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9. 黎明98 混战场-我爱她,因为她像爱……

    属于执政官的“猩红之种”, 最初成形在红向阳死的时候。

    就像所有种子一开始都是孱弱又可怜的那样,猩红之种也需要阳光,需要雨露, 需要补足自身成长的所有营养。

    但是种子本身又比什么东西都要强大。

    当它想要发芽时, 哪怕是最为坚硬的巨石都不能阻挡它

    所以蒙昧的火舌蠢动着收束能量, 聚集到一起,那滚滚的核心开始想要成形的时候, 巨大的压力就倾轧在他的识海中。

    阿黛尔没办法感知到此间游散的精神力是何种状态, 只是凭借肉眼与经验判断对方目前的情况,银发少年全身毛孔都在不受控制地舒张, 血液渗出, 眨眼之间他自己都成为了一个血人那是濒临失控的表征, 很快他就会皮开肉绽、骨骼脆裂,载体的爆炸连带着识海中的精神内核一同湮灭。

    但这是执政官他将来是会成为绯红星域至高无上的执政官的人啊。

    她平静注视着, 等待着。

    失血让他像薄纸般苍白,腥血包裹之下的躯体如同即将融化的白蜡一样。

    “贪婪之门”的能量并非真正的火焰,也没有温度, 其实实质是切割空间的利刃,只是因其呈现红色, 所以难免有灼灼燃烧之感,而他从红向阳手中得到的是完整的能力,因此属于他的“猩红之种”也随之开始孕生。

    即便是相性再高的天赋能力,突如其来的降临也会与物质载体发生冲突, 就像是能力者觉醒, 必然要承受内核凝聚、识海扩张的痛苦,熬过了,得到能力, 熬不过,就随其一起崩溃。

    他的情况更特殊一些,因为他本来就有天赋,除了与身体契合之外,“贪婪之门”还要与他自身的天赋共生。

    最大的不利皆在这一刻齐聚,能量的洪流正在冲撞着精神堤坝,空茫吞噬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当堤岸陷落,他会在瞬间被空间之力切割粉碎,在整个人都被红色淹没的时候,即使那并非火焰,他也露出了被烈火焚烧的痛苦表情。

    他不受控制地弯下腰,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颅,甚至恨不得以头抢地,靠物理的疼痛来抵消精神的凌迟。

    寂夜染出霞光般的火晕,红向阳的尸体靠坐在墙边,仰着头,脸上还带着笑。

    就像一个创造者,宽容、释怀又心满意足注视眼前的局面。

    能量的扩散与空间的震荡无法掩饰,很快追兵已至。

    当追兵的动静传来之时,银发的少年以莫大的意志将理智撕扯回来,他战栗着扑过去,想要将尸体扛起来,带走它。

    但当他的双手触碰到那具尸体的瞬间,红色的能量也跟着流转过去。

    他愣了愣,眼睁睁看着红焰中似乎张开了无数只无形的嘴巴,一口一口吞食着面前的躯体。

    红纹覆盖的部位,血肉骨骼就像被撕扯去那般消失,只有血沫顺着边缘滴落下来,就像是咀嚼时飞溅开去的残渣。

    某种荒诞离谱的意味悄然笼罩下来,能叫人的理智都趋近疯狂的恐怖,一个瞬间就倾覆了思维。

    他的身躯已经条件反射想要退开,手掌却依然控制不住本能,像是拍火一样想要将红焰拍灭,但这只是让红色的能量在尸体上扩散得更多

    尸体被尽数淹没,切割,扭曲,咀嚼,吞咽,一点一点被从人世间擦除。

    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阿黛尔看到银发的少年呆坐在那,死死盯着尸体消失的地方。

    此间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但她却仿佛听到了某种撕心裂肺的声音。

    所以,“贪婪之门”吞噬的第一个人,是它的原主。

    他忽然跌坐下来,开始剧烈地呕吐。

    环绕着他的红色能量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它跳动着、高涨着,雀跃着能够吞吃一份如此强大的食粮,紧接着,它的流转与释放也越来越有规律,某种更为恐怖的东西似乎在它之中凝滞,就像是它拥有了思考的能力一样。

