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仙20

    鹰嘴崖下就算打得再天昏地暗都不关千叶的事了。

    有小金在式微边上, 他还有饕蛊防身, 她一点都担忧他会遇到危险就算真遇到无法解决的险情,这小机灵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千叶如闲庭信步慢慢往回走, 路过碧水潭时忽然驻足。

    她看着哗啦啦往下流淌的瀑布,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当年忽然降临这个世界时, 被这个刚生产完的孕妇身体逼得焦头烂额几乎崩溃的时候。

    恍然一梦,就过了这么多年。

    她停顿半晌,走到一处低洼之地, 坐在石头上, 脱下了布鞋与袜子, 将双脚浸入到凉爽的潭水中。

    真美啊。

    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就脸来说, 她是绝对赚的。

    千叶并不是原主本人, 不会以原主的思维来思考问题,还没有应有的记忆,更无所谓的爱恨情仇, 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与半个参与者的角度, 觉得这是自己实难忍受的愚弄, 直接判了原主的丈夫任非凡死刑, 并且深恨之,逮着机会定要狠狠报复他一番。

    在这山谷中,什么都不必在乎。

    但是只要出去,接触到了外界的社会,就必然要承接一系列社会观念、主流思想的冲击。

    这就麻烦了。

    千叶不得不说, 对于江沧海的提议,她确实是有些动心。

    是个一了百了的好主意。

    莫珂与任非凡本来就是私奔出逃,若说是无媒苟合也不为过,就算对着天地拜过夫妻,也只是自己心安理得,这可能因为侠刀的身份为世人认可,也能因为她后来的拒绝而被人非议。

    如果她改嫁给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又恰巧有着极崇高的地位与无比辉煌的身份,能少多少事

    至少她就不怕侠刀真寻上门来之后,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毕竟承担了“夺妻之恨”的人是江沧海,为了维护盟主及其夫人尊严拼命的,还有一个天义盟、甚至是东武林。

    而且江沧海不是就想与侠刀一战论刀吗,苦苦追寻侠刀下落而不得,但还有比这更现成的理由,能叫侠刀主动寻上门来与他一战

    再说了,以千叶素来的野心与掌控欲,把一个天义盟放在她眼前,她能不感觉到兴奋

    本以为除了携了个拖油瓶外,只能记忆茫茫两手空空地出谷,不是不觉得心虚的,但显然,江沧海给她递了一架平步青云的梯子简直是赚大发了好么。

    嗯,还要想想能顺便牟到多少利。

    式微回来的时候没见到他娘亲,不免有些暴躁。

    今日在那几只雕身上得到的信息实在过分惊爆,他迫切需要分享给娘亲,寻求她的安慰并且发泄一下埋藏已久的愤怒跟委屈,毕竟之前围得那么多的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看客,他怎么好将家务事放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

    虽说并没有多少经验,但他已经无师自通在外要端足架子,在内关上门随他做什么都可以。

    前前后后没找到千叶,他只能坐在门口发呆。

    情绪被这么一冷却,那翻腾在胸腔中难以止歇的黑火也逐渐被抑制了一些,他将脑袋中所有的信息都排列组合回顾了一遍,对那雕与生父的恶感稍稍减缓,能以局外人般的冷静态度来对待这一件事。

    然后发现,他并不是为自己这七年来的命运而愤怒难忍,他更多地是在迁怒。

    迁怒并且不甘因为对娘亲如此深爱,所以迁怒于那未知的生父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以及不甘于他所托非人致使如此惨重后果的悲哀。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痛的。

    式微觉得,就算最后揭示出来一切的真相都是阴差阳错,都是造化弄人,他也能坦然面对了恨是不可能消退的,怨也是不可能抹除的,伤愈了还有疤,疤消了还有痕,既然在他最重要的这一截人生中没有出现过对方踪影,那他就永远不要出现好了。

    千叶暂时还顾不上照顾儿子的感受,既然雕必死无疑,她就先跑去蛇沼把应得的好处给收了。

    本来还有几分想跟某些人讨价还价,将杀雕的战利品分一分,毕竟那两只崖雕可以说是浑身都是宝,尤其是那一身硬羽,有能力的话若说制成宝甲也当时刀枪不入的神物,但现在天义盟都有极大可能成为她的了,她自然不耐烦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她以木匣子装好自蛇沼中取来的东西,在蛇沼边缘驻足片刻,终于等到了小金回来。

