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大雪纷飞,雪花从狭小的窗子里飘进来,一个女子蜷缩在冰冷阴暗的地牢内,面容枯瘦,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
她穿着破旧的衣裳,唯一取暖的东西便是裹在身上的毯子,那是别人不穿的旧衣裳,如今给了她。
窗外隐隐传来奏乐声,夹杂着宾客的说笑声,裹着冰冷的飞雪,落在她心底,空落落的,毫无定处。
今日,是景王的大喜之日,他成亲了。
准确来说,他又成亲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景王妃,他迎着娇娘入了门,不知是否还记得她。
徐鸾凤蜷缩在墙角,脸上泪水涟涟,她自嫁给景王,加上被关在此处已经将近十二年。
声音早就喊得嘶哑,眼睛也见不得强光,本是好年华的女子,如今却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婆子一般。
如今的她,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受待见。
“这喜庆的日子还要在这里守着这个废人,真够晦气!”守在不远处的妇人朝着地牢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朝着同伴抱怨。
徐鸾凤闻言无动于衷,眼皮子抬也不抬,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了十几年,从受宠的景王妃成为谋害老王妃的妾室,最后成为奴仆口中的废人。
“不急,今日王爷和公主大婚,唯恐这个女人坏事,你且忍忍,再过几日,我们就不用守在这处了。”另一个婆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大声说道。
反正徐鸾凤早已经是废人,死不死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于是嘴上越发没了顾忌。
那婆子话音一落,妇人瞬间变了脸色,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那个废物活不久了?”
“我慢慢同你说,这些个秘密我憋着好几年,终于能和人说道说道了。”
“其实公主是关在里头的那位,然而王爷为了名正言顺娶表姑娘,便哄着那位嫁给了自己……”
景王哄着徐鸾凤嫁给自己以后,便在一年后将藏在姑苏城的表姑娘接了回来,名义上是老王妃的外甥女,其实是景王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然而那未婚妻的门户却是商贾出身,如今早就落没,景王心疼未婚妻过门以后因身份遭人话柄,便设计娶了尚书府的徐鸾凤。
景王给徐鸾凤下了慢性du药,一点一点蚕食她的生命,一边哄着她接纳表姑娘,一边同老王妃演了一场戏,借着谋害婆母的名头,将她的后路彻底断了。
“所以,我们王爷蛰伏的这十几年,为了就是让王妃顺利进门,能荣享富贵,这可真是痴情。”那妇人听完,眼底止不住艳羡之意。
“可不是如此?还好王妃和里头的那位眉眼生得相似,加上有那半块龙尾玉佩,如今王爷不仅让她成了公主,也成了尚书府的嫡幼女。”
这样的事本就是错的,然而落到两个狗腿的仆人口中,成了有情有义之举。
“将那废物关了这么久,为何不杀了她?”
“王爷唯恐陛下瞧出什么端倪来,到时候生了变故,这才手下留情。”
两人毫无顾忌说着话,压根没注意到徐鸾凤面上滑过两行血泪,她身子止不住颤抖,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如同被困在笼子的兽类一般。
她听着这番话,心里的仅存的一丝丝期待落空,她回想着十几年,幡然醒悟,从一开始目的接近,到最后他囚禁自己在于地牢内,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手段。
他骗她好惨!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尚书的私生女,只是不受宠罢了,她在府中如履薄冰,压根毫无势力可言。
所以他之费尽心思娶她,是为了那个女人铺路,她以为他是从天而降的神,将她从尚书府那泥泞中拯救出来。
回想嫁给他的那几年,他对他体贴入微,温柔宠爱,她受宠若惊。
她曾问过他,为何待她千般好,他看着她的双眸,宠溺道:“因为本王所爱之人只有你,万般宠爱只因是你。”
所以景王让她照顾无依无靠的表妹时,她欣然同意。
她为了替她寻一个好人家,厚着脸皮去求宫里的司仪嬷嬷来府里上课,为了让她融入都城贵族圈子,她不顾一切为她撑腰,导致她和闺中姐妹撕破了脸。
如今两人合伙夺了自己的身份,成了人上人,享受着自己本应该拥有的殊荣。
徐鸾凤心如刀绞,她亲手将自己后路交到挚爱手中,他却是断她后路之人。
她本该是皇帝的掌上公主,如今却被假公主夺走身份,卑微苟活着,她真是蠢啊!
