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荆棘生花·其二

小说:神棍不配有爱情 作者:龙头铡
    “有儿子”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现在这位自称【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少年,在官方公布的信息中,是【早年丧母】的这么一个状态。

    比起母亲这样充斥着温情的叫法,就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疯女士的身份,只是【孕育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女人】罢了。

    甚至连在公共场合和儿子一起被提到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说呢……

    在贫民窟这种地方,万般感情都是假,唯有活着才是真。

    貌美的女人做皮肉生意是为了吃饭,意外怀孕不算少见,也可能会因为各种理由选择生下来——有可能是打胎太麻烦,也有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新生儿一直算健全的可拍卖人口,底价居高不下。

    但生下来之后,还能持续养上好几年的,你说这里头一点爱和在意都没有,那就纯粹是自欺欺人了。

    贫民窟里能活蹦乱跳长过八岁的孩子,都是能从匮乏之中,得到奢侈的爱的特殊存在。

    白川玛菲亚理论上属于普通款。

    ——要不是养母女士,她六岁那年就该死于一出危害公共安全的砸墙案了。

    身份还是凶手的作案工具。

    但怎么说呢……

    凡事就怕对比。

    那一点点匮乏的爱,也许在黑暗中是难能可贵的,但在太阳所能照耀到的地方,你说“它”匮乏,那匮乏这个词都是要委屈哭的。

    贫民窟里所谓的母子,亲密程度也就仅止于“不用担心对方背后捅你刀子”这种水平,要是饥饿时只得到了一份食物,那两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先吃。

    ——大家都是竞争者,谈【爱】和【谦让】太傻了。

    倒不是说这里头就不会有爱了,但爱总是伴随着付出,你付出多了,可不就得死了吗?

    基于幸存者偏差理论,在比较根深蒂固的贫民区里,【爱】,慢慢就成了被一种被鄙薄的传说性词汇。

    而在这种扭曲的亲子关系中,孩子一般是比较惨的一方。

    大人体格上毕竟占优势不是?

    尤其养母女士这种,哪怕再骨瘦如柴,这也是个可以徒手抠水泥的女人,年轻那会儿说不定体力更好,要是性格再自我一点,保不齐能干出把孩子当储备粮养的事来。

    所幸XANXUS也很强。

    在他还没给自己起这个蕴含着两个十代的名字之前,他就远比同龄人长的高,力气也要大出去一截。

    脸还长得特别凶。

    脸凶的自带气场,他就属于基本没有可爱过的彪悍型儿童,但凡手上有跟钢管,他就敢跟孔武有力的成年壮汉打群架。

    所以惨也就惨了三五年,后面基本上都是他去欺负别人了。

    但在那段稚弱的岁月里,XANXUS在身体力行的学到了一些道理(主要是丛林法则)后,也曾明确的知道:他所生存的环境,还有他所面对的亲缘关系,其实都是不正常的。

    可惜周围生存的环境,并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见解,来分析这些事情。

    直到XANXUS靠武力称霸了一只大型垃圾箱(就是玛菲亚前头看到的,那种死人和垃圾一起收的集装箱)后,他才慢慢的懂得了一些所谓的【秩序】和【常识】。

    这些认知像是阴雨天后拨开云雾的长风,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曾经长久的盯着自己遍布伤痕的手掌,觉得是环境的匮乏,限制了【爱】的诞生。

    他还曾经天真的憧憬过,当生存条件慢慢好起来的时候,一切都会慢慢变成那些残破的书卷里所写的,外面世界里“正常”的样子。

    大概是他骨子里就一直迫切的总想去掌控什么,所以在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能因为愤怒而燃起爆裂的火焰,而那些火焰甚至可以帮助他捶翻六倍于自己的成年人时——XANXUS的第一反应,是把它当做一条好消息,告诉自己所谓的“母亲”。

    如果他的武力,真的能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安宁”,那“安宁”之中,未尝不能发展出正常的亲情。

    事实上,直到那个时候,哪怕活在这么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XANXUS还是期待着,可以得到正常的“父母之爱”的。

    但是他的“母亲”并没有珍惜这个机会。

    这个女人几乎是在看见火焰的第一时间,就陷入了更加让人齿冷的癫狂,然后迫不及待的,抛弃了这个需要她额外花费心力来养育的孩子。

    ——哪怕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这个孩子在养育着她。

    五年前,在突然得知自己的父亲是教父家族的首领时,对黑手党已经有了大概认知的小男孩,在巨大的惊喜和堪称恐慌的期待之外,其实还有过那么一点点担忧。

    他是否真的有资格被承认呢?

