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来林斐不吃惊, 李固这么早就回去了林斐倒是颇吃惊。
她过来敞轩,问“这就走了”
侍女们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忙告诉她“陛下忽然生气, 便走了。”
林斐无语,问“他这是怎么了”
谢玉璋懒懒道“谁知道突然发什么疯呢。他这个人,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的, 非得别人猜中了, 他才开心。别管他,过来,我弹琴与你听。”
林斐没有直接跟皇帝打交道的经验,她对皇帝所知,几乎都来自于谢玉璋。只能摇摇头,坐了过去。
到了中午的时候, 侍女禀报“王校尉来了。”
王校尉即是王忠, 晚秀的丈夫, 谢玉璋的前护卫统领。他如今去了军中,不算是谢玉璋的人了。
谢玉璋听了无奈,道“叫他来见我。”
王忠很快来了, 给谢玉璋行礼“殿下。”有些惶恐惭愧。
谢玉璋道“一定要带丫丫回去吗”
王忠道“她实不像话,她娘让我将她带回去管教。”
“丫丫还小呢, 她懂什么。原都是我们这些大人不好。”谢玉璋道, “你可千万莫打她。等我们回去了, 让晚秀慢慢教就是, 以后不惯着她了。”
晚秀做了嘉佑的教养姑姑, 丫丫和牛牛每日跟着晚秀到嘉佑院子里去。吃得好用得好,他们两个过得好生快活。
牛牛倒也罢了,满院子疯跑,没一刻安静。丫丫却一直跟在嘉佑身边,嘉佑拿她当个眼珠子,有求必应。她的母亲又是晚秀,不仅是嘉佑身边的第一人,在谢玉璋跟前也有体面,她自己也生得玉雪可爱,侍女们都跟着嘉佑一起宠着她。
慢慢的,丫丫就叫大家给宠坏了,十分地会挟嘉佑以令众人,满足自己的所需。
逍遥侯府没了,不止谢玉璋一人受到冲击。嘉佑原本已经可以说些短句子,乍闻噩耗,虽然没哭,却突然变得又不说话起来。
她又开始自闭,加上到了西山这里,到底跟家里不太一样,丫丫的要求她未能及时予以反应。丫丫竟动手打她。
晚秀当时就炸了。她将丫丫拎回屋里,关上门狠揍了一顿。
嘉佑急得在外面直拍门。
只晚秀心硬似铁,揍完了立刻派人赶回云京去通知王忠,叫他今日过来,把一对儿女都领走。
王忠今日便来了。
王忠说“她是丫头片子,我拳头太硬,我不揍她。等她娘回来揍她。”
谢玉璋叹气。只这是晚秀的家事,晚秀的孩子。她的手再长,也没法伸到人家家里去。只得令人取些吃食绫罗赏赐给王忠,盼着他两口子揍丫丫揍得轻些。又留了王忠在别业里用了午饭,才让他带着孩子们离开。
丫丫今年才不过五岁,尚不知善恶,她之所行,不过小动物本能而已。这一年,除了晚上睡觉就没和嘉佑分开过,此时硬要被分开,哭得撕心裂肺。
王忠都心软了,只拿眼瞅晚秀,却不敢给闺女讨饶。
晚秀丝毫不动摇,道“带她回去。”
王忠便带着丫丫和牛牛回云京去了。
只是丫丫这一走,嘉佑竟然哭出来了自逍遥侯府没了,于氏没了,她这还是第一次哭了出来。
谢玉璋没想到丫丫一走,竟有这效果,也算是误打误撞了。因她实在是知道,哭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她便对嘉佑说“你对丫丫太好,只她自己有家,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我们将她惯坏了,与她自己将来必有害处。暂时将她先送回家去。你若好好的,肯吃饭肯说话,待回去了,还让丫丫来找你玩。”
嘉佑不说话,只默默将眼泪擦干。
晚间谢玉璋与林斐在正房里对弈,两个人都穿着家常衫子,松绾发髻,说不出的轻快。只觉得眼下的日子,竟是从漠北回来之后,最轻松的一刻了。
谢玉璋甚至说“干脆就一直住在西山吧。”
“也挺好。”林斐道,“住一年,再回去,正好。”
反正谢玉璋守孝一年,原就不能冶游行猎,交际应酬。在这里虽远离了云京繁华,亦远离了云京的复杂,叫人心静,正适合谢玉璋守孝。
正说着话,晚秀过来了。
谢玉璋问“她怎么样了”
晚秀笑道“又偷偷抹眼泪。”
谢玉璋和林斐都笑了。嘉佑这样自闭的人,有大的情绪波动,于她们便都是开心的事。实是比逍遥侯府里行尸走肉般麻木的样子好太多了。
谢玉璋扔了棋子,站起来“我去看看她。你替我下,别输了”
当年出身朝霞宫的这些老侍女,琴棋书画都颇懂一些。晚秀当年在宫里时便和林斐走得近,一手棋艺,全是林斐教出来的。
当下便替她坐到榻上,道“输了也不能赖我。”
谢玉璋嗔笑,去看嘉佑。贴身的侍女们都跟着她走了,正房里只有晚秀和林斐,房外有打帘的小婢和添茶待唤的侍女。
林斐道“你也忒狠心了。看丫丫哭那样子,竟不心疼。”
晚秀道“谁叫我是她亲娘。”
林斐道“她那小拳头,打在身上也不过是挠痒痒一般。”
