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消息是很快的, 毕竟早早就有眼线安插在云京,盯着云京的风吹草动。
李铭一直在观望,四郎李启按捺不住劝了好几次, 他总是说“再看看。先出头的椽子容易烂,咱不当那先反的。”极为沉得住气。
当云京沦陷的消息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到他这里的时候, 李铭心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大家都差不多要出手了, 该去抢这一张大饼了。
但不巧的是, 偏他这时候, 染疾卧床。
李铭派了人,将几个最重要的义子召回, 共议大事。
北境边军大营。
“知道了。”李固道,“回去禀告大人,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 一时脱不开身, 晚些日子回去。”
凉州来的传令兵行礼退下, 回凉州覆命去了。
“将军, 做什么晚些回去”他贴身的亲兵不明白地发问。北境这边,并没有什么事务缠身啊。
“现在回去,必要跟二郎相争了。”李固说。
亲兵脸上现出不忿神色。
这是他贴身的人, 以后也要放出去的。
李固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心中不服, 咱们每个人, 都是依附于大人, 依附于河西的。我们之所以看起来强大,便是因为河西是铁板一块。若没有河西,谁单独出去,都只有任人践踏的份。所以河西,必须上下一心。”
“能维持河西上下齐心,我与二郎之间,我便退让一二也没关系。”李固说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想不到是预言的预言,“河西这块铁板要折了,想再重建起来,必是要死人,要血流成河才行。那种局面,你可想看到”
“蛮头,去把敬业叫来,让他替我坐镇中军。”李固说。
叫蛮头的亲兵奇道“不是说晚些才回凉州吗”
李固沉默了片刻,他的瞳眸便得幽邃起来。
“我,要趁这功夫去趟漠北。”他说,“处理些私事。”
漠北有什么私事,漠北只有
蛮头犹豫,欲言又止。
李固的目光压过来,他到底是没敢,领命去了。
李固跟着出了大帐,点了一队人“收拾一下,跟我去漠北办事。”
亲兵们去做出行准备。李固遥遥北望。
今天收到的信息量极大,林修浦、黄允恭、云京、李铭、二郎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考虑这天下大势,考虑河西的形势,考虑自己必争的利益和必做的妥协。
但,在这样多的思量、考虑与权衡中,李固终是给自己留了小小的一块空间,考虑他自己。
当他问清云京的形势和凉州方面的意思时,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此时此刻,是谢玉璋回来的一个契机
云京沦陷,现在的形势,大赵必亡。和亲已经失去了意义,没有大义的名分束缚她了。
而李铭尚未反,依然算是大赵的臣子。他先斩后奏把她接回来,便师出有名。便是李铭日后反了,义父大人胸襟广阔,也不会容不下她一个失国的女子。
漠北当然不会放人。
不说她带去的财帛人口,便是她的美貌,阿史那也不会放她回来。
但李固此时此刻顾不上别的人了。
当初她作为大赵公主和亲,于大义、于身份、于能力上,他都毫无办法去改变去阻止。而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契机,他也有这样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这契机极其短暂,转瞬即逝错过了,她可能这一生再没有回归故土的机会
李固其人,会审时度势,会妥协退让,亦会在机会来临时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
所以此时,他顾不得别的人。她的侍女,她的子民,他都顾不得了
此时此刻,李固一颗心火烧一样滚烫他要利用这短暂的契机,去漠北接回宝华公主谢玉璋
十一郎李固令他的副将蒋敬业坐镇北境,自己带着一队亲兵乔装打扮,秘密潜入了漠北。
而此时,李二郎带着李三郎回到了凉州。
父亲生病卧床,李珍珍带着夫婿和女儿回娘家侍疾。父女毕竟男女有别,实际上在李铭房中侍疾尽孝的是李珍珍的夫婿霍九郎。
霍家是河西著姓,霍九郎虽不是长房,却也是嫡支。夫婿对岳父这般尽孝,若在寻常人家不免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婆家也难免不快。但这岳父若是河西的土皇帝李铭,所有这些便统统可以忽视了。
霍九跟着妻子回来之前,他的父亲还当着李珍珍的面对他谆谆叮嘱,要他服侍好他的岳父。
李珍珍刚刚探望完父亲,与他说了会儿话“看好的是我四嫂娘家的女郎,虽是旁支,到底在河西也是有底蕴的人家,不是那等暴发户。十一这般人材,倘随便找个什么女子配了他,我可不干。”
李铭答应了“行行,给十一找个好的。”又道,“给老七也找个好点的吧。”
