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拿旗子作为武器的并不多,千叶早在止牢山的时候就见过翎玉少主拿着银面旗的场景,但那毕竟是作阵眼的旗帜,确切来说,并不算一件灵武而此刻,当他大手一张,一面比人还高、旗面无风展开足有丈长的青色旗子出现的时候,千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生出一些异样。
特别是不久前才在师鸿雪的记忆中看过他的武器,那有着类似形态的白旗这叫千叶对于靳司命手上这面旗的来源有了一种直接的猜测。
毋庸置疑,师鸿雪对于万象魔君是无比偏爱的。
他可能不止这个弟子,可能对于旁人也同样承担了类似于“师者”的职责,但他在苍梧身上倾注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爱护与珍重,纵使天行无常、命运捉弄,苍梧不得不身死于天外,师鸿雪也一定将远超于人的注视投注在了苍梧的转世靳司命身上。
看看他对于靳司命与梅承望两个人的态度就可见端倪,正是因为有比较,所以偏爱才难以掩饰。
青旗落地,泛着荧光的线条就纵横而去,密密麻麻地交叠起来,眨眼间在虚空之中构架出恢弘的阵势
聚成一团的黑烟躲闪不及,一头撞上法阵,被其上的威势冲击得通身震荡,就像被撞散了一般,但刹那它便转化出无数条细烟,朝四面八方想要跃出阵势禁锢的范畴,它自身所在的侵蚀性是何等强烈,或者说,因为这种侵蚀本身也是同化作用,人世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无法对它施加影响,因此它要突破阵法并不难
当它张牙舞爪地向举着旗子的人冲去时,它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眼前这个人,有人的形态,人的躯体,却偏偏没有人的感情
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从这幅躯壳中剥离而出,以至于他就是一个单纯的空腔,灵魂中天生缺少的部分叫他根本不具备任何情绪波动
任凭天魔使出最擅长的本事,都无法在他身上获得丝毫食粮
就这一停顿,千叶已经赶至。
她冲上前,根本没有减速,手上扇子大张,乍一眼是素扇面,只有织料本身隐约有几乎无法辨别的纹路,但当她的神识落在上面,勾连起扇子本身的灵韵,这扇子绝大多数功用已经为她轻易阅览。
因为在“万法全通”的视野下,灵器的构造竟是如此清晰通透师鸿雪在锻造的时候,大概正是出于叫她放心的考虑,所以刻意将它的内在如此呈现。
适合她到什么地步呢
符、咒、阵、印,但凡她思维所及,借助它作为媒介,都能无缝衔接地使出来,而不必经由身体转换,即使尚未祭炼,她也知道自己动用它不会受到任何反噬,它对她的适应能力已经被师鸿雪放到最大,她甚至认为,就算是之前凡人时期的她,要使用这把扇子也无需经由他人帮衬。
她临时构建出的法阵与靳司命的轰然相撞,彼此都在抵抗与消弭瞬间已经默契地解除了对法阵的控制,因此遭受的反噬并不强烈,千叶更是无视法阵动荡的余韵,直接越过靳司命的场阈,伸手一把抓住如八爪鱼般攀附在对方护壁外的黑烟。
无法言喻的嚎叫以超越人耳听觉的方式轰炸开,黑烟几乎就在她触碰的瞬间就炸成了烟花,所有幸存的触手朝着从各种角度疯狂逃窜,想要远离她的身侧,而它所裹挟着的那恐怖的、污浊的气息,也像是炸开的烟花般,飞溅到了这个被壁障界起的整个空间
再度触碰到这个玩意儿,千叶都晃了下神。
她能感觉到天魔对她施加的影响确实是存在的,但她好像完全规避了这种影响就像一滴墨水混入海洋,也不会附加任何色彩。
据此判断,「深渊之诗」被动显然是激活了,只是她没有空闲看系统面板以及技能描述,不知道这个被动的适用范围、存续时间与具体效果。
倘若天魔也有残渣的话,那么此刻在她手下攒紧的部分,就在瞬间化为飞灰湮灭。
千叶猛地抬头,发现她现在与靳司命的距离是如此接近,几乎伸臂就能触及。
