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桓的举动突然而至, 不仅顾望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抱着看戏心态的几个人也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周围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清桓衣服还是湿的, 顾望耳廓贴在上面, 凉意侵袭全身。
引起全身的战栗。
近在咫尺的, 贺清桓的心跳。
同一频率的, 贺清桓的心跳。
一抹血色顺着脖颈爬上耳后, 直到晕染了整个人。
顾望快烧起来了。
几乎每次,贺清桓都能拆了顾望的招, 也能接住。
有些慌乱的从贺清桓怀里推开,顾望仰靠在椅背上,眼神不敢跟贺清桓对视,磕巴道, “听听见了。”
贺清桓的视线在顾望的头顶停顿了一会儿,顾望头顶有两个小旋儿, 一个正中,一个稍微偏一点。
有两个旋儿的人,聪明, 也爱闹腾。
贺清桓眼里漫上浅浅的笑意。
小孩儿是聪明, 也是爱闹腾, 怎么都没有变。
即使他们中间空白了许久。
“我去测别的了。”顾望边说边站起来, 走的时候甚至能看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顾望的背影被人堆完全遮挡住,贺清桓的视线才慢悠悠的收回, 他坐下,与面对顾望时的神态判若两人, 语气冷淡。
“继续测。”
大概是顾望这么直接的“宣示主权”, 贺清桓又那么心甘情愿的顺着对方, 后边再也没人敢搞幺蛾子了。
顾望最后才去抽血,大多数人的都把抽血放到了最后一项。
宋之言用面前按着肘弯从队伍最前边挤出来,他看见顾望,跑过来。
“我搞完了。”
“哇有一个姐姐扎得好疼,望望你排最里边那一队,长得好看的那个,扎得最疼。”
顾望往那边看了一眼,问宋之言,“你在她那儿抽的”
“她前边给我扎了两次,没扎进去,我才到旁边抽的。”宋之言说起来,就开始龇牙咧嘴,当时他被扎的时候表情比这还要夸张。
顾望拿着单子排到了旁边那队。
前面还有五六个人的时候,顾望差不多能看见是怎么操作的,在肘上几公分绑了止血带,摸到血管,消毒,扎针,是专门的抽血管,扎进去后,血液会自动流进管里。
顾望晕针,准确来说,不是晕针,是怕针,从小就有的毛病,他吃过那么多苦,加起来都没有扎针让他觉得害怕。
害怕,恐惧,还有烦躁和嫌恶。
就像是天生骨子里带来的情绪。
顾望抿了抿了唇,掉头回到了队伍最后边。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克服这种心理。
以前他生病,能熬过去自己好的,绝对不会吃药打针,幸好,他还没生过必须得吃药打针才能好的病。
小感冒什么的,很轻松就扛过去了。
如果到了必须的体检,或者其他时候,顾望通常是脸色煞白,完了后甚至会产生短暂的虚脱感。
第二次,顾望又回到了队伍最后面。
一直在等他的宋之言等了半天,一看顾望竟然还站在最后,震惊了。
“望望,你这,前面是没动还是怎么”
“”顾望顿了下,说道,“怕疼。”
这个理由全国全年龄段通用,疼痛无法适应,不管你是三岁还是三十岁,甚至一百岁,都不能说,年纪越大越不怕疼。
宋之言忍不住笑顾望,“你怎么还怕打针多大的人了都。”
顾望小时候也怕打针。
但至少还没现在这么极端的害怕和厌恶。
宋之言拍了拍顾望的肩膀,“望望,别怕,我陪着你”
于是,宋之言还真的就陪顾望一步步的往前移动着。
顾望前边只剩下两个人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骨子里在翻腾的恐惧,冰冷的凉意从脚底侵袭到头顶,顾望用力攥着体检单,骨节都泛着薄白。
他前边最后一个人抽完了,护士把管子拿在手里摇了摇,放到了一旁的标本盒里,女生站起来,按着针眼从顾望身旁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顾望似乎都能闻见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在听见护士的喊的“同学,可以坐下了”才回神。
顾望缓缓挽起衣袖,放到了桌面。
护士在拆棉签,她能看出顾望的紧张,以为面前的男生只是单纯的怕疼,安慰道,“抽血不疼的,很快就好了,你放松,拳头不要捏这么紧。”
