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李固仅有两个儿子, 他有江山皇位要传承,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儿子。

    谢玉璋道“再取个大名。”

    邓婉落泪道“好。”

    谢玉璋又道“生孩子太疼了。”

    邓婉道“疼得要昏过去。”

    谢玉璋道“看东西都重影。她们还叫你别喊,留着力气。”

    邓婉道“只想喊, 疼得受不住。”

    “可生出来”她怔怔地说,“你就会那样爱他”

    作母亲的邓婉, 眉间绚丽,浑身笼光,很美。

    谢玉璋从草原成功归来,就喜欢看这些美好,最心痛美好破碎。

    谢玉璋缓缓伸出手去, 握住了邓婉的手。

    “永宁, ”邓婉说,“大家都叫我再生。”

    谢玉璋抬眼看她。

    邓婉说“我不想生了。”

    谢玉璋说“你有四妃之尊, 若无心大位, 可以。”

    “什么大位, ”邓婉道, “抵得过生孩子的疼抵得过失孩子的痛”

    谢玉璋道“那就对他去说去。”

    邓婉眼泪流下来“可以吗”

    “若是别的皇帝,肯定不可以。”谢玉璋道, “但你幸运,你嫁给了李十一郎。他可以依靠。”

    邓婉反握住谢玉璋的手, 很用力。

    谢玉璋功成, 回到紫宸殿复命“她哭出来了。”

    许久, 李固道“多谢。”

    谢玉璋却没告退,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道“这种时候,不可能不想哭。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对皇帝哭。因她需要的不是皇帝。”

    李固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谢玉璋福身退下,并没有去安慰同样遭受失子之痛的皇帝。

    过了片刻,李固转头看向门口,她的背影已经消失。

    当日听到二皇子夭折的消息时,林谘正在中书省的公房里当值。

    同僚们都扼腕叹息,又感慨皇帝子嗣太单薄实在该广选秀女。还有人问“仲询,你说是不是”

    林谘迟了一拍道“正是呢。”

    回到家里,去找林斐。林斐下午才从公主府赏荷回来,道“我已经知道了。”

    林谘迟疑道“竟叫你梦着了。”但其实小儿总有夭折几率,这几率还颇高。固而林谘迟疑。

    林斐道“我知哥哥所想,只哥哥若如我一般,反复做同一个梦,便知这梦决不普通了。哥哥与其纠结,不如好好思量张府那事。”

    林谘道“思量过了,一国相府被满门抄斩,无外乎几种可能,于他自己,要么欺君,要么谋逆。于外力,则可能像我们家,官场倾轧,消灭异己。”

    林斐道“官场的事我不懂,哥哥觉得哪种更有可能”

    林谘道“张贼八面玲珑,会给自己安排许多退路,若要对人下手,亦下死手,使人他日再无反击之力。如我家,若不是赶上世道动乱,改朝换代,我今日仍不过一逃犯,不会有机会立于朝廷。他不像是会败于官场倾轧之人。”

    林斐道“那么假设我们知道他将来可能会谋逆或欺君。哥哥,我们该怎么做”

    林谘叹道“以这种假设为前提来计划真实之未来,太难了。”

    他道“只再难也不能放弃。”

    到了五月,温度一下子升上来了。

    还不到旬末,邓婉使人来请谢玉璋。谢玉璋便进宫去见她。

    邓婉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谢玉璋知道越是说“没有事”的,其实便越是有事。

    她自是不急,只告诉邓婉“初一那天我去相和寺为虎头做了法事。”

    她总是能一句话便击溃邓婉的防备,邓婉落泪道“多谢你。”

    她又道“陛下给他赐名荣,他叫李荣。”

    谢玉璋道“好名字。”

    她说完,便不再说话。

    屋中安静了许久,邓婉擦干眼睛,抬头道“永宁,我想与你说说话,实在是因为我心中有事,难以决断。”

    谢玉璋道“我听着。”

    邓婉依然犹豫了许久,才咬牙开口“我也不怕丑,告诉你,我家里想送个妹妹进宫。”