论起身份,本是山神庙中的翎玉少主与落难凡女,如此短暂的时间,前者仍是前者,后者却已天翻地覆。
千叶本该飞快撤离,继续捕捉天魔剩下的部分。
但她看着靳司命时,眼睛忽然一痛这次疼痛的强度完全超过她能忍耐的范围,就跟活生生把她眼睛剐出来一样,以至于她都条件反射低下头捂住了眼睛。
在靳司命的旗子卷到她身上之前,迟归崖与佛子几乎是同时出手了。
相对于剑气的迅疾与凌厉,佛子的咒同样落地生效,只不过剑气直奔靳司命而去,在他回防的瞬间击中青旗,在旗面上陡然穿刺千百剑,直直叫他退后数步,才叫他在旗面即将撕裂前化解完所有的力道,而咒印翻卷千叶周身的空间,结出一个屏障将她紧紧包裹,避免来自外面的任何伤害。
千叶是没受什么伤,但就算是迟钝的思维也发现了一些意外。
什么东西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片刻后千叶放下颤抖的手,眼睛仍痛得睁不开,只能凭借神识感知周身环境。
“还给我。”她说道。
她脚后跟一抬,踩碎一根悄无声息缠绕过来的青藤撑着伞的女子苍白无辜地看过来,没有丝毫小动作被发现的心虚。
下一秒,迟归崖已经落在千叶身边。
他知道靳司命的身份,不会对他下死手。
“什么情况”他一个问题概括完所有的困惑。
千叶顾不得回应他,面朝着靳司命,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相较于这边骤然又紧张的局势,那厢的佛子与公西雁也在对峙。
佛子是想收拾残局,公西雁却是找到机会吞噬天魔两者矛盾点就在于此处“阿弥陀佛,”佛子道,“此非阁下能用。”
公西雁毫不理会,青藤疯涨。
佛子低诵佛号,身后骤现一轮宝日。
佛光与青藤一边抗衡一边追击,四下逃窜的黑烟被佛光触及真如烟雾般融化消散,就仿佛褪色般洗蜕了颜色,在生死存亡的危机面前,想都不想奔向了公西雁。
可怖刺耳的叫嚎在听觉层面被拉到异常冗长,然后所有的黑烟都扎入青藤伞面之中。
公西雁喉咙一动,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的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惨淡,就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佛子难得得皱起了眉,身后日轮笔直照着公西雁,但比起这个女子将残余的天魔融入妖伞的意外,他更惊讶的是千叶。
她到底对天魔做了什么,才会叫它虚弱到对佛光都没有抵抗力
佛子看向身后的长老们。
其中一位伸手放出一件法器,法器张开,如一朵花苞般将公西雁整个人都罩在其中她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妖伞仿佛寂灭般合拢,丧失了灵光;公西雁也是眼一闭,昏倒在地。
佛子收起日轮,转头看向另一边。
靳司命正在看覆盖在自己旗面上的奇特妖魂,他都没有意识到它竟会缠在上面。
而刚才他与剑光过手的那么多招,等同于在这东西身上炸裂,它竟丝毫无损
当这坨透明的魂体游走到旗杆顶上,居高临下看着靳司命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出现了古怪的表情。
他说“息容”
他是半妖之体,对妖力极为敏感,再加上他对“沧澜海大妖”熟悉之至,若非他打破息容的封印祸水东引,息容也不会有机会屠了半个翎玉山。
他没碰,因为他感觉得到妖魂对他垂涎三尺的。
他深深地看了这东西一眼,挥手收起青旗,一甩袖,把妖魂重又甩给千叶。
妖魂张牙舞爪还不肯回,千叶扇子一伸,牵引着妖魂抓回手中。
“不许胡闹。”千叶警告它,又把它团吧团吧塞进了袖子。
把东西收回了她才对着靳司命说道“这是息容妖子孕育出的东西,刚吞了母体,比较危险,少主还是不要碰得好。”
靳司命“”
他没在意,只道“这一回,你又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她眼睛还闭着,试图睁开,但连一点光漏进去都觉得刺痛,她下意识抬起扇子点了点额头,顿时觉得一种极其持稳冷静的力量顺着扇子流入她的头颅,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