    本来杀完雕拿到灵蛇给的好处,她与式微就会离开这个山谷,但是对于外界的极度向往叫她忽略了一点式微离了小金定然不舍,小金对于式微的情感也极深厚,再加上这些年她喂给小金的药品中多少掺杂一些利于成蛊的东西,不过那只是为了让式微与小金沟通更容易,但现在,她忽发奇想。

    可不可以带小金一起离开

    灵蛇以奇花为食,固然是因奇花中蕴含的灵气着实丰富,能够维持灵蛇的生命机能,但这未尝不是山谷偏僻贫瘠,大型动物已经被灵蛇彻底吃绝种的缘故。

    千叶以前从没有打过这个主意,因为小金的体型太过巨大,小船哪里装得下;而且小金到底也算是“天材地宝”的一种,难免不会遭到外界觊觎,杀蛇放血剥皮吃肉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小金的胃口着实大

    可是天义盟养得起啊

    财大气粗的天义盟估计很乐意拿这样一条金目王蛇镇盟

    她也很需要小金这么一个底气,作为盟主夫人可比轻飘飘一个无实权的长老牵扯的事务要多了特别是她还有可能得到天义盟真正的权利的时候。

    如此一来,她所处的位置必定在风口浪尖,在这个凭个人的武力能开山破海的高武世界,弱小就是原罪,能动她的人不会多,但式微就是个天然的靶子。

    在她没有掌握足够的权利之前,她需要一定的实力留在式微身边保护他不受伤害。

    蛊毒的作用是有限的,而且这玩意儿对于主动暗箭伤人有奇效,但要作为被动防护的功用就存疑了,她也要考虑这等可怖的“异术”在外界的适应性如何,是否会引起旁人的非议与责难,从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她能信得过的人,但她绝对信得过小金。

    忽悠人她很擅长,忽悠蛇就还是第一次,但她想两者没有多少差吧,灵蛇又处于一种开了智但智力比较蒙昧多数依靠习得与本能的状态

    “小金啊,你想与式微永远在一起吗”

    她笑眯眯地抚摸了一下蛇脑袋,就像抚摸着自己的晚辈“永远地在一起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小金啊,是在这谷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漫长岁月之后的死亡,还是说与我们一道,看看外面的风景,尝尝外面的食物”

    小金傻乎乎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世代生活在蛇沼中的灵蛇或许很难想象山谷外的世界,它们连蛇沼都没离开过但是小金对人这一个物种是抱着十分的好奇心的,这几年来,她们日日相见,彼此间也有了很深的情感,尤其是式微,它伴着他长大,也像是对待同类一般,细心呵护,努力照料。

    它或许难以理解谷外的世界这一概念,但它一定懂分离意味着什么。

    小金的长辈就不太好忽悠了。

    但为什么要叫它知道

    那大蛇连自己的族群有多少条蛇都不知道,简单粗暴地繁衍生育,不定期地陷入沉睡,任由蛇群在沼泽中生长,占据所有的空间,随着它年岁越长,身躯越发庞大,毒性越发厉害,大多数的蛇还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它无意中压死碾死。

    千叶忽悠了小金一起走就好,再不济,将小金带上船扬长而去也就罢了,生米煮成熟饭总没话能说。

    小金驮着千叶回到小屋的时候已经入夜,式微拉长个小脸提灯站在小径口望眼欲穿。

    看到这一人一蛇身影,有些小惊讶。

    千叶没多解释,只是拍拍小金的脑袋,看它转过身迅速离开,这才过去拉起了式微的手“明晨出发,带小金一起走。”

    式微猛地抬头,十分惊异,随后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真的吗”

    他只是本能反问了一下,并不是说真的怀疑真假,直接当这是既定事实开始思考与小金在一起的美好生活了。

    本来的心虚瞬间消失无踪,就算那是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世界,小金的存在也足够他消除一切的不安。

    虽然不够叫他肆意妄为,但这是种叫他能够不惧怕犯错的底气。

    他压根就没想着让娘亲去保护他,而是作为一个男子汉费力地忧心如何才能保护他娘亲不过他还真没想过可以让小金随同他们一起出谷

    然后式微就发出了如曾经的千叶一样苦恼的疑问“可是娘亲,我们养得活小金吗”

    “理应养得活,”千叶点着头,慢慢道,“不过这要看娘亲是否答应嫁给任盟主了。”

