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深沉, 腹黑狡诈, 一向难得翻船的谢侯爷翻了。
小媳妇很生气,非常生气。
巴心巴肝,劳心劳力,兢兢业业照顾了对方十几天,结果对方是装的这岂止是在戏弄她, 是将她的智商往地上摩擦, 不,是整个碾碎啊。
一怒之下, 顾莘莘将谢家主仆轰出屋子, 再不允许他们进来堂堂戍北候被一个小女子赶出屋门,画面也是少见。
难得关系亲密到做了邻居,天天还能在一起温馨用餐,现在陡然被驱逐出门, 巨大的落差感,谢侯爷觉得心疼、窒息当然,他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于是, 气呼呼的小媳妇便在随后迎来了谢家主仆的各种手段,堪称一部明着暗着,直接或婉转的求和史。
反正两人现在是邻居嘛, 求和比一般人更便捷。
首先,上门解释。凭谢侯爷的个性, 首先是派小书童去。
谢家小书童贴在顾家大院的门板上, 各种指天指地, 信誓旦旦,义正辞严,拍着门板对天起誓说一切是个巧合,主子的手是这几天才好,之前是真坏了。接着又煽情补充,大夫说是加油君照顾得当才能加速恢复的伤口的好必须记加油君头功云云奈何他一腔热血,而顾莘莘一概不听,大门一关,由着他们白喊去。
接着,打感情牌。
小书童出现在了墙头。没办法,院门不让进,只能翻墙。
小书童坐在墙头上大喊“加油君,我们好歹多年感情,你就这么忍心不理我们吗”
“加油君,好歹我们一路从林县到边关再回京城,福祸与共,生死相依,如此深厚的感情,就因为这点事生疏,太令人惋惜了”
“加油君,相识那年,少爷十四你十三我十一,我们可是看着彼此长大的你忍心看着你的半个发小我,挂在墙头晒大太阳吗现在可是八月中,少爷说了,劝不回你,我不许下墙”又夸张捂头“啊呀呀呀,天好热,我要中暑了”
“加油君,你卖我个面子嘛,你听我说诶阿翠阿翠你干哈有话好好说翠姐翠姐你别真动手啊”
墙底下阿翠举着根竹竿正往上捅,“小姐说了,再打扰她的午睡,就把你从墙头戳下去”
小书童“”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当年他就是这么对加油君的,如今一报还一报啊。
三,无耻商议。
趁阿翠不注意,小书童再次偷偷摸摸爬上墙头。
“加油君,这样你看行不行,让少爷也照顾你一段时间”
“你过去不是照顾少爷吃喝吗轮他也照顾你一回,喂你吃饭,喝汤,吃水果点心,你看好不好”
“或者做其他的都行,陪你看书算账,打扇捶背,洗衣叠被,甚至伺候香汤沐浴都可以啊啊啊”
“砰”阿翠飞奔而来竹竿还没来得及捅上去,一直鞋子老远飞了过来,直接将小书童打翻下了墙头。
丢出暗器的人屋里的戍北候摇头,什么香汤沐浴,叫他求和就求和,怎么什么话都乱讲
就算他戍北候未来的确存了这样的念头,当前小媳妇也不会肯啊
总之各项计策均以失败告终。
看着败北而归的谢家主仆,阿翠摇头好笑。想着他们也折腾了这么多日子,有心想为他俩说说话,可再一转过头看主子的脸,主子仍是一脸气鼓鼓“阿翠,你别劝,他们玩我玩了一个多月哪那么容易原谅的”
又道“哼整日就知道耍我,这死谢栩没将他从这个巷子里轰出去就够好了。
然后头一摆,气鼓鼓回屋去了
阿翠哑然失笑她不傻,她当然知道戍北候为什么这么做,总归是为了小姐,但装病装痛闹这么久,也是让人诧异。估计外人无法想象,戍北候为了心仪的女子,会做出如此啼笑皆非之举。
那边戍北候也是愁。想他一生聪慧机敏,心智坚韧,又自律好学,但凡他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原以为情爱之事不过稍微尽心便唾手可得,不想真陷了进去,才觉身不由己,难以掌控。
唉,他的漫漫追妻路何时才能到头。
同一片天地之下,仅有一墙之隔的左右两舍,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
局面如此胶着下去,两人拉锯战了近十天后,顾莘莘仍是不理谢栩,甭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她都无动于衷。
但戍北候终归是有主意的。于是这一天,顾莘莘隔壁,一直折腾不已的院落,突然间安静下来,不时就来她们这嗚哭哀嚎一段刷存在感的小书童也没了动静,至于其他骚扰她们的情况更是再没有出现过,安静到有些反常,顾家主仆难免起了疑心。
便是这时,阿翠眼睛一亮,往前一指“小姐,你看那墙上是什么”
顾莘莘循声看去,院子墙头不知何时探出了一根长长树枝,枝上悬着一根线,线上系着块玉佩,在两人眼前晃来荡去。
日头正明朗,那玉佩透过光线看得再清楚不过,老坑玉的深翠色,通透度高,水头极好,一看就是玻璃种的极品,价格不菲。
顾莘莘哼了一口气,怎么求和不行现在改送礼了
她可不接受。
她大步走到墙角下,将树枝往反方向一甩,将玉佩甩过了墙头
虽然她向来是喜欢钱的,但她并不打算接受这块玉佩,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顾莘莘以为这就完事了,不想树枝再度甩回来这回,不仅是玉佩,还挂上了满满当当的珍珠串儿一颗颗珍珠圆溜溜,皮光饱满润泽,足有小拇指大,除了小灯泡似的白珠,还不乏彩珠,大溪地黑珍珠,南洋金珠,个个在阳光下闪着珍珠特有的虹晕,仿佛在说我值钱,我很值钱,我特别值钱
阿翠眼都看直了。
虽说跟主子一路走到了现在,主子已成了有钱人,但这般顶尖的珍珠实在少见,便是一串,市面上都难求,何况这一枝头的
可见戍北候的歉意之真诚。
可她们家小姐看了看之后,仍是扭了头去,不理。
这珍珠是好货,放在平时有人送她,她绝不客气,可现在,她不能忘了她还在生气。
于是顾莘莘傲娇的将脸转过去。