    它甚至贪婪地游走着,试探着,想要得到更多的食粮。

    追兵凌乱的脚步从远而至,男男女女尖锐怨恨的嗓音划破深巷的静寂“池渊你把我弟弟藏到哪里去了”

    “快追把他追回来”

    “红向阳你哪里都躲不了”

    “这回我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然后,某一个瞬间,一切就像按下了禁止键,所有的声音凭空消失,连同气息一起。

    猎物转而变成了猎杀者。

    汹涌的红焰如浪潮般卷席,血沫翻飞,与生命凋亡同时进行的,是灵魂被咀嚼的无声尖啸,那比世上任何声音都要可怕。

    “猩红之种”在这一个寂夜成形。

    池渊从这一夜开始变成个吃人的怪物。

    罗塔星的原野翻滚着恐怖的精神风暴。

    风暴的源头已经死去,正是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溃散的内核所形成的精神风暴完全无法被控制。

    换而言之,蕾拉连死亡的余韵都是如此冗长的一件事。

    克罗恩家族本来就以精神力强大见长,蕾拉又是强者中的强者,她的死亡绝不可能悄无声息执政官联想到那些好像蒙着一层纱般的记忆,回想那年他匆匆离开源星,赶往罗塔星后所见到的一切,不得不承认或许他们曾以为的悄无声息,不过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所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而这个家族最后的遗脉,一手抓着她姐姐的手,一手按着胸前的吊坠,浑身都在颤抖。

    任谁看到这样羸弱可怜的面貌时,绝对想不到,她将来会成长为一个如蕾拉那般强大的领袖。

    不,在撑起防线、震慑战场之余,就招惹乱七八糟的人上面,蕾拉拍马都赶不上她。

    毫不在乎把自己也划进“乱七八糟”行列的执政官,站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他埋下的种子发芽。

    天色提前暗下来。

    强大的能量高频释放超过一定的限度,能够扭曲时空,并不是指回到过去又或者跳跃到未来,而是会让时间与空间的轴线发生紊乱,于是这一片原野就变成了极度危险的地界。

    风暴的中心还能维持一定的稳定,只不过是因为蕾拉对心爱的妹妹的优待,接近同源的血脉获得了免疫,于是那些狂躁失控的精神力从她身边涌过,却没有将她湮灭。

    但浓度高到这般地步的能量,本身就会对一切有形与无形的事物造成冲击。

    她或许可以说是遭受第一轮洗礼与异变的人。

    从生来,她所受的煎熬就是为人最大的苦难,她要活着本来就比常人要艰难得多,蕾拉的死将白狮军团压到她肩头,她每时每刻要经受的折磨也就更加深重。

    而他是在她的记忆里。

    他的五感清晰,能够触摸、感受这个世界,却不会被伤害。

    记忆是无法被改变的,旁观者仅是能旁观罢了。

    所以他看着精神风暴最终散去,看着他们将蕾拉的尸身与她昏迷的妹妹带回疗养院,看到来自源星的星舰停靠在此。

    这段记忆中的他自己来了又走,他在她的病房中看到她修改医生的记忆,然后打开了颈上的吊坠。

    她吸收了蕾拉残留的精神结晶。

    这是蕾拉最后给自己的妹妹铺的路。

    他恍然,后来他在她内核中惊鸿一瞥所见的蕾拉的虚影,大概就是因她吸收了蕾拉的精神结晶。

    精神力都是带着意志的,两者无法分离,人死就意味着精神力的消散,别说精神结晶这种东西极难凝聚,就算真有,每一簇亡者留存的精神力里都寄寓着一片亡灵的碎片,对于他人来说就比污染还要恐怖。

    完全吸收了那粒结晶,她没有精神分裂都是好的。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正是因为她脑袋那个亡灵般的身影,才催化了她那般强烈的绝望与自毁倾向。