    式微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仰起头呆呆望着千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究竟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为什么娘亲要考虑这种问题

    他就知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货,全世界都要来跟他抢娘亲

    式微空洞的眼神里全是一连串发自灵魂的质问。

    千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这种赤裸裸的利益问题能叫人产生什么扭捏情绪,对方又不是在强迫她,说到底就是你情我愿而已。

    什么处境做什么事,婚姻如果能换得更高的利益,她就是坦然接受又何妨。

    这么说来,她几乎是已经站在答应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了

    唔

    式微是她一手教育出来的,或许等出去之后,接触到外界丰富多彩的世界,他的三观会发生适当改变,但根本性原则性的问题是不会变的,而且,至少在这谷内,他的各种认知都无限接近于她构画的图景,他会接受她的一切选择甚至不需要千叶多费口舌,他自己就会说服自己。

    式微一整夜没睡。

    他瞪着双眼,坐在台阶上死死盯着对面的营地。

    营地里的人极少,大部分都在鹰嘴崖,还留在这里的人更多地是一种护卫的姿势他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想想毫无负担在屋内睡得香甜的娘亲,心中不禁有点发苦。

    娘亲虽然见识广有胆识,但说到底还是女流之辈,容易被男人蒙骗

    想想,她能被任非凡这种人拐走,还无知无觉被坑在崖底以至于这么多年,现在也不见得有多长进,毕竟困在这那么久,她与当年理应也没多少变化。

    忽然感觉肩膀上的一下子重了起来。

    怎么才能保护她

    他想到某个人,不禁又气恼又无奈,他就知道那货没安好心

    口口声声说要收他为徒,结果却在觊觎她娘亲,肯定是在借着这个名义跟娘亲套近乎,趁着娘亲被任非凡伤透了的时候趁虚而入

    别以为他不知道江沧海打的什么鬼主意,以前为了“天下第一刀”的名,现在又有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归属权问题,这男人摆明了是存心找任非凡的茬

    外面的人果然既阴险狡诈又诡计多端。

    式微越想越气,但又不知道对方跑哪去了,心里给对方狠狠记上一笔,转头回房,然后躺在床榻上一晚没闭眼。

    天亮后,式微不但在院子里收获了一个衔着一嘴巴奇花异果的小金,还看到了一批手捧着各式托盘齐齐排在台阶下的侍女。

    他被这阵仗惊了一下。

    正待询问,忽然就听得身后的门开了,他娘睡眼惺忪走出来。

    千叶捧着个粗糙的木匣子,先弯腰从蛇吻里取下那些天材地宝放好,赞赏式的摸摸小金的脑袋,临走也撸了把羊毛的感觉真爽快。

    然后抬眸,视线不带丝毫色彩地掠过那队侍女,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里走去。

    式微顾不上跟小金打招呼,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它随便溜达,就飞快跟着窜进屋去“娘亲娘亲”

    绝世的美人衬以华服美饰之后,会出落怎样的姿容

    连式微都被震慑了。

    他这种因为封闭太久审美观特异,不太能辨别美丑的人,都会被一瞬间直达灵魂的冲击刺激得手足无措,可见有的美确实能成为一种精神攻击。

    就这点来说,极美跟极丑似乎也是同一个概念。

    这些侍女是自分盟坛口紧急抽调过来的,因为盟主亲自下达的命令,短短几日内附近城池的匠师加急赶制这些事物,批量之大种类之繁复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本也在好奇究竟是何人能叫盟主都为之费心,毕竟看样式种类便知定是名女子,却不防

    这种没理由的意乱情迷、神魂颠倒,并不因观者是男是女而有所差别。

    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那发自内心涌现的殷勤与诚恳,并非是因为这位似与盟主有异,而是真真切切地因美色而动心,因姿容而卑微。

    此等美人为何藏于深谷

    连初见一面的女子都难逃脱这等魅力,更奈何原就为她媚术所摄之人了。

    江宇随同义父立在船上等待,侠刀在崖壁上残留的刀意与他本身的道大相径庭,他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研究,然后就被义父指派来这里调度。

    调度什么

    他还在奇怪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在见到立在巨大蛇身上蜿蜒而来的一对母子时,整个人茅塞顿开。

    不仅是他,觉察到不对因而专门等候在码头的倪虹衣,也如醍醐灌顶,浑身震颤。

    作者有话要说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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