更让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树枝再度一换,这次没再挂沉甸甸的珠宝物十,而是一大片银票。
大片白色轻飘的银票挂在枝头,随风招展,飘来飘去,每一面都写满了它的额度,一千两,两千两,五千两,等等等等
随便一个额度,就够一个大户人家吃几年,所有加起来普通人能用个十几辈子。
是以这比起需要兑换价值的珠宝来说,更招摇更粗暴更直接更赤裸裸的诱惑呀
果然顾莘莘的眼睛不可控制的亮了一下。
怪不得她,她是一个商人好吗,哪有商人看到钱眼睛不亮的,这是个条件反射顾莘莘在心底如此安慰自己
却不料,还有更刺激的在后面,那树枝一收,枝条褪下,一个奇怪的红色物件自墙头那边缓缓探了起来。
顾家主仆起先还没看清楚,只见墙头那伸出一个细而长的,红色枝芽般的物件,待那玩意儿被越顶越高,整个出现在墙头,两人齐刷刷吸了一口气。
珊瑚
红珊瑚好大一株,种在墨玉盘子里,整株呈殷红色,色泽鲜艳,明润如红玉,上面还装饰了不少红璎珞,看起来富贵逼人在古代珊瑚是南海珍宝,枝桠越大,颜色越醇正亮泽越是贵重,好的珊瑚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正因太稀罕,古代珊瑚作为对皇室的贡品呈上,除了王公贵族,民间少有。
顾莘莘纵横商海也有些日子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珊瑚,便是商会会长为了撑门面,想法重金收购了一盆珊瑚,还不抵这植株一半大。
所以这一株,真正算是有钱也求不到的珍宝
终是抵挡不住珍宝的魅力,顾莘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此时珊瑚盆景还在往上升,盆栽底下有颗脑袋,正是小书童,他将珊瑚盆栽放到头上,慢慢顶起来,整个珊瑚全数顶起来后,他往墙头上摆好,这才将脑袋探出来,对顾莘莘说“怎么样加油君这个漂亮吧主子特意给你寻的”
“快收下,不要再生我们主子的气了。”
“谁说我要收下”顾莘莘道。
“到这份上还不行”
眼见解也解释了,也赔礼道歉了,还送了东西,怎么还是不原谅呢
这时,墙上再度出现一个脑袋,竟是一直在幕后指挥小书童,鲜少出面的戍北候谢侯爷。
谢侯爷清了下嗓子,道“还不够的话,我再加一样”
“加什么”
“加带你进宫赴宴。”
进宫赴宴顾莘莘一愣。且不提进宫,好端端的突然赴什么宴,这阵子又不是什么节假日
谢栩轻咳了声,压低声音道“天子寿诞。”
原来,几日后就是天子寿辰,在古代,天子寿辰是值得大操大办的大日子,不仅众臣朝贺,官民休沐放假,偶尔国家还会大赦天下,表示皇恩浩荡举国同庆。
天子寿辰自也要操办宴席,一般是在宫中,众臣朝贺,异地藩王亦会回京,偶尔还加上各国特使,总之隆重异常。
谢栩身为戍北候,天子寿宴自是要去的,至于为何喊顾莘莘,他说“你不是过去曾提过想进宫看看么借着寿宴就可进宫了。”
作为现代人,顾莘莘虽觉得朝党政治斗争勾心斗角可怕,但对宫中的模样还是很好奇的,也不知皇帝的屋宅是否如现代所说,地上铺着金砖,柱子是雕龙绘凤的白玉这纯粹是一个现代人对古代人的好奇,过去她有幸去过宰相府,自觉那已是豪华奢侈,不知皇宫是否更加奢靡精致是以过去她便随口一说,不想谢栩竟还记得她的话。
顾莘莘心下略微松软,接着道“说的简单,我哪有资格去,我又不是做官的。”
不想谢栩回“此次寿宴允许带家属。”
皇家每逢大宴群臣的大节日,除了群臣,品阶高的臣子女眷家属都可以前去参加,算是天家的隆恩。
顾莘莘道“就算可以带家属,我们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我又不是你家属。”
“我说你是我表妹。”
顾莘莘“”
也是,过去在京城她就以是他表妹的身份,走过不少场合。
想了想,顾莘莘还是说“我不去。”
谢栩道“我已经把你名字报上去了,不去就是欺君之罪。”
顾莘莘“”
在古代,参加宫廷盛宴看着是个高大上的事,却也需要提前报人数,带多少家眷亲属得提前交代,不为别的,不然内务府与御膳房不好统计人数,决定摆多少桌酒席,这些都算是皇家开支,要记账的。
嗯,这一点谢栩告诉小媳妇只是在拿欺君之罪压顾莘莘。
当然,他也不想惊吓着小媳妇,又抛出了甜头,说“此次不仅是几位顶尖御厨操办,各种美味佳肴,另外赴宴还会有赏赐哦。”
参加宫宴,偶尔女眷离开时,皇后及众嫔妃们,多会赏些东西作为恩赐,总之进宫绝对只赚不亏。
顾莘莘的内心摇摆几番,最后丢下节操,在谢侯爷又吓又哄又骗之下答应了。
一来她好奇皇宫,二里她想尝尝宫里皇帝老儿的珍馐到底有多美味,三,如果有赏赐就更好了。
没人跟钱过不去,况且,这还是皇宫御赐限量版不仅是珠宝,更是传世文物级别
于是前一刻信誓旦旦不理会对方的顾莘莘丢掉了节操,倒戈了。
倒戈就倒戈,为了面子,她嘴上不忘嘟囔,“别以为我这样就会完全消气”嗯,这句话明显底气不足。
戍北候也不说穿,只是微微笑。
心里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小媳妇还肯给他与她相处的机会,一切好谈。
数日后,皇帝的寿辰到了。
算着差不多进宫的点儿,顾莘莘早早准备好了,乘着谢栩的马车同他一道往皇城里去。
为了今日的赴宴,顾莘莘在家里好好准备了一番,穿戴了一身上好的衣裙及发饰,力求不要在一堆皇亲国戚中出丑。
谢栩则是一身深色朝服配黑底纹靴,身姿颀长笔挺,清贵而威压逼人。他如今已满了二十,渐渐退去少年的青涩,显出男儿的稳重干练,又历经沙场数年,越发透出杀伐果断的气质
他一上马车,沿路不少女子探头相望,甚至还有人将手中鲜花香帕往马车上抛,显示自己的喜爱。如今戍北候位高权重,面容又生得俊,在京都里名气越发显赫,京城里可是有众多女子心存爱慕呢唯独车内顾莘莘不怎么理谢栩,还处于生气与不生气的区间,表情有些逗乐。
