾祸祸首多半就是登芳主。
千叶眨了眨眼,充满好奇心。
“早些年吧我还刚入山门那会儿,山长与登芳主斗得贼凶。”
常真受不了她这种期待的眼神,只能摊一摊手“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山长要做什么,也没人敢向他问因由啊。就我个人的看法哦,不是,是我们私下的八卦山长待登芳主,并非是纯粹的杀机,他更像是在布什么局,只是登芳主此人屡屡出乎意料,报复心又实在是重,所以才出了不少山长无法预测之举。”
千叶没有一味相信她的论断,主要是人家是站在山外看山,带着无数自我的臆测与揣度,她却是站在山中看山,亲自触摸到山究竟有高多厚多莫测。
师鸿雪此人若不称算无遗策,她都不知道谁能在他前。
这种老谋深算、掌控欲爆棚的存在,怎会甘心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
以她的视角来看,她更觉得师鸿雪是在试探什么不停地试探,以各种方式试探,然后依据对方的任何反应来猜度至于在这过程中导致的所有损伤,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代价
例如常真那位“大师兄”
例如鹤先生
狠到这地步
千叶深吸一口气,发烫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下,以更理智客观地看待。
她不愿意将师鸿雪彻底神化,所以也愿意相信即使是他,可能也真的无法面面俱到,总是力有不逮,所以才会有意外。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想在梅承望身上得到什么
千叶有些遗憾,关于梅承望的记忆缺失,叫她没有更多的依据来做推论但她的好奇心也确实是起来了。
她必须挖出师鸿雪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21
1今天还有一更,现在没搞好,晚上更
2死恋人真不是千叶的锅啊,只是她每次看中的对象正好就有这个那个的问题再说不是没死几个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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