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梧州已渐渐恢复往日的繁华,似眨眼间, 便已到冬至。
昨日里下了一场雪, 放眼望去, 整个梧州城似被一片银光素裹, 大雪茫茫, 整片天底似都变得冷清下来。
玖思打开窗户,冷风吹进来,她第一个打了个冷颤, 却是将头从窗户处伸出去,左右看了看,满眼兴光地转过来
“夫人下雪了”
容悦裹着素雅锦绒绸裙,雪白狐绒围在脖颈间,她有些犯懒地躺在榻上, 因着软榻在窗户旁,现在的她连往日最爱的软榻,都不愿去了。
她只懒懒地抬眸,瞧了眼外面, 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梧州属于江南, 甚少看到这番雪景, 玖思满心激动, 可见容悦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她稍稍按下自己的激动, 轻步走过去, 建议道
“夫人, 现下府上的红梅开得最好,配着这番雪景别有一番滋味,夫人在屋里待了许久,不若今日出去看看”
容悦没应,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玖思,开口声音有些软糯,似是芝麻馅的汤圆,咬一口就陷进去
“不去,这天太冷,到园子里去,热茶刚上来就没了热气。”
玖思一噎,闭上嘴,不再劝。
容悦也没有拘着她的意思,撑着手臂,半托腮“你若是喜欢,就去玩玩,小心别着了凉。”
玖思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说“奴婢不去。”
主子都不去,她当奴才的,哪能安心地去玩乐
容悦猜到她的想法,抿唇浅笑了下,眼尾处轻颤着,漾开一抹风情,让玖思看得一怔。
好像,夫人越来越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此时就听女子轻笑的声音说
“行了,去吧,这里还有那么多伺候着,无碍的。”
玖思朝外看了一眼,白茫茫的一片雪,她心中的确想出去看看,又确定屋里有足够的人伺候着,才弯腰服了服身子,退出去。
容悦撑着身子,半倚靠在床头,带绒拢袖顺着动作滑下,她侧眸看向窗外。
屋里点了炭,被屏风隔开,上好的银骨炭不见一丝烟,不知侯爷是从哪弄来的,即使如此,屋里点着炭火,也让人觉得闷,窗户只开了一手的缝隙,通风后,屋里暖意未失,也不再让人觉得憋闷。
恰好通过这微开的窗,容悦可以看清外面的玖思。
她笑得满脸通红,与一旁的小丫鬟不知说着什么,不消片刻,屋外便闹腾起来,不知是打起了雪仗,还是推雪人,总之,热闹一片。
容悦望着外面的情形,有些失神。
梧州甚少下雪,今年的这场雪,就好似老天对之前旱灾的补偿一样。
上一次下雪,容悦隐约记得,已是四年前。
那时她不过刚刚十三岁,她因和容研的一次摩擦,最后被容祜罚在祠堂跪了一夜。
她记得那一夜,外地冷,祠堂里只有一排排的牌位,除了门外守着的婆子,再无旁人。
娘亲留下的丫鬟,早已被白姨娘遣得一个不剩。
那时,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娘亲去世的那晚。
也如同那时一样,天上飘了雪,不过一夜,就好似覆盖了整个天底。
她跪在关氏的床前,看着关氏拼命地咳嗽,最后气若悬丝地倒在床上,她慌乱地让人去请大夫。
可是那天府上的长子突然感了伤寒,府上的大夫自然不可能过来。
那日天很黑,除了空中飘着的白雪外,好似看不见一丝旁的颜色,府门早已落了锁,在想出府寻大夫,必须要出府的令牌,可关氏已不管府内事务已久。
容悦记得,那时,她不过六岁,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关氏,只知道派人去找容祜。
可是一夜没有等到大夫回来,只等到了丫鬟带来一句,老爷在白姨娘院里歇下了。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时丫鬟哭着和她转述的那句话
“夫人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就不必打扰老爷了,等明日奴才再同老爷说”
那夜冷得她骨子似进了寒雪,她亲眼看着关氏瞪大了眸子看向门外,直到最后咽了气。
她跪在那里,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大夫,也没有等来容祜。
直到第二日要落暮,她听说白姨娘被查出有了身孕,那时她哭着跑去找容祜,容祜正兴高采烈地和白姨娘说着话,听完她的话,下意识地皱眉说了句“晦气”。
她怔在了原地,容祜后来安排关氏的后事,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那一刻,她觉得,这漫天无际的飞雪,都不如容祜这一句话来得冷。
后来白姨娘被容研不小心撞到,那个孩子没有保住,还因此坏了身子,再也无法受孕。
当时,容悦站在远处,将白姨娘身下那片猩红色,看得清清楚楚,就好似关氏病前那次的小产般,痛不欲生。
后来岁月中,她想起过那晚,想起过那晚关氏看向门外的那个眼神。
她敬爱关氏,因为曾经岁月中,只有关氏一人对她那般好。
可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当时的关氏不是满眼都是容祜,会不会好过一些
她喜欢容祜,却又因素来温和,从来不去争抢。
容悦其实不懂,关氏明知容祜是何人,还将一片芳心奉上,又怎么能丝毫不作为
容悦无数次想过,关氏该争的,该使些手段的,因为容祜此人,注定不会注意到默默无闻的人,你一片爱意做得太多,他不知又有何用呢
她想得失神,连外面的突然没了声音,都未注意到。