这回「天眼」触发的反应真的难受。
她眯着眼睛看对方,沉默了一下“看到一幅铜色妖骨,横断山河,不确定是否是你的。”
靳司命若有所思。
千叶看他似乎对自己也无明显的敌意,这便扭头看迟归崖,他后负着手,剑已经失去踪迹,不知被他收拢在哪里。
“你越来越出乎我意料了。”他还挺兴奋。
“我说过,对付天魔,我有别的方法。”千叶冷静道,“至于眼睛天生能看到一些奇异的画面,师鸿雪说是瞳术,或可见过去未来。”
迟归崖想明白了,怪不得她这么看重这副身体,非带上不可,果然是因为它有特异之处
千叶揉揉眼睛,环顾了一下这满地狼藉,看到佛子,又看到公西雁,停顿片刻,尴尬道“佛子叨扰了。”
佛子的心态很好,一个至关重要的佛道禁地被拆了还能保持从容冷静“檀越不必多礼。”
“小僧与妙应师傅已恭候多时,”佛子双手合十,微微一拜,“现下还请檀越稍等片刻,待小僧处理完此事。”
千叶当然没意见,看到他没第一时间跟迟归崖追究,心知多半还是不愿跟迟归崖起冲突,她也就无所谓了,毕竟这口气,佛道显然是打算忍了。
两人立在一起,看着寒山寺的长老们不但没有解开头顶的界障,反而又往上添了两重,小心谨慎的态度,比之前还要严肃。
连被天魔波及受的伤势都来不及处理,长老们稳定了心神之后就纷纷聚集到了池子边虽然封印彻底失效,但是池子的状况更为糟糕它像一口喷吐着岩浆、即将完全释放的火山,天魔的离开,让其间多年封印中积聚的污浊完全失控。
也就是说,天魔的“巢穴”将与真实界重合,里头的东西会全部吐出来。
这就棘手了。
对于那种肮脏恐怖、直接作用于魂魄的东西,千叶自己是不受影响,也不会被污染,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眼睛会瞎吗”迟归崖见她不停地用扇子点自己的眉心与太阳穴,有点好奇。
毕竟能见过去未来这一点着实bug,是连迟归崖都要心动的一种能力。
“有可能。”千叶说。
她的眼睛倒不是像佛道的瞳术那样因为逆天,所以被天道降灾,而是这能力来自轮回,她的灵魂肯定能承受得住被动能力,脆弱的人类身体就说不准了。
当然,现在她的身魂已经融合得很不错,而且随着境界的增长她的身体强化会更多,她觉得她肯定不会瞎但缺陷说得狠一些没关系,免得太特殊。
“无法控制发动”迟归崖又问。
千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她的眼睛是红的,不是瞳色变化,而是整个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密密麻麻的血丝网缠绕在眼球上,显得诡异又惊心。
“确实不可控。”
千叶本来要收回视线,但眼角余光见着翎玉少主走了过来,神识一凛,本能地加以警惕。
鸦羽长发、深蓝大袖,偏深调的色彩并没有给他增添晦暗之色,反倒更衬托他的白皙透亮虽是半妖,但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妖异之色,反而是一种仙气飘飘的轻灵。
他盯着千叶手上的扇子,对于它的兴趣比对她的兴趣还要大“它叫什么名字”
估计是因之前的交锋引起了他的好奇。
靳司命专阵道,那面青旗是他的本命灵武,他当然知道它有多强,但她一柄显然未经祭炼的灵器竟也能与之抗衡,也叫他讶异。
千叶说道“羲和。”
她刚拿到这扇子时,扇柄端口是留着一个小机巧的,那个符文被神识一触及便消散,但是解析过来正是“羲和”的意思。
这大概就是师鸿雪留在这件灵器上最后的一处着笔,他在构建完它之后,也顺便为它取了个名字,没有比铸造师本身更了解自己的作品。
当然这也是千叶的奇怪所在这扇子到底有什么神妙之处,能叫师鸿雪甚至是以大荒之前的神话中太阳神女的名讳为它命名
千叶问“你的旗子”
靳司命答“飞廉。”
风神飞廉。