    执政官站在病床边,看到她丧失知觉,像是纸片人一样倒在床上。

    然后一遍遍接受精神内核被摧毁又重组的痛苦。

    很多次他都以为她会被这么碾碎,却又偏偏苟延残喘地维持着一线生息。

    明明像是虚弱到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却又坚强柔韧如同原野上的杂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那种美丽就像是岩石中长出的花,逆着命运之流顽固地开放,雨打不烂,刀劈不死,即便被连根拔起,也要骄傲地仰望天际。

    多可爱。

    多残酷啊。

    他像是看到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转变命运之夜的那一个自己。

    连新的“猩红之种”正在诞生这一点都很像。

    阿黛尔顺利地看完了“猩红之种”献祭红向阳与他数位血脉亲人的经过,反而越来越纳闷。

    真就这么顺利

    这种记忆就这么爆给她了

    总不可能是自暴自弃了吧

    这完全违背了他的性格,平静肯定是为了酝酿更大的波动。

    她一直警惕着,提着颗心等待着随时都有可能带来的后手,但直到献祭完成,猩红之种彻底成形,她都没遇到任何阻碍。

    这怎么能不叫她烦躁

    这种发展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啊

    她勉强按捺着心情,看到浑身血污的银发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想要离开,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有很长时间动弹不得,红色的能量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聚集拢来,覆盖在他身上,然后第一次打开了“门”。

    空间在地面上撕裂出通道,将他吞下,阿黛尔同样走过去迈入门中。

    她抬起头的时候,听到一声尖叫。

    年青女子一脸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发着抖一步步后退。

    阿黛尔认识她。

    她在猩红之种的记忆里见过这张脸。

    当时她重病在医院等死,临死前遇到了来收取她血肉灵魂的执政官,哀求对方时曾以“收留他,爱上他”为理由希望他放过自己原来那么早以前,他们就有交集。

    那通道是故意开在这里的。

    “猩红之种”要驱使他去寻找红鸢尾的血脉充当自己的食粮,去吞噬他们。

    阿黛尔蹲在旁边,看着昏过去的银发少年。

    这张稚嫩的脸,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执政官过去的颜容。

    原来他也曾软弱,曾无力,也曾任人宰割,曾如丧家之犬。

    亚撒卢恩斯是个纯粹的变态,成为政治首脑仅是出于他的乐趣与转移注意的需要;池渊却更像是被命运裹挟、不由自主的代理人。

    很长的时间内,他为完成对红向阳的“誓言”而活杀死红鸢尾家族的所有人更漫长的时间,他执着于完成对无数个曾在他生命中短暂停留的人的允诺,他要为他们找到“真正的黎明”。

    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吧,所谓的“黎明”,她这么想。

    “蕾拉信你的吗”她在这段记忆里,低低地说,“她竟然会信这样可笑的谎言”

    阿黛尔思考着,然后猛然感觉到地动山摇。

    空间在震荡不,是这段记忆即将崩塌

    终于来了吗

    阿黛尔抬起头,死死盯着上方的天空。

    片刻后她看到一个漩涡。

    一个红色的漩涡。

    整个记忆的世界都变成了纸片一样薄的东西,正在往漩涡里扯动。

    它像黑洞一样,在鲸吞着这段记忆。

    阿黛尔愣了愣。

    那瞬间她的脑子像是被什么锤子狠狠击打了一记,嗡然作响。

    她似乎在里面看到了某些熟悉的碎片

    那是她梦里的罗塔星,是开满了欧石楠的原野

    那应该是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某种联想顿时叫她头皮发麻,愤怒郁结。

    混蛋啊

    那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他在把两个人的记忆重叠吗

    执政官从来没有放弃夺回被阿黛尔吞掉的“猩红之种”。

    它不仅仅只是些记忆而已,它是坐标,是“猩红之门”的核心,是这个天赋能力可以稳定的保障。

    新衍生一个猩红之种,不代表他就完全放弃旧有的。

    是他的东西,丢了,当然要找回来。

    正常手段无法进入她的识海,那就想办法再开一条通道。

    所以他直接将种子种在了她的记忆里,“猩红之种”形成门户,能量辐射,会自动寻找可吞噬补足自身的食粮,倘若另一颗猩红之种还存在的话,它一定会去吞噬对方。

    那么,以她的大脑作为平台,种子开辟的通道会将她的意识层、识海与内核连在一起,与此同时,原本那粒“猩红之种”失去“贪婪之门”的牵系,也将完全开放。

    等同于将他也开放给她。

    但他愿意赌,也必须赌。

    拿回猩红之种,他就算赢;拿不回,他就是惨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新的种子在扎根,在下潜,刺穿的记忆与潜意识越来越多,于是一切也越来越混乱。

