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01

    阿比斯莫尔地处大陆最东面, 是塞勒斯家族世代盘踞的领地。

    由于外界对此地存在偏僻与贫瘠的固有印象, 又因阿比斯莫尔被一个故步自封的家族所掌控, 一向游离于大陆的争端之外, 逢着血狮皇室的权柄几度更迭始终未被取代的幸运,曾得到先代血狮帝王青睐并赐予爵位与领地的塞勒斯,便独守着这份旧时的辉煌,冷眼旁观一切战乱与烽火。

    无人知晓塞勒斯家族有着数不尽的黄金与宝石矿藏,直至如今,矿藏之上遮天蔽日的森林与蜿蜒宽阔的河谷依然显得极为原始,并不被其主允许开采。

    城镇与村落只能分布在狭窄的土地上,瑟缩畏惧的民众如不知疲倦的骡马一般辛勤劳作,仍被侍奉塞勒斯的鹰犬们奴役、搜刮,创造的所有财富均进献于主人, 只能留下勉强维持生计的口粮,海边的盐地更是生活着大量穷困潦倒的农奴,虽说因盐而带来内陆的贸易, 但由于崇尚封闭的塞勒斯制定的繁重商税, 阻绝了更繁荣的商贸的可能。

    广阔的海岸线上有平坦的滩涂,也有陡峭的石崖。

    海水将连绵不绝的礁石群侵蚀得坑坑洼洼, 然而在那片高大得形似鹰身人的石崖顶部, 坐落着塞勒斯的城堡。

    城堡下的巨岩被海风浸润出惨白的色调, 顽强的植栽在充盈着盐分的岩石间依然郁郁葱葱,那古老而恢弘的堡垒生长着比黑岩还沉重的色调,犹如阴影般沉压压矗立, 每当海上暴雨侵袭,雷电与怒涛交加,重重打在崖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那顶着城堡的鹰身人石崖就具备了某种魔幻可怖的形象,叫人恐惧而敬畏,久而久之这座城堡也有了风暴堡的别称。

    天光隐现,为夜色浸没的海域波涛起伏,巍峨的风暴堡仍被海雾掩盖。

    石崖的底部,由石块砌成的道路绵延而下,有隐约动静远远传来承载着重物的车厢拖压过地面时、车辕发出岌岌可危的咯吱声,接连不断的马蹄声与金属摩擦发出的锵然细密交织,粗糙的皮鞋踩着路面前进时发出细碎又沉闷的声响。

    日夜兼程的车队慢慢行来,显然因这段旅途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全身披挂的骑士持枪开路,最前方的马车最为细致,木制的车厢以黑色的幔布遮得严严实实,其上甚至还挂着镶有蔷薇铜纹的家徽,后方的马车载得满满当当,敞篷的车厢全是些封严实的箱笼,车轮都像是能要陷入岩石地面,跟随在马车旁的侍从与女仆一脚深一脚浅,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困倦与乏累,只有在望向崖上看不分明的城堡时,眼中会闪过些微的好奇与期待。

    路的尽头悄无声息等候着一队人马,盔甲在晦暗的晨光中并不分明,叫它犹如幽灵一般阴森可怖。

    骑兵先止步,显然知道来者是谁,在马上朝着那些人行了礼,然后极为恭敬地向两侧分开,马车慢慢驶上前,心跳如擂鼓的车夫畏缩地驱使马停止。

    这时自后方大步走来一个高大健硕的哑仆,他接近两米高,喉咙上有曾被十字切割过的深深疤痕,肌肉如石块一般在身躯上泵实,没有眉毛头发的方形脸孔凶狠又怪诞,但是在他小心翼翼俯下身,露出宽阔厚实的脊背跪在马车下时,这样可怖的形象竟也显露出几分忠厚温和来。

    两个年轻女仆匆匆赶上前来,垂着眼睛恭恭敬敬等待着主人下车。

    车厢门从里推开,先下来的是一位褐色头发的美貌女子,穿着深红色的裙子,披着绣有蔷薇纹章的斗篷,神色端庄而静穆,显然是贴身女仆。

    紧接着探出身子的就是那位年幼的小姐。

    她踩在哑仆的脊背上,哑仆便俯跪得更低以方便她踩到地面。

    她长着一头银星般柔软闪亮的长发,冰蓝的眼瞳犹如最干净的水泊,细腻的肌肤冷白得像是透着光,就像本身就是为最柔软的天光所凝聚而成,即使为丝绒的兜帽裹得严严实实,那非人的美貌依然带着梦幻般的美感。

    她慢慢抬起头,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有瞬间的心悸,只觉得就算死亡在此刻降临,也该是甜美而迷醉的。