晚秀道“待她的力气不是挠痒痒了,再打,我怕她就只得去死了。我自己生的闺女,我得心疼她。”
晚秀说的才是正道,林斐也不过是因为看着丫丫出生长大,因喜爱她而生出了偏心罢了。
当下也只能说“你揍她莫太狠。怪可怜的。”
两人弈过一局,晚秀果然输了。她恍然道“定是知道自己要输了,才跑了。”
林斐失笑。
两人唤人添茶,外面的侍女却没进来。正要再唤,忽听外面“咕咚”一声,像是什么倒地的声音。
两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正房挂的帘子是谢玉璋入住了才装上的。这是一幅珍珠帘子,珍珠颗颗浑圆,灯光下幽幽闪动。
两个人看过去,那珠串缝隙间突然闪过一片光。珠串猛然被掀起,一群蒙面的黑衣男人冲了进来
林斐和晚秀来不及反应,锃亮的钢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二女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蒙面男人上前,扫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了林斐身上。
这青年妇人二十来岁年纪,气华质美,莹然有光,令人见之目不能移。
他道“你便是永宁公主不愧是云京第一美人。”
这人将林斐误作是公主了怎么办,该怎样才能向公主示警要大声叫吗会否立刻身首异处院里的仆妇能否听得见这些人从外面闯进来,她们是否还活着刚才倒地的声音是否是外间的婢子被杀了护卫们在外院,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知道出事了
晚秀在漠北亦是经历过许多事的人,脑子里瞬息间已经飞快地闪念,焦急地想寻出应付眼前的对策。
却听耳边一声冷笑。
林斐掷下手中棋子,一肘支在榻几上,另一手两指并拢,将架在颈间的钢刀缓缓推开,睥睨道“尔等何人,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晚秀瞳孔骤缩,目光向林斐射去。
这“永宁公主”眉间凛然,气质高贵,令人不敢轻侮。
她推开颈间钢刀,那执刀的人被她气势摄住,竟没敢妄动,只看向首领。
首领赞赏一笑“不愧是皇家血脉。”
首领被永宁公主坏了大事,将要无功折返。原是一口气难以咽下,听说永宁公主离开了云京城,便想在临归前杀了她出口气。
谁知真见了她,竟是这样一个令人欣赏的女郎。怪不得竟能坏了他的事。
“永宁公主”道“我劝尔等,及早放下手中钢刀,伏法认罪。我有护卫二百,就在府中,围将起来,尔等杀不出去。”
首领笑了“你这女郎,还懂得虚张声势。”
护卫二百,那是满员编制。公主纵有二百护卫,出门时也不是全带上。他们摸进来时窥探过,这宅子里也就四五十个护卫。
林斐沉住气,扬起下巴道“趁早滚,否则我现在叫起来,你便要身首异处”
晚秀心中雪亮,知道林斐是在故意激他。无论是杀还是抓,林斐都希望能赶在谢玉璋回来之前速战速决。
林斐面上冷静,然她心中的焦急,这房中只有晚秀才能明白。
男人笑一声,已经全改变了主意,并不想杀这个“永宁公主”了。他道“带她走”
手下问“大郎,这个怎么办”问的却是晚秀。
“大郎”这个称呼入耳,林斐的目光箭一般地射过来。
那“大郎”道“杀了。”
林斐厉喝一声“住手”
众人都看向她,她道“我以为歆州高氏九百年传承,多么了不起。高大郎却不过一武夫,竟连妇孺都不敢放过”
高大郎双眸精亮“你竟知道我是谁。”
林斐冷笑“你曾与林氏嫡女订亲,林氏伴我多年,如何不知。”
心中却想,高氏这些人,逃出逍遥侯府之后,皇帝全城缉捕,他们竟能安然潜伏,到现在悄然身退,却是如何躲过的
心里这些念头飞快闪动着,不影响她说话。
她道“你若杀她,我现在便大叫。纵不能围杀了你,总使你添许多麻烦。你放过她,我安安静静与你走。”
说完,立即又道“男儿大丈夫,做决定快些。待会我的侍女们准备夜宵回来,给你平添麻烦”
高大郎也是决断之人,当下便道“捆了她。”说的却是晚秀。
当下有人上前将晚秀的手折在身后,以绳索捆缚。
林斐转头看去,晚秀也正看着她。林斐的目光压过来,晚秀嘴唇微抖,唤了声“殿下
林斐眼露欣慰。
待用布条绑了晚秀的嘴,高大郎对林斐说“走”
林斐的一生,都在等待一个报答谢玉璋的机会。
奈何她都追去了漠北,却一直活在她的庇护之下。此时此刻,她等了一生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她微微一笑,无畏地站起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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