谢栩看着她笑而不语。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抵达皇城。
皇城是全国安检最严苛的地方,尤其是今日皇帝寿辰,不论是高官还是豪爵都得经过门口守卫层层排查,谢栩也不例外,众人哪怕知道他是戍北候,禁卫军依旧重重检查,一切无误才放两人进了宫。
这是顾莘莘第一次来皇宫,眼前朱墙金瓦,宫殿恢宏,楼台亭榭,层层叠叠,视野壮观。与现代电视上皇宫的场景有些相似,但更具有时代的质感以及视觉冲击力。
沿着城门一路向里走,经过几道门槛,终于抵达主殿,即今天宴席的主要场所。
还没来得及走进去,顾莘莘迎面的感触就是,地真大,人真多。
快到了宫宴的点,宾客们陆陆续续到达,有大臣也有女眷家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宦官逐个引入座。
大殿里都是人,大多数人还没有就坐,等着宦官安排。宾客多,落座的位置有讲究,又都是贵人,是以众人并非一拥而上随意而坐,而是等宫人规矩接引一一落座。
顾莘莘便跟着谢栩随着宦官往里走。这时,顾莘莘眼光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扫了过去,眼睛骤然一亮。
她看到了什么齐丞相高太尉裴御史京兆尹,都是过去熟悉的面孔虽说谢栩回京以来,这些面孔早已见过,但对于顾莘莘而言,这还是她时隔几年再次见到。
这些人也看到了往里走的谢栩跟顾莘莘,众人表情不一,高太尉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丞相是客气点头,裴御史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些纵横在朝堂里的老手,除了直来直去的高太尉,谁也不知道在各自的客气之下,到底想着什么。
谢栩便也回了一个官场式的客气表情,往其他地方看去,这一看,又看到另一个熟人季总兵,当年那个将他从边陲小县带回京城的总兵。
这一次,撇开朝堂的虚伪客套,彼此的眼神皆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便是作为旁人的顾莘莘也能感觉到,这两人间的交情相对而言更为真实,毕竟过去有感情来往。谢栩这人看似腹黑心深,实则极重感情,但凡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谨记于心,比如季总兵。
只是谢栩不经意在季总兵身边某一个人略过时,眼神一顿。
左将军。
左将军是谁就是顾莘莘刚穿到古代,与谢栩初遇不久,那对急不可耐找上门来退婚的左家父女。
季总兵并不知晓谢栩跟左将军的过节,还很热情地向谢栩招手,让他过去,毕竟是前辈,又曾与自己有恩,即便谢栩已贵为戍北候,品阶在季总兵之上,但谢栩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季大人。
一声之后,他又转向左将军,同样喊了一声左将军。
同时与两位前辈见礼,两位前辈反应却截然不同,季总兵是神情愉悦的回应,而左将军则是一脸尴尬,难以下台。
可不么,按理说左将军当年是谢栩父亲战场上的同袍伙伴,彼此还曾定过儿女姻亲,比起季大人来说更为情义亲厚,结果左家却贪慕虚荣单方面悔婚。而今谢栩从当年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扶摇而上,成为陛下的新贵,这局面怕是谁都没有预料到。
很尴尬,连一旁的顾莘莘都能感受得左将军的尴尬,可也是巧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又走过来,喊了一声爹。当女子发现父亲眼神不对时向谢栩转过身来,顾莘莘心里喊了哇,今天的戏真多,大小角色都登场了
该女子正是左云姗,说起当年退亲一事,是她一手主导的,她逼着谢家撤婚,就为了攀上京城某世家子弟,后来她如愿以偿嫁入世家,不曾想,生活远不止她想象的简单,那公子哥是个纨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人极不上进,官场上混了个几年,不仅没混出头,反而越发窘迫。
这些年左云姗心里后悔得很,只是要面子,嘴上忍着不说,如今乍然遇见谢栩,隐藏再好的面容依旧透出了局促与懊悔。
过去她瞧不起落魄小子谢栩,如今谢栩潜龙翻身,鱼跃龙门,众人见了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喊一声戍北候,便是皇帝都厚爱有加,比她那个纨绔丈夫不知强了百倍,是以左云姗看了谢栩后,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将头扭开了,灰溜溜去了女席处。
当年退亲时她是如何高傲自负,咄咄逼人,此刻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嘴上不说,怕是肚里连肠子都悔青了,过去倘若她再坚持多一点,少一点势利,此刻侯夫人的位置早该由她坐了。
顾莘莘算是见过退亲时的一幕,对现在的局面多少有些发言权,所谓莫欺少年穷,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待左云姗走了之后,便有宦官过来请顾莘莘去女席入座。
在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传统,一般人家开宴都会分男女席,皇家宴席也不例外,男席即主席就在主殿里面,清一色文武百官大老爷们。女席则在大殿右侧的偏殿里,主席主位是皇帝皇后,女席则是以宫内品阶高的嫔妃们作为主席,负责招待各位诰命夫人及官家太太小姐。