    如果他明明就出色的可以被承认,为什么人生的前八年里,他的父亲从来试着找过他呢?

    这份夹杂着埋怨的小心翼翼,在成年人眼里大概既浅薄又直白,所以九代目静静的看了他很久之后,用温和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宠溺的语气告诉他:

    “因为之前也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啊。”

    于是XANXUS很轻易的就原谅了他。

    其实正常情况下小孩子肯定会产生埋怨的情绪,但是偏偏让他赶上这么个拿了点钱就头也不回,像是把他扔垃圾一样扔下的母亲,这些原本该发泄给父亲的负能量,瞬间就转向了。

    所谓的“母亲”,成了最好的宣泄口。

    但这是可以理解的。

    XANXUS几乎是毫无触动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尸体,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连一点叹息的冲动都没有。

    她年轻时也许是貌美的,但出生注定了身份,身份注定了见识和眼界——所以她只是千千万万做着皮肉生意的女人中的一个。

    虽然有幸意外孕育了九代目的孩子,但这不代表她真的有资格去做教父家族首领夫人。

    也许她只是很有自知之明呢?

    所以几年前,XANXUS还曾经回来过一次。

    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这个女人在街上肆无忌惮的乱跑,似乎并没有因为将儿子卖回给他有钱有势的父亲,就得到了自己想象中衣食无忧的生活。

    “疯女人……”

    年少的首领之子在街口静静的看了很久,想,这样的一个女人,会因为九代目的伟大而自惭形秽,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同样从她嘴里听到了许多循环往复的疯话,具体内容大概和白川玛菲亚听到的差不多。

    被养母女士心心念念的,从来都不是【儿子】本身。

    她在意的,是【儿子】这个词汇出现后,后面那一长串本该带给她的优渥生活。

    当时还不到十岁的XANXUS远比自己想象中冷漠的嫌弃到:明明就是你蠢啊。

    没能把我卖个好价钱,难道还能怪我本身太便宜吗?

    也是从那一天起,年少的首领之子第一次默认了父亲对于他出身的官方说法——他幼年丧母来着。

    但XANXUS也并没有真的放下她不管。

    哪怕不是为了母亲的身份,只是为了他心底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某一份心情,他还是选择了留下了她。

    事实上,除了动手处理过几个伤害到她的家伙,顶着少主名头,每天都有一堆破事要管的XANXUS忙的要死,大部分时间里,他根本想不起她的存在来。

    丧母这种介绍词听的多了,好像也就习惯了。

    就算是今天她死了,要不是手底下注意着这里的人自作多情,把死讯加密又加密,搞得跟个一级战报一样递到他桌前,已经计划着将要接手瓦利安的XANXUS,可能得到三五年之后,才能想起来问上一句:

    这个女人最近怎么样?

    看样子还不错。

    XANXUS还在门外的时候,就察觉到屋子里不止一个孤零零的死人,此时眼角微瞥,瞬间便在角落的阴影里,逮到了个跟耗子一样缩成团的小女孩。

    ——这不还有心情养了个挺可爱的小玩意儿吗?

    小玩意儿长了一副圆润的蘑菇样子,加上影子的占地面积,似乎也只有XANXUS一半的高度,蜷成一团乖乖缩着没动,很有几分袖珍可爱。

    她扒拉门框时,有一半的身体还掩在阴影中,细软的手指捏在粗糙的木质上,指甲都像是还没长硬,乍一看,像是夜行的白猫探进路灯下时,踏在光圈内那一点点圆润的脚爪。

    收拾的还挺干净……

    好看的东西总是能惹人怜惜的,有那么一瞬间,XANXUS像是透过这个小小影子,看到了十年前同样只会蜷在阴影里的另一个小崽子。

    可惜他当时看起来并没有这么可爱。

    “也不会这么干净。”

    话音落下不久,随着掌心跃动的愤怒之炎倏尔照亮这一隅,就连深秋寒冷的午夜,似乎都跟着回到了灿烂夏天。

    ——十年前那个小崽子,曾经在无数个寒冷的午夜里,认真的盼望过这样温暖的火光。

    从这个角度来看,XANXUS这丛火打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她点燃的,但火焰的燃起带来了刺眼的光芒,墙角蹲着的小东西自然越发无可遁形。

    白猫长了双可怜巴巴的下垂眼。

    她瘦的并不算过分,正好卡在脱相前的一点,多一分,就能看出属于儿童的圆润可爱,少一分,大约就瘦成个人干,只能说干瘪到丑陋了。

    这是个很神奇的界限。

    处在这个界限上的小女孩,虽然还是之前那副蘑菇一样的蹲姿,虽然依旧卡在门边,但这走钢丝一样维持着脆弱平衡的美感,瞬间便在火焰的映照下,随着升腾的热空气扭曲并放大,没由来的产生了股让人眼球刺痛的威慑来。