    谢玉璋恍然。

    她并不知道前世李固的妃嫔里有没有邓婉的这个妹妹,但她的确听张芬的宫人背后议论说淑妃性子拧成那样,与娘家闹翻,以后谁给她撑腰

    不难想到,其间矛盾,十有便是此事。

    邓婉这些年,一共才生育两个孩子,还都夭折了。家族想再送个女郎进来固宠,合情合理。

    整体利益上讲,当然是对的。

    但,如果换位站在邓婉的角度去感受一下,便能体会到那扎心剜肺的痛。

    邓婉与谢玉璋说这个,不免交浅言深了。

    但便是她身边信重的宫人,都在劝她遵从家里的意思。邓婉实在痛苦纠结,无人可诉。

    她便想起了谢玉璋。

    这个奇特的女郎,她似乎能轻易洞察人心中最疼的地方,又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柔软。

    “娘娘与我说这个,莫非是想问我,到底该不该做这件事”谢玉璋微笑,“可虎头才去了半个月而已,邓家就这么急吼吼地给娘娘施压,不就是为了想趁着陛下对娘娘怜惜正浓的时候从陛下那里讨个可字吗陛下此时绝不会拒绝娘娘,对娘娘来说,现在办这个事,是多么轻而易举啊。”

    “然娘娘却竟然要来问我这个外人。娘娘自己的心意,难道娘娘自己还看不清吗”

    邓婉沉默许久,道“你说的对,我不过自欺欺人。

    谢玉璋道“娘娘也别一个人为这事挣扎难过,我上次的话娘娘或许没听进去,我便与娘娘再说一次,娘娘是有郎君的人。”

    邓婉抬眼凝视她“你如此信得过他。”

    谢玉璋一笑,道“永宁知道娘娘们对陛下与永宁之间,颇多猜测。我便与娘娘说说,我与陛下相识于少年之时,其实相处时间甚短,也就是陛下送我去漠北的那一段路而已。”

    “那路上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发生,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令我知道陛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信这个人,所以后来赵虽亡了,但我听说是陛下掌了这半壁江山,便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希望。这希望支撑着我终于回到了云京。”

    “只岁月易使人变,何况陛下已经身登大位。永宁初到云京时,对陛下亦是心存疑虑的。只我却是庸人自扰了,陛下自然有许多不同,但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可信可靠之人。”

    “永宁在宫中,最喜欢看陛下与娘娘们一家和和美美,我愈看陛下如何待家人,心里便愈安宁。便知有事还可以依附陛下以求庇护。”

    “娘娘,永宁尚安心。娘娘便在他身边,难道不安心吗”谢玉璋道,“娘娘,你的苦,你的想法,都去与你的郎君说去吧。”

    邓婉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好。”

    她抬眼凝视谢玉璋,道“我知贵妃娘娘想让你进宫与我们作伴,我现在实在懂她。宫中若有你作伴,的确是好。”

    “我知道娘娘只是在说笑。”谢玉璋笑了,袖子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凤眸,潭水一般,“娘娘心中明白的,我若真进了宫,哪里还有什么伴。”

    邓婉自哂“你说的对。”

    她又问“永宁,你在宫外,看我们这些宫里的人,是否觉得可笑”

    “并不,”谢玉璋放下袖子,轻声道,“看别人身不由己,从来笑不出来。”

    “我生在宫闱,长在宫闱,见过太多美丽的女郎,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又或者美丽的面具之下,狰狞可怖。”

    “但谁在闺中之时,曾想过自己会是这样。我亦是希望,如果每个人都能如年少时的自己,从来不变,就好了。”

    “只我这样的人,还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她说。

    邓婉却看着她,认真道“一点也不可笑。”

    谢玉璋今日虽然是被邓婉召进宫中,但既然来了,她便也去李珍珍那里走一遭。

    恰逢崔盈亦在那里。李珍珍见到她便招呼她坐,又怨她“怎地上次来了,竟不来看我

    谢玉璋在她下首挨着坐了,与她们两个说话“上次陛下叫我去劝慰淑妃娘娘,我去劝了,把自己也给劝难过了。便没来。”