大陈风气比起历代封建王朝相对开放,虽分了男女席但位置不算很远,中间只虚虚隔了一道帘子,若认真瞧的话,还是瞧得见彼此场景的。
顾莘莘正跟着小宦官要去女席之时,却又看到了另一个熟悉身影,不禁再度感叹,今天真的是一出大戏,过去的熟人都来了,一个都没漏
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远远走来的几对人,正是两位皇子与皇妃。古代宴席顺序跟现代的走红毯有异曲同工之妙,身份越尊贵出场越晚,越是要众星捧月,万众瞩目。
臣子臣妇都来了,便是皇子皇妃登场,最后才是皇帝与皇后压轴。
朝里只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带着各自的皇妃出现,皆是盛装打扮。
大皇子夫妇还好,与众臣稍稍打过招呼便上了自己的席位。
二皇子夫妇稍有不同,二皇子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目光转向谢栩之时微微一顿,然后不落痕迹地继续与他人打招呼,而他身边的二皇子妃在看到谢栩后脸色微变。
二皇子妃是谁,裴娇娥
谢栩回京后已经有一段时日,二皇子自是早就见过了他,但古来女人不得干政,二皇子妃对谢栩回京的事有所耳闻,但正儿八经见谢栩,今天还是头一回。
与左云姗不同,当年裴娇娥是一心想嫁给谢栩的,后来因爱生恨,在牢里绝情地弃了谢栩,转嫁给二皇子。
与左云姗不同,两人虽然都放弃了谢栩,但左云姗只是将谢栩视为穷小子抛弃,裴娇娥却是因爱生恨,当谢栩被流放边疆时,她甚至做好了冷眼看他死在边疆的准备。
某个角度讲,裴娇娥的心比左云珊更为冷酷狠辣,见谢栩不仅没有死在边疆,反而风光回朝,还做了陛下眼中受宠的戍北候,权势日益见长,便连她身为皇子的丈夫也不敢小觑。
裴娇娥此时的心远比左云姗更为复杂。
她神色怪异的看着谢栩,理智心知不能多看,情绪却无法掌控,最后在二皇子眼神的干预下,她才强行稳定心态,将脸转了回去。谢栩亦是看到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而一旁顾莘莘便是想要看戏也看不了,那领路的宦官引着她入席位,她只好跟着宦官往女席方向走,而裴娇娥便作为皇子妃也要入女眷一席,父君过寿,她今儿也是主家,得拿出主子的模样,与各妃嫔们一起招待女客。
此时,距离开席的时间越来越近,各宾客们渐渐顺序入座,万事俱备,只欠寿星了。
众人坐定后,皇帝与皇后正式入场,皇帝一袭墨黑底九龙纹锦袍,腰缠鎏金腰带,天子威仪不怒自威,皇后则是一袭暗金色穿牡丹重工刺绣凤袍,头戴金色东珠凤冠,凤袍迤地,仪态万千。见两位主角来,众人起身行礼,恭敬相迎。
在宦官传令之下,正式开席。当然,开席不只是一味吃喝,还要献上对陛下的庆贺。陛下正值盛年,今年不过刚刚四十,说做寿还早了,故而只是以诞辰的模式庆祝。即便如此,文武百官各藩王及国外来使仍颇为热烈,纷纷献上心意。
给陛下献的心意自然是顶尖儿的,从各地搜罗的奇珍异宝,有珠宝古董,诗词孤本,怎么珍惜稀罕怎么来,便连一贯高傲的高太尉也费力从别国搜寻了一套千金难求的古琴,琴音奏响,清妙绝伦,引起一干唏嘘目光。
忽利小王子今天代表柔然也到了场,送了一套来自西域的顶级皮草,陛下客套收了。
两位皇子亦各有心意,陛下面带欣慰,同样收了,一直排到谢栩,众人将目光投向这位朝廷新贵,想着众人已献上去了各种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宝贝,戍北候又会交出怎样的宝贝,能在一干人中胜出呢。
顾莘莘坐在女眷里,亦是紧密关注,偏殿与主殿只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帘子,她探着脑袋就能看见谢栩。
只见谢栩派人送上了一道雕花红木长匣子,打开看是单薄的一张纸卷,众人皆好奇里面是什么,目光往前看,展开竟是一张地图。
地图能作为什么礼物众人纳闷。
便见陛下在那地图上看了几眼,眼底爆出笑意,大喊了声“好好好”
众人再细看,原来,这并非一张简单的地图,而是一张崭新的,新绘制的地图,过去大陈的地域疆土只在西北处短短一隅,这两年在戍北军努力下,领土扩张兼并,扩出大片面积。先是收复月城,又是令大漠众部臣服归顺,开疆辟土,耀我国威,莫过于此。
小小一张地图,却展现出大陈日益勃发,势不可挡的国力,哪个国君见此能不欢喜呢
众人亦是大声叫好,真真是一份别具一格的礼物,看似不如珠宝古董华贵奢侈,却真正万金不换
席上的气氛由此推向高潮。
而热闹中,也有不少人交换目光,譬如群臣顶上面的三公,太尉丞相与御史大夫,而坐在一起的大皇子,二皇子,亦是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皆面带深意。
但这并影响席间的气氛,君臣之间依旧热络交谈,杯来盏往。
今日陛下寿辰,臣子们难免端着酒盏相贺,陛下向来是随和宽容之人,很快与臣子们很快融成一片。
大皇子二皇子也轮番上前给父亲敬酒,忽利谢栩等人逐个跟上。
小爵爷凌封也来了,他入了禁卫营,在营里一两年的磨练,让当年那位飞扬洒脱的小爵稳重许多,更添几分男儿的坚毅与干练,如今他在皇帝手下当差,与陛下又有亲戚关系,皇帝寿辰他自是要来的。当他恭恭敬敬拿着酒杯到皇帝面前时,皇帝跟他碰杯喝了以后,却是目光失落,看看凌封,又转头看看谢栩,道“你们两个倒是来了,朕瞧这京中最出挑的子弟就你们几个,今儿你跟戍北候来了,可还差一个呢”
这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果然,接下来皇帝端着杯盏看向一侧的宋大人,“明睿如今如何了还没好吗”