见父亲同意了,李珍珍开心起来,笑骂“等他两个回来,不许他们乱跑,我定要亲自押着他们两个去让人家见见的。也让他们见见人家,这等事,总是两边都乐意才美。”
她又问“四郎什么时候回来”
提起李启,李铭的脸色就不好起来“这个孽子”
李珍珍头痛“又怎了”
“他要不是我亲儿子,老子行军法斩了他净干些什么狗屁事”李铭大骂,气得胸口都堵了,咳嗽了几声。
李珍珍眸光一暗。亲弟弟这般立不起来,父亲年纪渐长,实在令人心中惴惴不安。
“行了,这里有九郎呢。你回去看好囡囡就行,也别老往我这里跑,别过了病气给囡囡。”李铭赶她走。
李珍珍留下霍九,独立自离开了。
半路上遇到了两个青壮男子。
“大娘。”他们唤道。
“二哥,三哥,回来啦。”李珍珍挤出微笑。
李大郎,李二郎、李三郎,都是李家亲族,与她有血缘,是隔房的族兄,与李铭其他的义子是不同的。
打过招呼,互相问候过,李二郎和李三郎便去见李铭。
李珍珍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人都身姿挺拔,尤其是李二郎,尤其出色。十二虎中,能与李二郎平分秋色令他忌惮的,也就只有十一郎李固了。
幸好十一郎铭记父亲的知遇之恩,坚定地站在四郎这边。
李珍珍转身,心想,说给十一的女郎,她还要找时间再去好好看看,一定要给他说个好的。
谁知傍晚霍九回来吃饭,脸色不是太好。
李珍珍问“怎么了”
霍九道“二郎同大人为着用人的事争起来了。”
李珍珍面色更不好。
李二郎渐渐养成了自己的势力,这两年也不是第一次为人事与李铭发生争执了其中一多半还都与四郎有关。
李珍珍问“争出结果来了吗”
“没有。”霍九道,“不欢而散。”
李珍珍道“那你快点吃饭,今天晚上就歇在父亲那里,不要回来了。”
霍九其实颇有些疲劳,却也不敢违抗妻子,只得草草用了饭,又回去了。
李珍珍晚上哄好了女儿,自己也正要歇下,却有婢女惊惶闯进来。
“大娘不好了”婢女声音都在颤,“大人、大人身故了”
李珍珍懵了一瞬,随即厉声道“胡说八道父亲白日还好好的”
“是二郎”婢女说,“四郎回来了,二郎跟着又来了他们吵起来,四郎生气走了,她们、她们说二郎杀了大人”
轰的一声
李珍珍觉得天都塌了
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婢女们的喝骂惊叫。
李珍珍强行镇静下来,披衣而出,外面已经叫兵丁堵上了。
“大胆”李珍珍又惊又怒,喝道,“尔等何人可知我是谁可是此地是何处”
领头的人却道“小人不敢冒犯大娘子,但小人奉命封府,还请大娘子安心待在房中,勿使小人为难,恕罪则个。”
李珍珍问“奉谁的命”
领头人道“奉二郎之命。”
李珍珍怒道“四郎呢霍九呢这是我的家谁敢拦我”
李珍珍的贴身婢女跟着她,也骄横惯了,当下便挺身走在前面想要冲出去,在李珍珍面前立个头功。
刀光闪过,那婢女甚至不及惨叫转眼间便身首异处,倒在了血泊中。
李珍珍睁大了眼,她这一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从没遭遇过这等对待。
“大娘子。四郎现在安然无事,霍九郎在与二郎议事。”领头人握着滴血的刀,强硬地说,“请大娘子回房,勿使小人为难。”
霍九
李珍珍觉得天旋地转。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李家的天真的塌了。
河西,要乱了。
从河西北境往王帐去,若带着辎重、老幼慢慢走,时间需要半个月到一个半月不等。
但就如李固曾经告诉王忠的那样,三百里奔袭,不过数日。
李固带着他的人乔装成漠北人,日夜疾驰,不过六日功夫便已经接近了祖地。
这日人与马匹正在休憩,却忽闻马蹄疾驰之声。众人隐蔽起来。
那却是一人一骑,马术极好,但也看得出人和马都疲累已极,已经快到了极限。
那一骑到了附近,却勒了马,下马察看地上痕迹。这种情形下,众人已经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
却有人忽然“噫”了一声,忽然起身,喊了声“胡一六”
却原来那人竟是北境边军斥候,是自己人。
斥候闻声抬头,又惊又喜,喉咙太过干痛,说不出话,拔腿朝他们跑来,没跑两步,扑通跌到在地,实是疲倦得太狠了。
众人忙过去,将他架起来,先喂水。胡一六手腿都在抖,说明他追赶他们的速度,比他们潜入漠北的速度还要快得多。
众人皆惊。
李固沉声问“胡一六,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他麾下最优秀的斥候,若无大事,蒋敬业不会派他不要命一样地追上来
“将军将军快回去快”胡一六声音嘶哑难听,“大人、大人身故了”
此言一出,诸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李十一郎冰一样冷的声音响起
“大人,是怎么身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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