    他陷入最大的险境,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领域将意志潜入在一个超规格指挥的脑子里,本来就是莫大的危险

    他只能死死将自己牵在种子上,避免被意识乱流甩出去,困在某个解不开的潜意识层。

    到处都是浮光掠影般的画面与图景,他甚至看到了“无命”的本体,那宏大瑰丽仿佛星云般的存在,看到了她巡检军队,浩瀚的半机械人军阵绵延无际,看到众明塔环绕成塔状的行星,看到晨星要塞钢铁冰塑的机械城市,看到她坐在指挥座上冷漠威严,看到卡尔洛西充满怜爱的眼神,看到防线上数不尽的星球与战舰。

    而这一切浮光掠影之间,无尽的裂隙与夹缝中,都有一个相同的背景。

    那是罗塔星开满了欧石楠的原野。

    在那,她为自己的姐姐堆起一个坟墓,高歌神明之死,落泪所爱凋亡。

    她不爱这个世界,不爱这个给她太多苦难与折磨的人世,她只爱她的姐姐。

    可她姐姐已经死了。

    明悟这一点的时候,执政官有些莫名的伤感。

    她也是他的子民。

    他曾对绯红星域允诺,要为其找寻到“真正的黎明”。

    他想寻求一个可能,让人们能看到黎明到来。

    他默认一定的牺牲,默认足够的代价,默认有些人要埋葬在黎明前的黑夜。

    可原来有些人就生在最最残酷的黑夜,黎明的光从来都照不到她们。

    执政官踏入大脑更深的部位。

    乱流中裹挟的图景不再有清晰的画面,而是无尽的碎片,它们像尘埃一样附着在意识之流中,却不再有存在感,让一切都呈现出非常寂冷、荒凉之感。

    这里是深层边缘系统。

    他从未见过,谁的情感中枢会是这样的荒漠。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他从不会同情一个人,就像他不会怀疑或后悔自己的任何决策,更多的信息只是叫他对其有更深刻的了解。

    而他所有的认知中,她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继续下潜。

    即将踏入识海外层的精神世界,想到曾经见到的在其肆虐的灰雾与电流,他更为警惕。

    它们会渗透空间吗

    “猩红之种”形成的空间通道,会被侵蚀吗

    他不确定,所以集中注意,以防止任何会有的变故。

    恐怖的灰雾没有倾轧下来,先撞入通道的是个“从天而降”的人。

    “混蛋”

    阿黛尔强行切入通道,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意识与记忆被搅成一团的主人快气炸了。

    相对于外来闯入者的他,这个大脑的原主人要来到这里显然更简单一点。

    执政官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过人,捉住她的手,为免她破坏通道。

    “抱歉。”他平静地说。

    阿黛尔出离愤怒。

    大脑中很多东西一旦被破坏,都无法被复原,而现在这粒种子在采用的显然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破坏方式。

    “池渊你个疯子”

    她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就像她的脑子被搅乱一样,他之前那粒“猩红之种”也被敞开了,也许一踏入识海,她的精神内核,也会被他的记忆与情感铺满、覆盖。