顾望的手指慢慢从掌心舒展开,护士才看见,男生掌心中间已经被掐破了皮。
她有点讶异,男孩子也这么怕疼么
她拿了棉签,沾了碘伏,冰凉的湿意顺着血管延伸至全身。
顾望忍不住闭上眼睛,眼睫微微抖动。
抽血针是一次性的,护士低头在拆的时候,顾望就已经不敢看了。
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象出,即将要扎进皮肉的泛着银光的抽血针的样子。
他正准备偏过头去不看,
突然被人掌住半边侧脸,强硬的将他头转到了一边,按到了怀里。
鼻息间是熟悉的薄荷气味。
贺清桓站在,顾望坐着,他垂眸看着把脸埋在自己怀里的顾望,轻声道,“别看,别怕。”
顾望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就放弃了,他瓮声瓮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帮忙测血压吗”
贺清桓的手安抚般的拍了拍顾望的后背,“有人来接班了,我来看看你。”
熟悉的动作。
顾望才恍然想起以前的事儿。
他怕针怕吃药不是没有理由的,从车祸后,顾望每天各种药,从早到晚的吃,中药西药,片剂汤剂,吃的比饭的次数还要多。
打针也是,往血管里注入的药液,静脉输液或者肌肉注射。他的腿没有知觉,就针灸,不一定扎腿上穴位,人是一个整体,每个部分都相互影响,顾望夜夜都能梦到自己还在扎针,这样的过程,导致的就是顾望对吃药打针产生无法自抑的恐惧和厌恶。
即使贺清桓不去公司了,全程哄着他,陪着他,也无济于事,药最后还是得顾望自己吃,针最后还是得顾望自己受。
即使他哭着说想死,不要吃药了,贺清桓也是抱着他,永远耐心的哄。
到这里,顾望还想起一件极小的事情,他偷偷看见过贺清桓写日记,写日记这种事情显然与贺清桓的性格不匹配。
顾望好奇,悄悄看过一眼。
上面每一页除了日期,就只有几句话。
他很疼,我情愿疼的是我。
我甚至不希望他长命百岁了,我会陪他一起,无论何时何地。
那如果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我希望他不认识我,很优秀,我会变成,他想象中的那个贺清桓。
顾望闭着眼睛,心里翻江倒海,他想,自己可能坚持不住了,他想缴械投降了。
或许是那些事已经过去得太久了,又或许是因为贺清桓,顾望没感觉到针扎进去的时候特别疼。
护士看着两人,笑得意味深长,“好了,可以了,下一个同学”
顾望站起来,自己按着棉签,说了谢谢。
不知道是谁给护士的,还是说给贺清桓的,大概都有。
宋之言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跟上顾望。
什么时候,顾望已经和贺清桓这么亲近了
刚才贺清桓从队伍后边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肯定是来找顾望的,可能是来聊聊天说说话,谁料到贺清桓一来,二话不说,就把顾望按进了怀里。
当时连宋之言心脏都猛地跳了一下,不得不说,贺清桓真的很他妈有一手。
班上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外边的雨小了些,但之前雨势太大,学校各处依旧有如江流般的水涌向排水道。
跑道依旧还是那样。
贺清桓撑开了伞,自然而然的递给了顾望。
宋之言默默的走到了一边,他不配。
杨宇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宋之言,要袋子不要”
大红色的塑料袋,白色的广告,宋之言接了过去,他跟这个就挺配。
大厅里的人不少,甚至有人就地开始做生意,我有伞,我送你过去,两块钱一个人。
顾望看着他们扫码付钱,“”
贺清桓蹲下后,顾望十分熟稔的趴到了他的背上,手里的伞举过贺清桓的头顶。
大雨滂沱。
身后的那些人怀疑是不是雨太大,起了雾,所以他们出现了幻觉。
“他们在一起了。”
“目测快了。”
“也就是贺清桓宠着顾望,顾望说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其实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明明有区别,天大的区别,你看,现在这样,贺清桓一点好处都捞不着,那要是在一起了,就可以背一下,亲一个我都替贺清桓急”