所以果然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吧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迟归崖,低矮孩童身姿却有着宏大气魄的存在,淡淡道“剑名擎天。”
千叶与靳司命的面上都出现一种“这名字不对、不合群”的神情。
迟归崖翻了个白眼,这名字他勉强能接受。
而那俩,一个是那家伙最心爱的弟子转世,一个是恨不得把家底都送过去的关门弟子,师鸿雪要真给他的剑也带上什么神名,他才要找他算账
总之,大概是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渊源在内,千叶再看向靳司命就觉得顺心得多“止牢山一别,少主也是久见了。”
她记得他当时是为梅承望的心石而去,梅承望身死苦海,不知
靳司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平和而淡然,如他冷情冷性的整个人一样不附带任何情绪“我娘死了。”
乍一句听到这话,千叶都忍不住后背一凉,可是听他的语气,又像是落叶归根、川流入海,寿命到了就要死,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已尽最大努力尝试过相救,救不活,那也无可奈何。
千叶一句“节哀”竟然说不出口。
靳司命本就没有任何悲哀之情,他看了千叶一眼,倒是满意她的沉默。
他说道“我来这里借炼妖塔。”
这下不止千叶惊奇了,连迟归崖也侧目不已。
这家伙虽然与早先所见是一如既往的诚实无畏,但所说的话所行的事太叫人意外了
借炼妖塔炼谁
炼他自己啊
千叶问“你想作妖,还是做人”
“做妖。”靳司命平静道,“我做了几百年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生来有缺,既我知道了,那还不如做妖。”
这对自己也太狠了,炼妖塔本身就是佛道产物,它炼妖就是字面意义的炼,当然不拘炼妖还是炼人,它都能做到,叫“炼妖”的原因是它对于妖族的限制更为苛刻而已就这种意义上确实也能反过来提纯妖族血脉,但全身妖骨都炼化一遍,那是何等痛苦之事。
“提前恭祝少主。”千叶道,“凡事能够下定决心,再难都会变得简单。”
靳司命闻言脸上倒是带出轻笑并没有笑的意味,要说喜悦或者是开心什么情绪是没有的,只是觉得应当笑所以扯了扯嘴角而已。
“借你吉言,”他说,“我父族为大荒腾蛇后裔,死后妖骨素来铜色如金属,你刚才看到的那副妖骨,应当是我的。”
千叶面无表情,但满脑袋都在嗡嗡直响她已经对这个人彻底没想法了。
她「天眼」看到的没准是他的死期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怎么就能坦然接受,甚至还觉得那画面挺值得期待
千叶沉默良久,想不出话来接,忽然靳司命扭头看她看她的袖子
她愣了愣,下意识一摸,花娘呢
连忙掉头寻找,但见半透明的妖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出她袖子,这会儿正趴在公西雁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佛子封印妖伞,对那青藤妖骨伞垂涎三尺
作者有话要说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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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补了2000,下午没找到空闲,晚上码的下个月我要找一天停更,周三或者周四,认真梳理下大纲
3明天必出寒山寺,嘤嘤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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