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安有点走神,他的注意力在灶台摆着的那盘鱼上。
是陶甜为了让他回心转意做的菜吧,她从前一向重视自身形象,最怕烟熏火燎,虽不说远庖厨但就算偶尔下厨也是揉揉面点,连油盐都不肯沾的,这次居然破了例。
到底是什么让她服软了?是他一连数日都宿在书房没回过正院?还是因为听到书房品词的传言?又或者是她已经知道香料避子的事情败露了?
刚开始得知陶甜不想要孩子时,他确实愤怒,可是随着时间过去,薛长安反而冷静下来,他其实也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只是接受不了被拒绝而已。
在他看来,最亟待解决的问题其实还是陶甜,她知错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按眼下情形看来,娘的确是正确的,女人天生性骄矜,越宠着反而越拿腔,放着冷一冷自然就好了。他虽然爱重她,但终究男女有别,论纲常夫为妻纲,他是她的天,理应被尊着,敬着,他可以纵容她偶尔的撒娇,但不能容忍她放肆。
想着想着,薛长安的目光又回到那盘鱼上。想必这些天她为品词的事吃不好睡不好,书房的流言也确实传得过火了些。
薛长安看向陶甜,目光里充满宽和:“夫人不必过度愧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陶甜:??我怀疑你脑子有问题。做错了才需要“愧疚”,没做错干嘛愧疚。
“这道菜不是给你做的。许久未见父亲,我正琢磨着要给他老人家准备些什么,想来想去,我爹爱吃鱼,所以就打算做几道菜。”她就很不给面子。
薛长安努力想从陶甜眼中找到一丝开玩笑的踪影,却不得不认清楚他就是在自作多情。
陶甜:“可惜这菜没做好,本来打算赏给下人的,夫君要是喜欢,端去也行。”
薛长安尴尬至极,找了个理由仓皇逃走,甚至连质问香料的事也抛到了脑后。陶甜收回视线,放下鱼盘将筷子塞进吟秋手里。“尝一尝,看味道怎么样。”
“哦……哦哦好!”吟秋连忙反应过来,夹了块鱼肉入口。
鱼肉鲜美至极,她的眼睛都眯成了缝,被热油浇过的表皮不仅有鱼豉的咸香,而且吃起来弹牙爽口,戳开之后可以看见雪白的鱼肉,每一个部分都浸透了汁水,一点也不显得柴。咸鲜的味道又吸收了香菇的独特风味,让人回味无穷,肉质更是嫩的舌尖抿一抿就化,都舍不得吞下去。
陶甜:“味道如何?”
吟秋差点被刺儿噎到:“奴婢吃太快没吃出味来,还能再尝一块吗?这次一定好好吃,认真品。”
陶甜把整盘鱼直接塞给她,吟秋喜笑颜开,很快整条鱼就被吃的只剩下汤汁,她干脆直接蒯了一碗米饭倒扣在汤里变成鱼汤拌饭,大口大口吃得溜干,连盘子都不用刷。
“太好吃了,夫人,老爷最爱吃鱼,要是尝到了您亲手做的菜一定会很高兴的!”
吟秋恋恋不舍地放下盘子:“有这手艺,您就算不是小姐,走到街上随便摆个摊子,要不了多久也能成为富户人家,那些什么酒楼啊什么什么的手艺,哪里比得上您一二,光是您这一手刀工就没人比得上了,开店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陶甜:“你既说好吃那就好了。我且新做几道菜,到时候你差人送到陶府去。”
吟秋不解:“您不亲自去吗?”
陶甜:“恐怕爹爹现在还不想见到我。”
原主记忆里关于陶成轩的事并不多,原主幼年丧母,后来就被公务繁忙的陶成轩托付给了陶云,陶云有意使他们生疏,于是时不时从中作梗,父女两个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就连原主也不太了解亲爹,对他只留下了严肃不苟言笑的印象。
不过就凭陶成轩在女儿的陪嫁毫无保留这件事上来看,他对陶甜还是有几分爱女之心在的,只是在她穿来这个世界之前,陶云在陶成轩那里搬弄的是非还没有解释清楚,贸然前往容易踩雷。
吟秋道:“小姐,您这就多心了,这天底下父女哪有隔夜的仇?您是老爷嫡嫡亲的独女,哪有不疼的道理。”
陶甜道:“待会做好了,你只管叫人拿去。”
吟秋自然照办。送食盒去陶府的下人回了薛府后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情况,陶成轩收下了东西,尽管不太明显,不过他样子看上去有些高兴,还给送食盒的小厮打了赏,又问了几句近日薛府生活如何,想来心中确实已放下芥蒂,思念女儿。
不过陶甜还是按兵不动,只是连着好几日翻新花样做吃的,又叫人送去陶府,叫人捉摸不透。
她厨艺日益熟练,竟渐趋登峰造极的境界,每到用餐之时,总能闻见厨房飘出奇香阵阵,让人食不知味。
陶成轩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到期盼薛府来人,非是为那点口腹之欲,更是为了陶甜。陶成轩从前忙于政务疏于和陶甜沟通,久而久之也不知如何和她开口。哪怕他并不看好薛长安这个外人眼中的美婿,在他看来,这个侄儿虽性情温和,却在母亲的抚养下长大被养得优柔寡断,不堪大任。可耐不住陶甜喜欢,陶成轩只好答应亲事,想办法提拔薛长安,培养他能独当一面。
之前陶云跑到陶成轩这儿来告状说的那些话,其实他也没全信,只是女儿以后还需仰仗夫家给她养老送终,与其让她恶名远播,倒不如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出面教导。
做长辈的主动开口骂了,其他人反倒会讲起情面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也相当于是变相的保护。只是这么做难免父女离心,陶成轩本来已经做好被女儿憎恨的打算,却没想到她还愿意亲手做菜给他。
女儿孝心如此,一向不形于色的陶成轩也难免红了眼眶,陶甜送来的食盒已成了他如今每天最大的盼头。
门一响,陶成轩“腾”地一下站起身,急匆匆离开书桌,又突然放缓脚步,不急不躁地负着手走到门边,接过食盒走到饭厅,挥退了想要侍膳的下人。
这群小兔崽子们,每次在他吃饭的时候就虎视眈眈在一边看着,恨不得能他赏几口尝尝,陶成轩才舍不得呢!
迫不及待的动作和陶成轩平时一贯的稳重大不相符。可盖子才刚掀到一半,门外就响起同僚的轻咳声。
陶成轩闻声抬头,相貌俊逸无双的锦衣人持扇而站,同僚恭敬地垂首站在对方身后。那人,他一看清锦衣人的面容就忙不迭地先扣上了食盒盖子,绕到桌前要下跪,却被锦衣人用扇子止住。
“既是微服,不必多礼。贸然来访,打扰了。”锦衣人虚扶了他一把,目光越过陶成轩落在桌上的食盒,挑眉道,“好香。”
陶成轩无奈解释:“这是小女陶甜亲手做的点心,若您不嫌弃,那……”
他本来也只是意思意思客套一下,等着对方说一声不必了,结果锦衣人不按套路出牌,微笑颔首:“盛情难却,那我也不便推辞了。”
陶成轩心里老泪横流:可以却可以却,您尽管推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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