宋大人夫妇今天也到了场,宋夫人依旧安排在女席,宋大人则在皇帝不远处落座。
往常入宫赴宴,宋大人与儿子宋致都是在一起的,今日只有宋大人一人,皇帝眼底隐隐透出遗憾。
自上次蛇毒一事后,宋致便一直在山中别馆休养,他身体底子弱,身体时好时坏,至今都未彻底痊愈。宋夫人一直在山上陪着儿子,若不是皇帝寿辰,她现在还在山上呢。
问起宋致,宋大人亦是一脸担忧,道“前阵子好了一些,本来说陛下寿诞要带他来的,大概是底子弱,这几天日夜温差有些大,又着凉了,臣便不好再让他带下山,还请陛下海涵。”
接着道“明睿虽不能下山,但仍是为陛下备了份薄礼,陛下笑纳。”
说着便命人也递了一个匣子上去,众人看里面是个卷轴,展开竟然是一幅山水画,应是宋致对着山中景物画的,笔锋从容酣畅,风景优美,意境祥和。
皇帝虽是天子,可自幼爱好丹青文墨,说来也怪,两个皇子没一个遗传到他的文墨造诣,宋家儿郎宋致却是自幼精通文墨,据说他六七岁时便有神童之称,下笔如有神,这也是皇帝高看他的原因之一。
皇帝欣赏了画卷半晌,叹气,“这孩子自幼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差。”
接着转念道“即便如此,他还是加入军营,故意磨练自己,可吃了不少苦罢。”
宋大人谦虚道“男儿本就该保家卫国,这是明睿应该做的。”
皇帝脸上的心疼反而更甚,道“总之身体没养好之前,别让他再下军营了,好好养着,免得你跟夫人担心。”
皇帝似想起什么,又一扭头,吩咐,“上次北国不是进贡了几株百年的顶级雪参吗,朕记得还留了两株,都拿去一并送到山上给明睿吧。”
旁边的宦官低头称是。
席上众臣皆是习以为常的目光,皇帝看重宋家小子不是一两天的事,所以众人见怪不怪,只有上头大皇子二皇子忽然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自嘲之意。
宴席继续。接着是忽利上来敬酒,他如今代表的是柔然,陛下对他的态度一贯客气,碰杯时还吩咐忽利好好学习大陈文化,日后两国互通有无。忽利厚脸皮,明明每天翘课翘得飞起,来了大陈几个月,汉文字一个都没学,还气跑了几个夫子,却仍是笑嘻嘻点头称是,对陛下说知道知道,惹得一干群臣笑起来,大殿里重新充满愉快的气氛。
侧殿顾莘莘也看到了忽利,说起忽利,狼王子最近很少去找她,过去时不时去她店面骚扰,自从上一次知道京中有许多未嫁的贵女小姐后,忽利骚扰她的频率就直线下降,顾莘莘觉得他可能是找其她目标去了。果然,后来朝中传来不少小道消息,说新来的忽利王子对课业不上心,倒是对贵女们极为关注,今儿给李侍郎的女儿献殷勤,明儿又给宋太傅的孙女儿献殷勤忙得很。
顾莘莘默默想着,可能忽利是觉得她墙角不好挖,才将目光转移向了其她贵女吧,总之一切为了部落。
而在她内心腹诽时,正殿里的忽利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扭头朝她看去,然后举杯,朝她眨了个眼。
顾莘莘“”
下一刻,顾莘莘又发现还有另几道目光自正殿投向自己,扭头一扫,目光里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个个若有所思,当与她目光对撞时,格外殷勤。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自己顾莘莘觉得后背毛毛的。
那边忽利则是看好戏般冲她坏笑。
作为戍北候唯一家属的顾莘莘,虽然口头上只是一个表妹,但据众人所说,戍北侯老家几乎已没有什么亲人,这个表妹与他自幼互相扶持长大,感情不亚于亲生胞妹,如此关系,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目光,朝廷里没有婚娶的男人们不禁都在想,要不要借着这个表妹的机会搭上戍北候这一条船若是能成为戍北候的妹夫,日后官场多个助力
于是这些目光看向顾莘莘格外热络,唯有忽利在旁边冷哼,戍北候对顾莘莘什么想法,别人不清楚,他是心知肚明,他堂堂王子打顾莘莘主意都败北而回,这些人还敢肖想,凭谢栩的性子,嫌命长吗
果然,上座谢栩察觉出来,目光向着这几个人扫过去,脸色不太好。
顾莘莘“”
而她再一扭头,发现身边女眷们亦分外热络的朝她露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这些笑容同样复杂,有的认为她是戍北候的妹妹,特意接近,有的是直接想嫁给戍北候,更是加倍亲热。顾莘莘表示头很大。
早知入宫吃个宴席得面对如此复杂的关系,她可能会再考虑考虑,而且宫里的菜也没有想象中美味,顾莘莘觉得今日来得不是很恰当。
好在女席上几乎不喝酒,所以宴席早早散了,可即便散了,竟还有贵女们拉着顾莘莘想继续打量谢栩的私事,顾莘莘只能借口吃撑了,出门吹吹风消消食。
宫殿不远便靠着御花园,若经得主人批准,贵女们是可以在御花园里走一走的。顾莘莘与上座某个席位的嫔妃说了一声,对方见她是戍北候的妹妹,不好阻拦,便笑盈盈将身边某个宫女指派给顾莘莘,让宫人领着顾莘莘去园里转一转。
正值暑夏,御花园里仍开满了各色娇花,飘香丹桂,多色绣球,朱红木槿,淡紫色美人樱,假山荷塘里还浩浩荡荡开了一大片藕粉色芙蕖荷花。
微风阵阵,荷叶清香,顾莘莘沿着美景往前走,方觉得今天没有白来,起码御花园景色宜人,颇为动人。再一想,心里又暗暗雀跃起来,这可是皇帝的花园她不仅来了古代,吃了皇帝的宴席,看了皇帝的屋子,还赏了皇帝的花
若是有个手机,她绝对要拍照留念
这般想着走着,突然,前方御花园的假山背后传来声响,假山后有人。顾莘莘不知对方是谁,不敢贸然前进,便顿住脚步,那边声音很快传来,顾莘莘听了出来是大皇子与二皇子。