    “我不想输。”他说。

    阿黛尔放弃挣扎,她反而更觉得他输定了。

    看他的样子,大概率就是想取走那粒猩红之种,记忆总归回不来了,破罐子破摔,所以果然是夺回实力更重要吗

    但她识海里的东西,她自己都没有权力处置,他还想拿回去

    事已至此,姑且就当搭顺风车进去。

    她也想看看,那个蕾拉的虚影究竟是否梅乐丝的伪装。

    想得很美,然而当四面八方的灰雾翻滚着倾轧下来时,空间通道都岌岌可危。

    “那到底是什么”执政官都觉得压力过大。

    “高维生物的遗留。”阿黛尔道。

    执政官“”完全没有预想到的答案。

    “有个不可名状的高维生物,以我的脑子为媒介,看了我几眼。”

    还几眼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

    虽说白狮接触异族很多,但也不至于就接触到“高维生物”了

    那是他不了解的领域,他没有更多的认知,也无法对此作出什么评价。

    可是,人世对她已经够苛责了,人世之外她还有更大的磨难吗

    “所以说,如果绕过这个区域,最后会被意识流冲到哪里”

    阿黛尔意识到,这家伙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意味着新生的种子可能撑不住这些混沌。

    否则他就不会这么问

    不偏航的话,这条空间通道肯定会被碾碎。

    她两眼都是“你不行”的怨念。

    “很好,你完了,我也完了。”

    这个精神世界本来就是介于大脑与识海之间的绝对场阈,因为梅乐丝的力量而凝固,识海完全被包裹其中,就像被蛋清包裹的蛋黄,所以要进入中心,必须要穿越外层。

    没有绕过去的可能。

    阿黛尔死死抓住执政官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混蛋”

    只来得及咒骂一句,种子红色的能量团就裹挟着他们,沉入不可知的地界。

    人的大脑是何等复杂的所在,它是精神灵魂的归属,是情感记忆的原乡,是人之生命的宿居之所。

    即便是中央总督的“彩画集”,可以解析人的脑子,也只能从宏观意义上解读思想与记忆,而非全然彻底地操控。

    阿黛尔晕了会儿,她不知道是一瞬还是亘久,她已经丧失对时间的正确感知。

    她的意识再度清晰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流在太空。

    宇宙浩瀚在她周身,但是这一片的星域格外的死寂、荒凉。

    并且黑暗。

    连一惯充塞宇宙的五光十色的射线,都鲜少游经,因为这里没有恒星,没有光和热,也没有生命。

    “这是哪儿”她木然道。

    “要问你。”边上的人说。

    阿黛尔觉察到自己不被宇宙本身所伤害,就知道这不是现实。

    她转过头,站在旁边眺望远方的是银发的执政官。

    两个人没有分开,大概是落入这里之前,种子所牵连的空间力量将她们捆起来的缘故。

    然后她注意到他左手掌心的异样。

    血肉翻开,骨骼扭曲,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曾扎在里面,以至于扰乱了原本手掌的秩序。

    种子发芽生长肯定是要能量的,但这是在她的大脑中,所以种子食粮只有他自己能供给。

    而现在她们正陷在一个潜意识空间,精神力不能抵达的所在,她们都变成了普通人,所以他手掌上的扭曲会给显露出来。

    这个发现叫她精神一振,完全清醒。

    阿黛尔盯着他的手掌看了片刻,抬起头“某种潜意识”

    执政官转头看她“这要问你。”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就是字面意思。

    因为不远处就有一个躺在这片死寂中的人。

    她渺小得像是瀚海中一朵小小的白色的浪花,像是被时间封存以至于通身布满尘埃的旧相片。

    那是她自己。

    她的潜意识虚构而成的幻象,还是个少女。

    稚嫩、纤细,苍白、脆弱。

    “你从未长大,是吗”执政官说道。

    也不是讽刺,而像是陈述某种现实的平静。

    还有一点潜藏得比较深的隐约的气急败坏。

    因为孩童是最天真、荒诞、无可奈何又令人费解的存在。

    他之间被困在意识层中面对的所有形象全是年幼者,根本不能按常理去推算,也无法以正常的方法去破解。

    阿黛尔无辜又冷漠地说“你自己要进来的。”

    执政官紧跟道“现在被困住的还有你。”

    她愣了愣,意识到对方的意思是,她得跟他一起在这里纠结。

    笑话,她会被自己的潜意识给困住

    他说“如果不能尽快离开,种子没有我来食粮,它会把你脑子搅得天翻地覆。”