厉晟从珠帘处进来,都要走到她面前,见她还是没有反应,有些惊讶,将冰冷的手贴在她脸上,看佳人打了个冷颤,他才笑着收回手
“在想些什么连本侯进来都未发现。”
容悦回神,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后发现手背上竟有湿意,她瞪圆了眸子
“侯爷哪来的水渍”
厉晟偏偏头,仿若没有看见她脸上被自己弄出来水渍,说;“刚刚回来时,瞧见红梅上的白雪,便折了一支,应是那时沾上的吧。”
容悦擦着脸上的水,敛下眼睑,闷闷说出
“最讨厌下雪了。”
厉晟转了转手上扳指,眯着眼,仔细地打量她,她低着头,一心擦着脸上的水,看似专注,却有些失神,他瞬间想起,刚刚进来时她的模样。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他含着笑意,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为何你们女子不该是最喜下雪的吗”
容悦正用着手帕将手背上的水渍,也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闻言,眉眼未抬,只说
“冷。”
只是觉得,下雪时太冷了,似寒意渗骨般,让她几乎留下了阴影。
至少,她有记忆的几次雪天,都让她觉得外地冷。
顿了下,她压下这些情绪,抬头睨向厉晟,扯着笑,道“侯爷好似很了解女子般”
厉晟轻啧了声,食指弯曲,弹在她额头,轻斥“呵,又平白胡说。”
“在京城时,那些子高门贵女总喜欢在雪日里赏梅,本侯才这般猜测罢了。”
容悦和他说笑了几句,就淡下了心思,靠在枕头上,抬眸继续去看窗外,那里被堆出来一个胖乎乎的雪人。
忽地觉得床榻上一陷,旁边瞬间多了一个人,那人将手臂搭在她腰间,毫不客气地将她搂进怀里,顺手就放下床幔,遮住了她的视线。
容悦刚要转头,背后的人就已经将她抱紧,低声问她“阿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同本侯说说。”
容悦一怔,又有些意料之中,这人细心敏感,她情绪这般不对劲,他看了出来,也不足为奇。
她转过了身,靠在他怀里,头贴在他胸膛,连手臂都环在他腰上。
这副乖巧的模样,让厉晟心下一软。
容悦垂着眸子,好似平静道“我娘亲去世时,也如同今日这般,飘了一夜的雪。”
厉晟抚在她青丝上的手一顿,想要安慰她,可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拧起眉头,对自己有些不满。
太过小心翼翼,反而不知说些什么,总是害怕任意一句话都会伤到她。
容悦看出他的想法,反而是轻笑了声,她声音低细,却又平静
“侯爷不需要说什么安慰我的话。”
她笑着说“娘亲她求仁得仁,唯一的遗憾,也不过是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对于关氏的死,她自是伤心的。
关氏一心都是容祜,她也能够理解。
容祜生得一副好相貌,便是见容府几个子女,也可知容祜年轻时,定是相貌出众之人,惹得女子欢喜,最是正常不过了。
关氏对她已经足够好,世间没那个道理,身为母亲就必须一心全是子女。
她已经做地足够好,只是不幸地,她爱的那人恰不是良人罢了。
厉晟见她说的认真,才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心中微叹,关氏已经去世十余年,那时的事情,即使调查,也查不了太多。
他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说出,关氏求仁得仁这番话。
他猜不到,只能尽力地去安慰她“如今快到年关,可要去给娘上香”
他面色如常地喊出那声娘,没有一丝别扭和不适,他看得出,整个容府中,只有这个关氏是被她放进心底的,他也愿意给关氏脸面,哄她开心。
倒是容悦有些别扭地看向他,似要说什么,却脸红着没有说。
只是到最后,她黯然地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不用了,娘亲的牌位在容府,如今容府怕是厌我至极点,我何必过去。”
更何况,她真的不愿同容府再有关系。
厉晟想到怀里的人和容府的关系,以及容府人对她的态度,拧了拧眉,也不愿她去见那些糟心人。
他眯了眯眼睛,突然开口“若不然,本侯让他们将娘送来”
容府对阿悦的态度,也可看出,对她生母也不会善待到哪里去,不如将其牌位接来供奉。
容悦微怔,她从未如此想过,可是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
“娘亲她一心爱慕父亲,她怕是不愿的。”
即使是当初容祜独宠白姨娘时,也不曾见关氏有何不满之意,容悦想不出,关氏会因何原因,而愿意离开容府
厉晟听得皱起眉头,不愿
一心爱慕
他想起容祜,他想不通,这般人有何值得爱慕的
更何况,在满府对其母女不好的情况下,还一心爱慕容祜,厉晟突然不敢去想那时的容悦,到底是何心情
府上唯一对自己好的生母,却一心都是她那个偏宠庶出的父亲
她为了让生母开心,是否还要去卖乖讨好容祜
容悦不知厉晟在想些什么,若是知晓,怕是会失笑,关氏的确是个温顺的性子,不止是说她对容祜如此,就连对容研也是如此。
她爱慕容祜不假,可对容悦的一片慈母心肠也是真。
然而这些厉晟却不知道,他此时只觉得心里涌上一阵阵心疼,他将女子抱得紧了些,埋在她的脖颈间,闷闷出声
“日后,有本侯在。”
不会再叫旁人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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