他们也吃完席出来了
假山那头,的确是两位皇子。
他们并不知假山后有人,神色相比殿内散漫,大皇子对二皇子一笑“怎么了二弟,心里又不舒坦了”
二皇子道“大哥说笑了,今日父王寿辰,我怎么会不舒坦”
皇帝两个儿子,大皇子平庸,二皇子懦弱,皇帝都不太满意,是以至今都未选定储君,两皇子因着储位之争,多少见对方不顺眼,时不时彼此膈应。
大皇子道“二弟就别装了。别人瞧不出来,我还瞧不出来本王也没想到,那几盒上好的百年雪参,终究是落到了他手里”
其实,今日陛下看似随手赏的雪参,实则来头不小,北国进贡来时就没几株,彼时皇帝给了皇后几株,周贵妃没有,心里还有意见呢,如今剩下两株说给宋致就给了,难怪大皇子二皇子心里俱不舒坦。
大皇子的生母就是周贵妃,周贵妃没得到那些上好的雪参,大皇子自也没得到,今日他虽是来嘲笑弟弟,心里却更为愤恼,又冷笑道“幸亏他是姓宋,若要跟咱兄弟一个姓,这储君之位咱俩都别指望了,铁定归他。”
“大哥慎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就糟了。”大皇子平庸鲁莽,二皇子懦弱胆怯,一听兄长讲这话立马打住。
大皇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他走了后,二皇子叹一口气,随之离开。
而顾莘莘仍站在假山另一侧,因为隔得有些远,她虽听到了有人的声响,却听不到具体内容,故而也没听清楚对面的人在说什么,直到对面的人离开后,她才往前继续走,可还没走几步,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秋香色衣裙,身姿窈窕,环配叮当,举止妙曼,衣香鬓影,莲步姗姗,似乎世上所有修饰女子美好的语言加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正是宋夫人。
宋夫人也是吃完了宴席觉得屋里憋闷,可自家夫君宋大人还在殿中与众人对饮,她不好先行离开,听闻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便带着侍女出来赏一赏,不想就撞到了顾莘莘。
席上顾莘莘有看到宋夫人,但那会儿宋夫人被女眷们众星捧月,她不好上前打招呼。
如今在御花园碰见,倒是面对面。
这已经不是顾莘莘第一次看到宋夫人,第一次看到宋夫人,她端坐戏楼上,穿一袭烟紫色合欢花长裙,裙摆摇曳,第二次是在相府,一身靛青色绣白花蝶衣衫,背影轻盈,而现在御花园,她换成了一袭秋香色长裙,依旧昳丽动人。她似乎有一种魔力,任何衣衫穿在她身上都能被她的眉眼气质晕染成温柔的色泽。她是那样优雅而美丽的人,即便已年过三十,早过了韶华盛龄,依旧到哪都是人群的中心,方才宴席上无数青春豆蔻的女眷,也无人压得过她的风姿。
而顾莘莘一边叹服的同时,一边内心忐忑。毕竟宋致是因为她才受伤,至今尚未痊愈,故而顾莘莘面对宋夫人,难免心虚,担心宋夫人迁怒与她。
想了想,顾莘莘还是上前,行了个晚辈礼,对宋夫人道“夫人,对”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完,宋夫人便将她扶起来,她仿佛看出她的想法,道“傻孩子,你为什么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两军交战,敌军要虏人,你也想不到啊。”
“可是”
“说什么可是,我的明睿能保护娇弱妇孺,我心里很骄傲,这才是男儿该有的模样。”
“而且我听明睿讲,顾姑娘敢在战场上与敌军交战,这点我很是佩服。”宋夫人说完朝顾莘莘一笑,眉眼展开,霎那间似有和风吹过,她的笑意比这满园娇花还柔美温煦。
顾莘莘不禁再度感叹,宋夫人真是个太温柔良善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幸亏宋大人也不差。
而宋夫人又冲她弯眉一笑,轻抚她的肩,“去吧,前面的花更好看。”
对方既这么说,顾莘莘便应了,告别了宋夫人,慢慢朝前走。
而宋夫人留在原地,还在看池里的芙蕖,古来文雅的学士们,喜欢将荷花称为芙蕖,便是形容为它是水中芙蓉,娇艳夺目。而此刻这一池子里的荷花的确开得热烈娇美,宋夫人是爱花的人,便靠在栏杆上欣赏。
风吹过,吹起她秋香色衣袂裙裾,衬得那满池莲花,飘飘欲仙。前方有一枝欲开未开的莲花,从池里歪着靠向岸边,眼瞧着那莲花离得近,一侧侍女见宋夫人喜欢,便提议道“夫人若是喜欢,奴婢便为您折了去。”反正她们这些有身份的官太太逛御花园,遇见喜欢的花,折上一两枝跟主家说一声,并不会被怪罪。
不想宋夫人摇头,“花也是命,开得好好的,就让它呆在枝头吧”
终归是喜欢,宋夫人虽不舍得摘,但弯下腰,小心翼翼探出手去,想触碰一下那朵芙蕖,谁曾想,花瓣倒是触到了,脚下猛地一崴,往前滑去。
丫鬟反应慢了,来不及阻挡,眼瞧宋夫人就要往地上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倏然冲过来,一把拉住宋夫人。宋夫人借着那人的力颤巍巍站稳,来看清来人之时,宋夫人跟丫鬟俱是一惊,丫鬟径直跪在地上,磕头喊道“陛下。”
皇帝只瞅着宋夫人,大概是着急了,脱口而出,“阿妍,你没事吧”
一句阿妍让两人皆是愣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听过这个字,两人神情皆是有些恍惚。
直到宋夫人抽了抽胳膊,皇帝才回过神来,刚才心急之下他拉着她胳膊救她起来,现在还没放。
皇帝回过神来,赶紧松了手,宋夫人似也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大步,什么话都没说,向皇帝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佳人已去,皇帝不仅没离开,反倒怔怔看着那背影半晌,直到身后小太监喊了一声陛下,皇帝才回神。