“对哦,在一起了才能亲亲抱抱。”
“那顾望还是别这么快答应,我怕贺清桓把他吃了。”
“嘤,好带感。”
“”
回到教室整理了当天作业就可以回家了,顾望装好作业,听见贺清桓在打电话。
“嗯。”
“没事,我住外面。”
顾望眨眨眼睛,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贺清桓看着男生干净的眸子,垂下眼睫,有些无奈的模样,“回去的路段塌陷了,在抢修,都封了,这几天我得住酒店。”
顾望,“哦,好吧。”
贺清桓,“”
“其实我不喜欢住酒店。”
“我觉得望望家就不错。”
“但如果你不想邀请我去你家的话,我还是住酒店吧,也没关系。”
贺清桓太知道怎么拿捏顾望了。
顾望看着贺清桓沮丧的表情,鬼使神差的开口说道,“算了,你去我家住吧,我给我爸打电话让家里的客房收拾一下。”
话一说出口,顾望就后悔了。
看着贺清桓抬眸看着自己如同看猎物进网的眼神,顾望有种自己又上当了的感觉。
到家才下午五点多,但因为下雨,天色阴沉得无限接近黑夜。
客厅亮着灯,顾大志和杜丽平还有顾奶奶在斗地主,杜丽平裹着毛毯,懒懒的歪在沙发上,她跟顾大志纯粹是为了陪顾奶奶玩儿,哄老人开心。
“这么早就回来了”顾大志专心致志的打牌,看都没看就说道。
顾望给贺清桓找了新的拖鞋,边应道,“下雨,学校担心晚上回来不安全。”
顾大志点点头,有道理。
杜丽平,“”
顾望带着贺清桓进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顾望身后的那个男生。
比她儿子起码高了半个头,眉眼干净利落,穿着虽简单但气质出众,五官是不输顾望的精致,但顾望是精致得让人喜欢,精致得漂亮,而这个男生,却是精致得如已经开过锋见过血的宝剑,精致得具有攻击性。
是贺之岩的儿子。
上次看见,还是接顾望放学那天晚上
“贺清桓,我同学。”顾望知道他们都认识贺清桓,也没多介绍,他顶着杜丽平若有所思和意味深长的眼神觉得有些心虚。
前不久他们还跟顾望说不要早恋不要跟贺清桓有过多接触,今天顾望就把人带家里来了。
“那我先带他上楼了。”顾望拉着贺清桓的手臂就往楼上跑,跟后边有鬼在追一样。
顾奶奶在楼下大喊,“你不吃饭了”
“吃,叫阿姨帮我送上来,我写作业”
顾大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顾望竟然把早恋对象带家里来了,重重的哼了一声,“还写作业,你信不信”
他问的杜丽平,顾奶奶已经跑到厨房帮忙了。
杜丽平不知道听没听见,她隔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再看看吧,抓得太紧适得其反。”
“不用抓了,你儿子已经被拐跑了。
“”
他们又不会吃人,望望竟然拉着人就跑顾望的心虚怕被骂到了顾大志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保护男朋友的行为。
“客房没热水,你在我这里洗,然后去客房睡。”顾望一字一句的说道,在最后几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贺清桓是第一次到顾望家里来,第一次进顾望的房间,他看见床上的玩偶抱枕,地毯上的杂志游戏机遥控器,墙上的照片,桌子上的电脑和一些淘来的小玩意儿。
都是顾望的。
都是与顾望有关的。
听见了顾望这防备的话了之后,贺清桓没跟他争辩,他嗯了声,说道,“帮我找衣服。”
顾望,“”
如果不是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听贺清桓的语气,顾望觉得寄人篱下的是自己才对。
他坐在地上,拉开抽屉,从最底下抽出一套睡衣,递给贺清桓,“这是买大了的,我只穿过一次。”
“你应该能穿。”顾望又补充说道。
贺清桓眼神与平时无二,他接了衣服,进了浴室,关上门的一瞬间,顾望跟着松了一口气。
跟贺清桓单独共处一室,顾望总有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
浴室里的水声响起,顾望回过神,光着脚盘膝坐在地毯上,从桌子上开了包薯片,放了一部电影,靠在床尾,认真的看着。
窗外厚重的雨声,浴室里暖黄色的光,如百鸟歌唱般悦耳的音乐剧,顾望竟然觉得有些困。
