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快要行到应天府城内了,苏嬷嬷忙拿出一套绸缎衣裳给徐琳琅换上,又将徐琳琅方才穿的绢布衣衫随手卷了卷,吩咐丫鬟扔了。
这一路,徐琳琅穿的都是她在濠州时候的衣服,苏嬷嬷从未拿出好衣裳给她穿过。
徐琳琅知道,苏嬷嬷从魏国公府出发到濠州的时候,徐老夫人是带了好多华贵的绸缎衣裳给徐琳琅的,不过都被苏嬷嬷贪下给她的小女儿乔莺儿留着了。
一路苏嬷嬷都没有给徐琳琅换好衣裳。这眼见就进了应天府城内要到魏国公府,苏嬷嬷也不敢打马虎了,这才拿出一身名贵衣裳给徐琳琅换上。
穿好了衣裳,苏嬷嬷要给徐琳琅梳头。
徐琳琅再了解不过苏嬷嬷了,苏嬷嬷定然要像前世一般,给她梳那种又难看又呆笨的发式。
徐琳琅对苏嬷嬷甜甜一笑:“嬷嬷,我想让以雪姐姐给我梳,我瞧以雪姐姐梳的头很漂亮呢。”
以雪是苏嬷嬷最得力的手下,上一世回到国公府以后,以雪做了徐琳琅的贴身丫鬟,将徐琳琅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苏嬷嬷。
魏国公府内。
用过早膳,徐家的一众子孙亲眷都聚在了正堂内。
坐在堂前满脸皱纹的徐老夫人,身着一身石青四喜团云纹锦缎衣裙,满头银发上簪一只金爵钗,此刻正满心焦急的等待着马上要进府的徐琳琅。
徐老夫人是徐琳琅的祖母,纵是一身华服,徐老夫人却缺了几分贵妇人的雍容气度。
魏国公徐达出身在濠州一个贫苦的农家,与张氏成婚之后,徐达投奔了一位同乡好友参加了起义军。
六年前,徐达当初投奔的同乡朱元璋推翻旧朝,登了大宝。作为新皇打天下时首当其冲的功臣,徐达封官拜相,官至中书右丞,功成名就的徐达将这才将乡下的母亲接到魏国公府。
徐老夫人原本生于乡下,长在乡下,老来沾了儿子的福气,成了尊贵的国公府老夫人,然而多年卑微的烙印已深深刻在徐老夫人的眼神里、形影动作里,难以更改。
“趁着琳琅还没到,我有话要和母亲说。” 颇有显贵风范的谢氏走到徐老夫人近旁,笑盈盈地开口说道。
谢氏便是徐达的正室夫人,魏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如今,在名义上,谢氏便是徐琳琅的母亲了。
谢氏体态丰腴,上着云锦镂金掐花蜀锦对襟外裳,下穿五色锦绣金裙,通身穿戴富贵逼人。
一张脸算不得美貌,不过胜在一双丹凤眼生的好,加之珠翠环绕,华服加身,便也有几分看头了。
当年,徐达离开原配张氏,外出征战,还娶了一名夫人,便是这位谢夫人了。
徐达另娶,并非寡情薄幸,谢夫人之父为前朝重臣,为了拉拢谢再兴,朱元璋便让徐达娶了谢再兴的次女小谢氏。就在张氏生下徐琳琅的第二年,谢氏也生下一女,唤名锦芙。
徐达封官拜将之后,按常理来说,张氏为正妻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天下初定,圣上需借助前朝旧贵的势力,既需压制,又要安抚,在错综复杂的缘由下,徐达只能立谢氏为正。
原本是原配的张氏便成了妾,正经场合上,也只能被唤做一声张娘子了。张氏与谢氏的正侧难定,子女的名分却好做主。徐达将张氏之女徐琳琅记在谢氏名下,给了徐琳琅嫡长女名分。
徐达与张氏说了自己的不得已。张氏能体谅徐达,却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便托说自己在濠州乡下住的习惯自在,只想呆在濠州。
徐达劝了十余天都未曾动摇张氏,便只的接了父母亲眷回应天,给张氏置了宅子家仆,留了徐琳琅与张氏在濠州。
由此,谢氏便是魏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
谢氏看了看四周,开口道:
“这些年母亲也听从濠州乡下来的亲戚和下人说了,琳琅那丫头不喜欢学习规矩礼仪和诗词学问,只一天到晚和那些乡下丫头小子厮混,且张姐姐也不规劝。”
“等琳琅那丫头来了,若是礼数不周全,老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日后细心□□徐琳琅便好,想必过上一些时日,也能有个体统。”
谢氏的语气霎是诚恳。
不过,谢氏这话,倒是更像是在说给徐家的亲眷们听。
这话戳到了徐老夫人心上,徐老夫人早已听说,这些年张氏丝毫不用心教养琳琅,硬是将堂堂的国公府大小姐养成了一个乡下丫头。
天下初定,礼教凋敝,今圣上登基伊始便分外注重规矩礼数。
故而,皇家贵族,公候大臣都行规矩步,依礼而行,生怕在礼数上行差踏错,惹了圣上不悦
徐老夫人之前就听人来报说徐琳琅不愿意学习诗书规矩,不喜学才艺女红不思进取,偷闲躲懒,丝毫不像大家闺秀。
徐老夫人固然失望,可依然疼这个孙女。