小太监道“陛下,百官们还等着呢”
皇帝能来这,是喝酒喝到一半,酒意上涌,身子发热才出来,打算回寝殿换了身轻薄衣服再进去,不想路过御花园,遇到了宋夫人。
见宋夫人走远了,该回大殿的陛下仍是一动没动。在宋夫人身影彻底看不见之后,他目光转向方才沿岸那一枝芙蕖。
芙蕖带着露水,颤巍巍,娇艳得像方才美人的脸。
皇帝伸手摩挲着那支荷花,仿佛在感受她手心曾拂过的温热。
带着些微的恍惚,皇帝对身边小太监说“将这一枝摘了,放回朕的寝宫,好好养着。”
“是。”小太监应。
湖风吹过,皇帝重新回到大殿。谁也没发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亭榭里缓缓踱步而出,珠冠凤袍,云鬓高耸,眉梢眼角带着上位者自有的深沉,正是皇后。
她是有心跟出来的。
陛下出来太久,皇后难免挂心,便出来看看,但她追来的时间太晚,并没有看到宋夫人,只是见皇帝命人摘下了那朵芙蕖,小心翼翼捧着放回宫里。
即便没看到宋夫人,皇后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皇后贴身的侍女一时没明白过来,问道“娘娘,您为何不快陛下不过是让小德子摘了一枝荷花嘛”
“荷花,只是荷花吗”皇后道“无缘无故怎么会摘一枝荷花,陛下对花花草草向来不是很上心,多半是因为她来过罢”
她这个字,在皇后眼里是个禁忌,她连名字都不愿提,只单单称做她。但丫鬟已是明了,只说了一声“娘娘,您别难过。”
皇后拨弄着自己指尖朱红的丹蔻,优雅浅笑,“难过,本宫难过什么就像那两株对外人舍不得,对宋家小子格外大方的雪参一样,这么多年,本宫早就习惯了。”
同一时间,硕大熙攘的皇宫表面上和气一团,实则底下各势力暗流涌动。
某宫殿高处,谢栩正凭栏而立。今日君臣同乐,他难免喝了一些,但没有喝太多,他向来对于酒类没有太大兴趣,心里倒是顾念顾莘莘更多,不时就回头看她一眼,看到那些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搜寻,他心里很不愉快。又喝了两杯,再回头就发现顾莘莘不在了,凭她的性子,这时候估计是在宫里玩儿去了。想到这里,谢栩不禁摇头失笑,想着该如何去殿里跟陛下说一声,早点退席,去陪小媳妇。小媳妇第一次进宫,定是新鲜的很,宫里风景不错,陪她看看走走也好,修复下彼此感情,别真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挖了墙角。
正这么想着,忽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听着是有人路过,看到他之后便顿住了脚。
谢栩扭头看了一眼,确定来人之后,他表情无波无澜,并未露出任何情绪。
对方一袭芍药花刺绣锦裙,配红宝石步摇,容颜娇美,身形华贵妩媚,正是二皇子妃裴娇娥。
至于二皇子妃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不得而知。
在裴娇娥有意别开了侍女后,她视线凝在谢栩身上,眼神倒是深深,奈何谢栩看了她一眼便转回目光,对她不为所动。
裴娇娥看了谢栩半晌,终是忍不住道“谢栩,你就没话对我讲吗”
谢栩神情淡漠,“没有。”
“你”与谢栩相比,裴娇娥情绪显然起伏更大,她问“难道你就不恨我吗”
“恨”谢栩漠然道“我跟娘娘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何要恨”他说完这句,再不理会裴娇娥的发音,径直走了。
徒留裴娇娥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捏着手中的帕子,裴娇娥瞬间红了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红眼。
她低声对自己说“我的选择没有错,没有错。”
谢栩不爱他,她便弃了他,如今她搭上二皇子,真正做了二皇子的正妃。过去在她还是顾璇时,她只能卑微地做一个妾室,整日受着正室的苛待与蹉跎,如今她重来一世,终于做到了过去曾梦寐以求的二皇子妃的位置,未来二皇子一旦登上皇位,她便是皇后,母仪天下,江山尽览。
作为女子而言,还什么比这更让人动心的呢
收回思绪,裴娇娥掐着自己掌心,慢慢归为平静。
没错,这就是她未来的道路,谁敢阻她,她便除去。
平静下来的裴娇娥招来了侍女“去,想法子给我将高太尉请来。”
片刻后,高太尉果然来了。
此刻他的表情是不屑的,他在朝里横行惯了,除开对皇帝皇后保留着些许尊崇与颜面,对于其他人,哪怕是皇子,他也没太多尊重,皇子妃更是不屑。
他冷冷道“二皇子妃找本太尉有何事”
后宫女眷本不能轻易见外臣,但此处人少,说几句话也不会被人发现。且近年来大皇子二皇子太子之位争夺越发激烈,两位皇子都为了得到王位而奋力拉拢朝中群臣,身居高位的太尉便是其中之一,别说二皇子,便连二皇子妃也出面给高太尉送了不少好处。
裴娇娥捏着帕子,道“没什么要事,只是近来本宫又得了一批西洋玩意,想送给太尉玩个新鲜。”
高太尉对这种巴结显然见怪不怪,当下也不拒绝,只淡淡道“那就派人送去我府上吧。”
裴娇娥又是一笑,头上步摇在日头下闪闪生辉,她嘴里有意无意地提道“墨雅在你那里还好吧本宫将他赏了太尉,也不知伺候太尉如何了”
太尉霎时眼神一紧,他向来对于宫中女眷皆是不屑一顾,但二皇子妃一提这个话题他却戒备起来,“二皇子妃这是何意不是已经说了,送给我的人便不再与你们二皇子之间有任何关系吗”