    那队幽灵般的人马慢慢散开,走出一匹黑色强健的马,骑手穿着繁复华美的服饰,红色丝绒披风绣着精致艳丽的纹路,垂眸望下来的的神情傲慢又冷漠。

    千叶见到了她八年未见的“兄长”。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般的倾颓与恹懒,相较于她如同花骨朵般还柔软稚嫩的颜貌,年长者的五官更为张扬,就像开到盛极的花朵般更为光辉绚烂,仅仅一眼注视,就能叫人心惊肉跳,控制不住地要倾俯于那震慑人心的美色之中,只是大约身怀某种隐疾,他眼底的青黑痕迹十分明显,缺乏睡眠使他的眼角眉梢都隐带了深深压抑的烦躁与暴戾,气质也有种病入膏肓者一般的苍颓与死气沉沉。

    两人有着如出一辙的美貌,银白长发、冰蓝眼瞳,如荧光般冷白的皮肤,无时无刻不在发散出一种冰凉冷腻的感官。

    她们的母亲是一位红发碧眸的女子,母亲的家族也是以红发著称,但显然塞勒斯的基因完美压制了红发的基因,以至于显露出来的都是塞勒斯典型的容貌。

    千叶注视到对方俯视自己的眼神带着某种解剖般的阴鸷,不单单是想扒光她身上的衣物,更像是要撕开她的皮肉亲手触碰到她身体里汩汩流动的血液,感受那纯粹又充满活力的生命他在嫉妒同胞者的健康,又无法克制地对她产生了一种迷恋与占有欲在看清那种眼神的实质时,她并未感到意外。

    毕竟在这之前她就已经知晓,塞勒斯一直沿袭着近亲结婚的传统。

    上一代塞勒斯的女主人出自南方威特郡的红蔷薇家族,她是一位美貌高贵的女伯爵,塞勒斯为这段婚姻付出了无数黄金珠宝,而罗斯的女伯爵带来了家族的圣物与为教皇亲自受洗过的荣耀,这对于有着先天性疾病代代活不过三十岁塞勒斯家族来说,确实是一次不错的联姻,因为她嫁入之后为塞勒斯生下了两个健康的孩子。

    只不过在丈夫离世之后,她留下了逐渐显露出塞勒斯“遗传病”征兆的长子,却带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回到自己的领地。

    直到她在今年忽然染病离世起,年幼的小姐在母亲野心勃勃的情人与私生子的逼迫下举步维艰,女伯爵的情人甚至觊觎这位有着“星辰之女”美名的小姐,想要强娶她以继承爵位与领地,而她的兄长作为她现今唯一的监护人,顺理成章派遣手下的骑士们阻止了这桩婚事,并将她带回了阿比斯莫尔。

    千叶对于自己受到逼迫的事实无动于衷,放任那只肮脏的蟾蜍在自己眼前蹦跶,只为了等待风暴堡的来人,毕竟她完成任务的契机肯定在这里,她需要机会顺利应当地回来,就算这是一脚踏进了牢笼,而觊觎她的人换做了这身躯的亲兄长,也没有办法。

    “维拉尼亚。”年轻的公爵慢慢吐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嗓音低缓又压抑,犹如海中的水藻般阴冷滑腻。

    千叶感觉到自己的贴身女仆贝拉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所有人都俯下头颅不敢注视这对兄妹,她也垂下眼睛,轻轻致意“哥哥。”

    “走”对方在意味不明地注视之后,短促地道出了一个词,朝着自己的骑士们发号施令。

    哑仆莫特小心翼翼将千叶再度送上了车,一行人继续往风暴堡前进。

    车厢之中,贝拉拥抱着千叶,有些神经质地检查她身上的衣物,将她连双手都遮得严严实实,却阻挡不住心惊肉跳。

    她并未被公爵所迷惑,对于千叶无可匹敌的忠诚与痴迷,叫她对于同样带着迷惑性的另一个人起的是排斥与憎厌之心,她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焦躁的心绪,在自己主人的耳边悄悄说道“我闻到公爵身上的臭味就像的鱼干。”

    虽然出身卑微,但在被选中成为女伯爵唯一的女儿的贴身女仆之后,她也有了极其奢侈而舒适的生活环境,年幼时的贫贱流离早已从她身上消失,对她来说,曾嗅到过一条腐烂了一半的鱼干大概就是最可怕的气味了。

    千叶没有说话,她低着头靠在贝拉的怀里,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空灵无邪的美丽。

    人是最好对付的事物,贝拉瑟瑟发抖担忧的事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全身心在期待,“人鱼”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不是她瞎说,她在这个世界待得时间不算短了,但还真没发现有什么超凡的元素。

    人鱼这样的生物在该世界的文化中也是传说中的存在老实说,若不是这个图景被直截了当地标明了是低魔,她都觉得轮回又在驴她那所谓的“人鱼之泪”玩的是某种文字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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