    伤害她的同时,遭受大规模反噬的他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且,你认为拖多长时间,才是智芯环解体的许可范围内”

    他当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在表示,陷的时间越长,不但她的大脑会被破坏,身躯估计也会被智芯环给碾碎。

    这就是同归于尽

    这就是同归于尽了

    混蛋啊

    阿黛尔寻找借力点,飘到白裙少女身边。

    她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观看“自己”,也记不得十来岁的时候,她是不是这个模样。

    宇宙寒冷无声,少女没被冻结,还是因为意识层某种非现实的奇妙之处。

    在这里,她们像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据说,人的每一刻,都在杀死自己的上一刻。”执政官跟着飘游过来,他说,“她像不像死在过去的你”

    阿黛尔瞪了他一眼,她不喜欢这种说法。

    她转头看着少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是有呼吸的,也有心跳她还活着。

    大概面对“自己”时,很少有人不会涌现出爱怜的情绪。

    她说“阿黛尔醒醒。”

    她低低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摇晃了一下对方。

    少女没有睁开眼睛。

    很快她就郁闷了,不管怎么呼唤,对方就是不醒。

    “或许她就想死在这儿,她不想醒。”执政官说道。

    当你干一件事没干成功的话,旁边有个说风凉话的人,就很难忍住不迁怒。

    阿黛尔恼火地看着他。

    执政官没看少女,他就注视着她“你叫阿黛尔”

    “你有什么意见”

    “阿黛尔”这种叫法,在一些小众的星际语里更常见,但如果放在通用语中,这个名字的释义就很广泛了,因为它转换过来,就是曙光女神,欧若拉。

    蕾拉给自己的妹妹起了曙光女神的名字。

    他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有种冥冥中一直存在的预示,降临到他的脑中,让他毛骨悚然,让他失魂落魄。

    “我大概知道怎么唤醒她。”他说。

    阿黛尔将信将疑。

    银发的执政官停顿了一下,开口,唱起一支歌。

    开始唱得很生涩,但马上就流畅起来。

    “清早起来我去见你,戴着黑色的帽子,撑着黑色的雨伞

    “欧石楠花地坟冢累累,你长眠的地底有没有青草发芽”

    “我把冬青还给大地,把飞鸟还给天空,在十一月的大雪之后,为你披散满头的白发”

    “唯一不归还的,是你枯萎的爱”

    放纵自己沉睡于死寂的少女,倏然睁开双眼。

    一大一小,同一个人的两双眼睛都望着他,执政官停下唱歌,看向大的那个。

    阿黛尔很惊讶。

    他怎么知道这段歌谣能够唤醒潜意识所创造的这个幻象

    执政官没有说话。

    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都有什么。

    因为潜意识本身,就不具备被记忆被认知的特性。

    他不会说“你不爱这个世界,你只爱你姐姐”,他不会提醒她,不会启发她,不会给她反省又或者直面自我的机会。

    这种颓废的、绝望的、充满了自毁倾向的东西,有什么自我认知的必要

    或者她自己都不会承认,不然为什么认识自己才会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呢。

    执政官对少女说“打开你的领域,让我们出去。”

    少女木然地看着他们。

    不说话,无动作,就像一具木偶一般,冷漠死寂,缺乏生命气息。

    她也不因另一个自己而好奇。

    与其说这是个活物,不如说她就是虚幻的倒影。

    尝试用各种办法与她沟通,未果。

    游走这片荒芜废墟的宇宙,也徒劳无功。

    阿黛尔终于承认或许她对自己并不了解了。

    出不去啊

    “什么意思”她费劲地思考,“这个意识层究竟是要表达什么”

    她能猜到这里大概率是某种毁灭性潜意识的呈现,但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破解。

    更有经验的或许还是边上这家伙。

    执政官坐在边上,看着她折腾,看着她冷静下来。

    两个人对视。

    他的神情肃穆而冷淡,从刚才到现在都安静无声,并不是在看笑话,也不是放弃,倒像是在认真地做什么斟酌。

    现在阿黛尔看向他,觉察到这一点。

    他在斟酌什么

    阿黛尔忽然福至心灵“你知道出去的方法”