想着徐琳琅要来,徐老夫人开心的几天晚上都没睡着觉。
谢氏说这番话,当然不是为了维护徐琳琅,不过是先在大家心里留下徐琳琅的偎庸堕懒的印象。
有了这样的印象,纵然徐琳琅再是嫡长女,日后也难以在府里有威望了。
再着,谢氏说了这番话以后,等徐琳琅来了,礼数上有了差池,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去教导徐琳琅,这样便可以牢牢把徐琳琅捏在手里了。
谢氏环顾了一圈堂前的众亲眷,面色威严地叮嘱了眼前的几个孩子:“琳琅虽然是府里的大小姐,可是她毕竟是在濠州乡下长大,比不得你们懂得规矩,等会儿琳琅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可不许笑,要是有哪个说错了话笑出了声,我可不饶你们。”
一众孩子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土里土气、呆头呆脑的乡下丫头模样。
谢氏这几句话说道巧妙,看着是维护,实则是贬低。
此时,众人都觉着徐琳琅是一个不知礼数的乡下丫头罢了。
纵然再有嫡长女这个身份,大家也难以对徐琳琅生出敬重了。
“大小姐到了”。传话婆子的通传声一落,徐老夫人便颤颤巍巍的从坐上站了起来。
“母亲,您且坐下吧,还没有长辈站起来迎小辈的礼数呢。”谢氏在旁边劝道。
徐老夫人原本也是个乡下婆子,托了儿子的福成了贵人,知当今圣上重视礼仪,自己也不想丢了儿子的体面,故而分外注重,听谢氏这么说,徐老夫人便又坐了回去。
谢氏说话间,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进了厅堂。
堂内一众亲眷颇有些意外,不是一个乡下丫头吗,眼前进来的姑娘,明明通身的大家派头。
十二岁的徐琳琅上着妆花缎织百花飞蝶锦褂,下穿撒花烟罗裙,梳着双螺髻,小脸粉嫩生白,睫毛纤长,眸子幽黑,此刻款步而入,宛若天人。
满屋子的人都愕然,不曾想徐琳琅如今竟生的这般标致。
徐琳琅的两个伯母在徐达立府前也曾与徐琳琅在濠州乡下生活过几年,可那时候徐琳琅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假小子,日日穿着些粗布衣衫,和一群乡下孩子跑来跑去。
见过徐琳琅小时候模样的人都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出落成这般模样。
徐琳琅的那几个堂哥堂姐都不敢认徐琳琅了。
徐琳琅的那几个堂兄堂姐,幼时都是和徐琳琅一同在濠州乡下的,后来徐达立了府,将亲眷们都接到了应天府。这些孩子便也和徐琳琅分开了。
六年时间,这几个堂兄堂姐已经待徐琳琅生分了。早在徐琳琅来之前,他们就被自己的母亲安顿了,不要和徐琳琅走的太近,免得惹的谢氏不悦。
谢氏现在是魏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徐家的亲眷要想沾魏国公府的光,可不是得巴结好谢氏。
站在谢氏身旁的徐锦芙,看到一身华服,眉目娇妍的长姐,嫉恨溢于面上。
谢氏自嫁与徐达之后,育有两女,大的是徐锦芙,只比徐琳琅小一岁,小的是徐锦薇,尚在襁褓。
除了这两女,谢氏还将自己通房丫鬟孙氏生下的儿子徐辉祖记在了自己名下,当做嫡长子养着,徐辉祖现年六岁。
徐锦芙梳着同徐琳琅一样的双螺髻,发间别着白玉孔雀簪,着一身烟霞锦绶藕丝衣裙,五官俱颇为精致,可凑在一张脸上,却失了美感,相貌只算平平,且徐锦芙的眼睛小,便愈发的其貌不扬。
可徐锦芙偏偏对自己的样貌颇为自负,应天府一众的夫人,这个夸她眼睛漂亮,那个夸她鼻子挺翘。
大家都这样夸她,她怎么可能不好看。
徐锦芙倒是忽略掉了,夫人们只单夸过她的五官,可从来没人直接夸她漂亮,在徐锦芙心里,夸自己五官好看可不就是夸她好看吗。
徐锦芙又瞥了徐琳琅一眼。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个乡下丫头今日这般好看,定是因为她穿了母亲给她带过去的锦缎华服,任是哪个乡下丫头穿上这么名贵的衣裳,寒酸破落劲儿也要被遮上几分。
要是自己穿上这身衣裳,不知道要比她好看多少倍。
等下她行礼拜见时候,便要露出那不上台面的土气了。母亲告诉过她,路上苏嬷嬷会给她这位长姐教了一些错的礼数。徐锦芙这些日子,就等着徐琳琅来了后看笑话了。
思及此处,徐锦芙便又打起了精神等着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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