    ——这样霸道又盲目的存在感,强的像是强风中竖起了一面鼓动的旗帜,甚至势不可挡的压过她那狗啃一样奇形怪状的头发。

    就算明知这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但“可爱”“漂亮”这种词,居然搁到她身边都犯别扭。

    这就是纯粹的【美】。

    白猫安静的蹲着没动,像是早就习惯了被这样打量,连呼吸节奏都是一如既往平缓又细弱。

    她烟青色的瞳孔灰的几乎看不出蓝色调来,浅的像是能直接透出火光,偶尔还会跟着XANXUS的手稍稍移动一下,以至于瞳孔外缘的血线分外的明显,轻易便能看到一圈健康红润的血色。

    她像是受不了火光,看了一会儿就兀自低头去揉眼睛,揉的眼角也跟着红了一片,拢上水光后,那眼珠子跟撞色渐变出来的玻璃球一样。

    ——比起人来,越发的像个什么物件儿了。

    别说养起来了,一直沉默着的高大少年想,这东西分明应该找个罐子好好装起来。

    因为这份长久的沉默,靠在门边的斯贝尔比·斯夸罗终于不耐烦的磨蹭着剑柄,顺着他的眼神也去看墙角。

    “怎么……”

    年少的剑士长了一副悦耳的破锣嗓子(音色不错,主要是音量大),非常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问:

    “你要养她吗?”

    ——连妈都不承认,半路出家的妹妹反而要认了?

    嘹亮的嗓音瞬间驱散了那种神奇的冲动。

    XANXUS眉头微皱,收回手掌后还瞥了他一眼,心说彭格列能数的上号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止他一个。

    干正事的时间都不够用了,他像是有心情养宠物的样子吗?

    何况:“你觉得这种东西,有资格和彭格列的十代目,呼吸同样的空气吗?”

    当然有啊!

    要不是白川玛菲亚腿有点麻了,她原本是想跳起来抢答的。

    因为空气本来就属于全体地球生物啊!

    又不是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空气就真的会为你改变成分……

    但临张嘴前,她转念一想:这位“兄长大人”,看面色就不是啥老好人的样子——他虽然不能操控自己呼吸空气的成分,但要是恼羞成怒了,轻而易举就能剥夺白川玛菲亚继续呼吸空气的权利。

    俗称弄死她。

    所以她很有眼色的怂了,并且及时悬崖勒马,把已经挤到嘴边的反驳,生生又咽回了肚子里。

    表现出来,大约就是重新归于阴影中的那一团小东西,突然向上耸|动了一下,然后嗓子里闷闷的冒出几声不明所以的哼唧。

    ——就猫崽子打呼噜的那种感觉。

    呼噜过后还有个嗝,然后响起了慢吞吞的童音。

    “彭格列的……什么?”

    她的发音一点都不标准,吞音吞的甚至听不出主谓宾,倒是随着说话稍稍鼓动起来的脸颊,没由来的注入了一股活气。

    像是连眼睛都突然亮的出高光了!

    再一再听到这个词汇之后,随着眼睛里明灭的光芒,像是终于什么东西,要从这个蜜汁熟悉的读音中生根发芽似的——

    ——在她眨眼又重新睁开的一瞬间,有一连串神奇的画面从她脑海中擦过又消失,严厉的像是填了色的动画片,在记忆维度的扭曲下,险些让大脑的主人,都没能分辨出上面都是些什么图案。

    【彭格列的十代目】

    白川玛菲亚在本人几乎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不知死活的举手提问。

    “彭格列的十代目……”

    她软绵绵的声音从飘忽到笃定:“那不该是个日本人吗?”

    头顶有一撮火焰,光膀子穿各种颜色喜人的四角裤衩,考试从来没有高过四十分:“叫沢田——”

    沢田之后猛的一顿。

    白川玛菲亚茫然的张了下嘴又合上,那感觉,像是接下来的音节就卡在嗓子里,理所当然的,像是【彭格列十代目】这个名号,早就有个应该关联在一起的人名,顽固的印在她脑子里。

    因为过于理所当然,她甚至都没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兄长大人”的脸色,正因为这话陡然暗沉下去,凶的像是要吃人。

    发型恍若狗啃的小女孩自顾自的咬着下嘴唇,费解:

    “是叫沢田……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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