他甩甩头,停下来的时候贺清桓正好洗完澡,拿了毛巾边擦着头发边朝顾望走过来。
水珠顺着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顺着往下滚落。
他扣子没有完全扣上,锁骨从衣领处延伸出来,裤腿还是有些短,别人穿看起来或许有几分滑稽,贺清桓却能生生的穿成风格。
顾望撇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贺清桓很自然的坐到了顾望的身旁,肩膀挨着顾望,刹那间,清淡的柠檬的沐浴露味道缠绕上顾望。
顾望有些局促,为了掩饰,他侧头不耐的说道,“你头发滴水。”
贺清桓动作顿住,看着顾望,半晌,他勾起嘴角,“那辛苦望望帮我吹一下。”
“你自己没手”
大抵是没有外人在,顾望的刺全部都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往贺清桓身上扎,但软绵绵的,扎到人身上,跟撒娇一样。
贺清桓脸不红心不跳,“我不会。”
吹头发都不会,谁信
两分钟后,顾望在床边坐下,贺清桓坐在顾望腿间的地上,顾望打开了中等热风,自顾自的说道,“觉得烫到你就说,我没给人吹过头发。”
是真没有,就算那时候跟贺清桓在一起那么久,顾望都没给贺清桓吹过头发,不过,贺清桓倒是不少伺候顾望。
贺清桓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贺清桓靠得太近,肩膀几乎跟顾望的腿贴上了,顾望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后坐了坐,双脚就离地悬空了。
贺清桓垂眼,就能看见顾望圆润白嫩的脚趾。
裤腿往上滑,露出一截漂亮清瘦的脚踝,感觉盈盈一握。
吹到半干的时候,顾望听见贺清桓问自己,“我算是见过家长了吗”
顾望怔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道,“你别企图占我便宜。”
他说完,还得意的补充道,“你还有得等呢。”
贺清桓背对着顾望,都能想象出身后的男孩子现在该是怎样一幅得意洋洋像个小骄傲精的模样。
贺清桓笑了一声,没跟他计较,他懒懒问道,“你觉得这是占你便宜”
顾望,“不然呢”
顾望回答完贺清桓,手下的头发也差不多吹干了,他放下吹风机,准备踢贺清桓一脚让他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
但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脚踝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几乎是刹那间,顾望就手足无措了。
他伸手去推贺清桓的肩膀,“你耍什么流氓”
贺清桓转过身,仍然是坐在地上,坐在顾望腿间,顾望一条腿堪堪悬空,另外一条腿的脚踝被贺清桓握住,被他抬到了眼前。
头发刚吹干,有些凌乱,贺清桓现在比平时看起来要多了几分不羁,更多的是没有太过掩饰的侵略性。
顾望快炸了。
他没法推开贺清桓,就用另一只脚去踹,没用力,跟撒娇一样。
反而让贺清桓眸子暗了下来。
顾望深知贺清桓的眼神现在意味着什么,他咽了咽口水,双手撑在床上,身体僵住。
“这才是占便宜,懂么”顾望听见贺清桓说道。
贺清桓垂眼,看着本来放松的脚趾现在因为害羞紧张微微蜷缩,可爱又诱人。
他将顾望的脚踝举至嘴边,轻轻在踝骨那儿印下一吻。
顾望听见脑子里绚烂的烟花炸开的声音。
他的手指抓紧了被单,贺清桓的眼神如墨,看着顾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贺清桓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一般,他又轻轻舔了一下,顺着踝骨往上,啄吻舔舐,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深情。
还有令人战栗心惊的占有欲。
“贺清桓”顾望声音低哑,声音都在抖。
“我还要等多久”
“我想吻你。”
贺清桓垂着眼,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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