    “我们都劝了,没用。”李珍珍道,“幸亏还有你,你最会说话。你去了之后,听说婉娘便哭出来了。真个不容易。”

    崔盈道“二皇子那样可爱”说着便叹气。

    谢玉璋道“我在相和寺为二皇子做了法事。”

    李珍珍道“你有心了。”

    她又问“听说相和寺很好”

    谢玉璋道“陛下不信这个,大不如以前了。”

    相和寺在前朝乃是皇寺,只到了大穆,李固年轻刚硬,并不搭理这些僧尼道。相和寺没了皇寺的身份,香火一落千丈。

    李珍珍便心痒。宫中实在颇寂寞,她甚至连丈夫都没有,便更寂寞。只宫妃哪能随意出宫。

    谢玉璋察言观色,道“娘娘也想去为二皇子做法事吗”

    李珍珍道“正是呢。”

    谢玉璋道“不如去与陛下说说吧,也带淑妃娘娘一起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她给支了招,李珍珍喜道“好。”

    林府。

    林三婶到了林斐房中与她说话。

    “杨家今天又请人来说了。”她掩袖笑,“心很诚呢。”

    她一家有好女百家来求,作为长辈自然得意。

    林斐无奈道“我与杨家无意。”

    林三婶问“那你告诉婶婶,到底对哪家有意。”

    林斐道“都无意。”

    她道“婶婶,我有私房钱,养得活自己。”

    “呸”林三婶啐她,“我难道是怕你多吃家里的米”

    作势要拧她。

    林斐笑着按下婶婶的手,道“我实不想嫁人。好不容易跟家里人团聚了,嫁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林三婶叹道“傻孩子,家里人固然好,只你哥哥弟弟迟早都要成亲。嫂子弟妇却未必跟你这样亲了。”

    “婶婶,我都说了,我有私房钱的。足够养活自己的。”林斐道,“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跟永宁作伴,她那里更自在,可没有婶婶成天揪着耳朵念叨我了。”

    林三婶笑骂“这没良心的。”

    她道“别跟我插科打诨,我只问你身后怎么办总不能孤魂野鬼,食不着香火吧。”

    未嫁女不能入祖坟,对时人来讲,死后便是孤魂野鬼。没有孩子以后便没有祭祀,享用不到香火。

    林斐道“我只管活着,谁管死后怎么样。我又看不见。香火不香火的,有什么重要。”

    林三婶生气道“既你觉得香火不重要,那今年不要给我大伯、嫂嫂祭祀了。只问你行不行”

    林斐哑然。

    她难得能被别人噎住。实在因为她这不想嫁、不愿嫁的理念,与世间宗族繁衍,力求香火鼎盛的大众理念是相悖的。

    林三婶道“婶婶也不是迫你非嫁不可。婶婶是想你好。别任性。”

    所谓女子的好,自然是得有情郎,有一方归宿,生孩儿。

    林斐是明白的,也懂婶婶的心。

    但她依然是不想嫁。她对嫁人,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捆在一起一辈子,为他生许多孩子,说不定哪次就死在生孩子上这种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只她并不是这家里年纪最大的未婚者,林谘快三十了,还是个老光棍呢。林斐决定去向哥哥寻求支持。

    她实在也是顶不住婶婶的琐碎念叨了。

    到了林谘那里,书童蹲在廊下就着夕阳的光正在洗笔刷砚。

    林斐问“我哥呢”

    书童道“三老爷使人把他叫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林斐道“那我在书房等他。”

    她上前一步,又退回来,问“哥哥什么时候又开始画画了”

    书童洗的原来是画笔。

    书童道“就最近,也很少,偶尔而已。”

    林斐“哦”了一声,进了书房。

    书案上玉镇纸还压着那副画,想是忽被叫走,墨还没干。

    林斐凑过去看,却是美人图。只美人才勾出线条,并未画脸。

    林斐欣赏了一会笔法、线条,因等得无聊,随手抽出书案上瓷瓶里的卷纸一一打开看,大多是字。又抽出一卷展开,又是美人图。

    只这张,明明是完成之作,那美人脸上却是空白一片。竟是个无面美人。

    林斐心中,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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