    执政官不言。

    “这方法让你为难”

    “不只是为难而已。”他冷冷道,“你在将我的军。”

    阿黛尔歪了歪头,不解。

    “新的猩红之种必然能开出通往你识海的路。”他的语气毫无波动。

    “种子能钻进一切的缝隙中,没有任何险阻能阻挡它发芽。”他说,“精神世界当然也不可能没有缝隙。”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总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你该知道,”他点了点虚无,“这个意识层困住我们的目的,在于不让我进去。”

    本质就是,她的潜意识,在阻止他进入。

    阿黛尔被点醒了。

    她的腰身一挺,眼睛瞪大。

    所以最后又陷进他俩之间的僵持

    如果这个意识层的出现,在于困住他,不让他进识海,但它现在将她也困在了里面

    要承受新种子作乱、承担智芯环倾轧的人,是她自己啊

    作茧自缚就算了,可她明明并不介意他进识海啊

    确定是她自己的潜意识吗

    不是姐姐或者梅乐丝的意志吗

    阿黛尔这回真有些绝望了。

    她又无法控制潜意识,又不能找到破解之法,她就真被困里头了

    说回来执政官的破解方法是什么

    他说这是在将他的军

    不让他进识海反过来说,必须确保他进不去,这个意识层才有可能被破解

    可能吗这

    又是无止尽的僵持

    看谁能扛到最后

    所以是同归于尽,还是同归于尽

    她俩谁能扛得过谁呢

    阿黛尔面无表情地躺平。

    无解的困境。

    片刻后她又不死心地起来,看着银发的执政官“潜意识的作为,跟我无关,毕竟我又不可能控制这些潜意识。所以问题不是出在我这里”

    她理直气壮道“你就不该做点什么吗”

    不是她放不放他进识海的问题,她已经丧失一切能动性,主动权是在他手上。

    虽然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认输。

    说到底,这一切最后还又是回到了最初的困境之中。

    执政官看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说道“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阿黛尔魂魄都差点出窍,她本能地喊道“当然不愿意”

    然后才回过神来“你疯了”

    “并没有。”他说,“现在我失去一切可以限制你的办法了。”

    阿黛尔皱眉“你在说什么”

    “一开始,我不愿让你窥探我的记忆,我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后来,我放弃遮掩,不在乎记忆袒露,想要至少拿回猩红之种积攒的坐标与能量,所以我做了这些尝试。”

    “现在我必须放弃这一切,因为我不能死,不能让你死,我有责任让我们都活着。”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了。”

    执政官站起来,他仰头看看这片死寂的宇宙,片刻后又俯视她。

    他的眼神平和而充满距离感。

    就仿佛他不是在看着近在眼前的事物,而是某种与他相隔甚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阿黛尔有些紧张。

    他转头对白裙少女说道“我放弃。”

    少女回望他。

    “打开吧,”他说,“我放弃进入她的识海,我放弃取回我的坐标。”

    他不会撒谎。

    他所说的话,所作出的承诺,在他这里,就是定论。

    于是仅仅这一句,意识层真的开始消退。

    它真的进入了崩解的状态

    阿黛尔难以相信真的会发生如此离谱的事

    “池渊”她的思维完全混乱了。

    宇宙的尘埃扑面而来,黑暗与废墟扭曲颠倒,银发的执政官平静地说“我讨厌失败,非常讨厌。”

    “但是我可以允许这一切发生。”

    意识层崩溃的时候,他用左手抓住她,红色的能量团霎时成圈,将他们笼罩在一起。

    阿黛尔的思维陷落之际,听到这个男人说的话。

    “我允许遗憾,允许徒劳无功,允许付出没有回报。”

    “我允许我的失败。”

    他把她推开前,似乎摸了摸她的头“我允许我爱上你而你不爱我,阿黛尔这就是我一直在斟酌的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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