裴娇娥笑道“太尉别紧张,本宫知道你在意雅,我只是问一问,我毕竟是旧主子,瞧她在你那儿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高太尉不置可否,不耐道“二皇子妃若是没什么事,本太尉就先走了。”
裴娇娥笑道“太尉留步,本宫还有一件事没说呢。”
她施施然一笑,说到了真正想要的重点,“说来也怪,本宫昨晚上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是古怪,但我说出来,又怕太尉怪罪。”
太尉毫不客气,“一个梦,本太尉还会生气”
“那我就说了,本宫梦见戍北候顶替了你的位置,自己做上了太尉。”
原本毫不在意的高太尉目光一凝,果然,他是在乎这些的,二皇子妃还在继续说,“不仅如此,他还取了你的命”
“荒谬”高太尉道“一个黄口小儿,怎么可能”
“太尉稍安勿躁,”裴娇娥道,“这世上很多梦是一种预兆,本宫只是觉得古怪才来告知太尉,没准还真代表了什么,太尉还是防一防罢”
高太尉一脸阴狠,联想起近日来谢栩的举动,以及陛下对他刻意的扶持,难保他没有野心,高太尉冷笑,“呵,想爬到老子头上,还取我的命,老子会让你如愿真是做梦”
一摔袖子走了。
裴娇娥看着高太尉的身影,缓缓露出高深的笑,很好,仇恨的种子就是这样种下去的。
上一世的谢栩不是险些篡位成了皇帝吗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这一世,她既然选择了二皇子,便一定要做皇后。
站在栏杆后,迎着硕大的皇宫,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裴娇娥露出一抹决绝的微笑。
同一时刻的另外一个地方,却已抛去了勾心斗角,只剩温馨愉悦。
马车上,谢栩正跟顾莘莘相对而坐。
谢栩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向皇帝告辞,提前离席,想去御花园寻一寻小媳妇,不想小媳妇已经在宫人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将御花园参观完了,两人只好打道回府。
当然,回府也不是空着的,顾莘莘带了不少宝贝回去,都是皇后与各位娘娘赏的。看来进宫吃宴席果然不是白吃的,为了显示天家恩泽,各位娘娘们给众贵女们行了不少赏赐,顾莘莘因着是功臣戍北候的妹妹,跟着拿了不少赏赐,皇后还对她高看一眼,虽然并不知晓顾莘莘对于边关而言可是立下汗马功劳,单认为她一个女子能赶赴边关寻找兄长,便是勇气可嘉,于是加倍了赏赐,顾莘莘几乎是捧着一手的珠宝回来的。
坐在马车上,顾莘莘乐不彼此的数着自己的宝贝,珠玉头面两幅,发钗六枝,镯子四个,上好锦缎布匹若干,还有一些文墨之类的赏赐顾莘莘面前摆得满满当当。
这可是皇宫御赐限量版文物级礼物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顾莘莘摸摸这个探探那个,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没办法,经商多了,越来越爱钱。
见她开心,谢栩在旁边问“这下不生我气了吧”
眼下的谢栩再不是面对裴娇娥冷面冷心的戍北候,看着小媳妇,眉眼都舒展开来。
可小媳妇抬头看他一眼,又鼓起了腮帮子,再度变成气鼓鼓的模样“还生呢,还有一点,十分之一。”
谢栩险些笑出声,明明已经不生气了,仍装作生气的模样,还有那什么十分之一,有人这么形容生气的吗今天生你三分之一的气,明天五分之一,后天十分之一
不愧是小媳妇,从不按常理出牌。
再转念一想,小媳妇儿可是给他做奴作婢,辛苦照顾了他一个多月,那个月用小媳妇自己的话讲,既要忙生意,又要忙他,两边跑累成狗。这种情况下还被骗,是个人都会生气。
于是他又说“不然下次我还带你进宫,那十分之一就抹了吧”
看着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哄。若是裴娇娥在这,见此一幕,怕是要酸得牙痒痒。
可小媳妇才管不了那么多,她撑着小脑袋,若有所思,“还进宫吗”看着面前的一堆宝贝,联想到又一堆宝贝砸到面前,钱啊,都是钱,都是宝贝于是她点头道“好,成交,我不生气了”
谢栩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偶尔他觉得小媳妇可爱极了,说是生气,其实她的气儿去得格外快,从来不会跟他真的计较。
低头再看看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又愉快的去看自己的宝贝去了,闪耀的各色珠宝映得她瞳仁亮晶晶,嘴里还在宝贝间比划叨念着“箱子马上可以装一半了一大半”
对,小媳妇有个百宝箱,专门用来收藏她认为贵重或者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宝贝,今儿这宫里赏的宝贝,回去都得锁到箱子里。这些年,箱子里的宝贝越攒越多,百宝箱快攒了一半
想着再进宫一次,箱子大概就能攒满,小媳妇露出憧贪憬财的微笑,这种心情,颇像一只挖了个大树洞,然后每天想着用松果填满树洞的小松鼠。
谢栩在旁凝视着她,自翻船后闹掰,小媳妇没有再伺候他,休息时间多了后近来她养胖了一些,侧脸透出一些可爱的婴儿肥,并不是真的胖,是一种招人喜欢的白嫩娇憨,配上长而忽闪的眼睫,让人越看越想亲近。
怎么办,戍北候心神荡漾的想,他又想亲小媳妇儿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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