“呵,他何苦如此?”徐鸾凤眼底皆是苦涩,她以为他对她是十足真心,所以步步拖着,不断后退,她曾祈求有一日,能让景王回心转意。
谁曾想,他们竟然都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她要亲自问问他,徐鸾凤费力起身,拖着极重的铁链,用力地拍着牢门,发出嘶哑的声音。
那两人闻声看去,便看到徐鸾凤长发及腰,眸子充血,面容染着血迹,目光恶狠狠像是要吃人一般,皆被吓了一跳。
“我、要、见、他!”她用力抓着牢门,忍着嗓子传来的痛楚,以及充斥满口的血腥气,一字一句说道。
那妇人缓过神,听清了徐鸾凤一番话,满脸讥讽之意:“就你?去见阎王爷差不多!”
说罢,那妇人便轻车熟路拿过一旁的鞭子甩向徐鸾凤,她的指尖被鞭子抽得翻出血肉,瞧着可怖至极,过了半晌,门口突然传来男人浑厚的说话声。
“住手。”
徐鸾凤闻言顿了顿,不顾伤痛,继而越发用力拍着牢门,此时又听得那男人温柔道:“楚儿,你如今怀了身孕,不宜见血光,安心在外头等我便是。”
那般温柔,是她不曾拥有过的,虚情假意,还枉她当作掌中珍宝。
徐鸾凤只听得那女子柔声哀求了几声,最后便看着穿着一身大红喜袍的景王走了进来,背后的小厮手里还端着一盏汤水。
景王让人将牢门打开,然后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亲自端着那晚冒着热气的汤水,走到徐鸾凤身边。
“岁岁,天气冷,喝汤暖暖身子。”
徐鸾凤看着那碗香气四溢的汤水,肚子传来了一阵咕噜声,她tian了tian破皮的嘴唇,淡淡道:“到了如今田步,不必再装。”
景王闻言愣了愣,继而将那碗汤水放在桌上,温柔道:“岁岁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多说了,喝了这碗汤水,你就上路罢。”
男人冷漠的声音宛若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刺向徐鸾凤心里,将她的心脏扎了一个血窟窿,汨汨流着血。
他如今,连假话也不愿说了?从前的温柔体贴全部成了笑话,她早该明白,他看着她的眼睛时,其实是在看别人。
徐鸾凤冷笑连连,血泪止不住划过脸庞,她凄然问道:“为何这般对我?”
“岁岁,人应该知足,本王将你从尚书府带出来,宠你这些年,你还不满意?”男人话音温和,然而却透着寒意,压根不似方才同另一个女子说话的神态。
徐鸾凤怔怔地看着男人,原本熟悉的面孔突然变得陌生,两人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呵,好一个知足,你夺我公主身份,将我囚禁八年,何来宠爱?”
“岁岁,本王以为你会听话,不该奢求的东西,本就不属于你。”景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子,慢条斯理道。
“那为何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为了一己之私,将我后半生断送在此地?”
徐鸾凤声嘶力竭,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番话。
景王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子,苍白的小脸染着血迹,瞧着甚是凄惨,他心底莫名烦躁,不欲在同她做过多纠缠,冷漠道:“你应该庆幸,因为你像她。”
他没有说后半句话,若不是徐鸾凤像司楚念,她会死得更早一些。
徐鸾凤愣愣地看着眼前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她嫁给他十二年,如今才真正认识他是什么样的人,真是可笑至极。
景王看着徐鸾凤晦暗不明的脸色,眼底闪过千百种让人解读不出的意味,最后女子归于平静,擦了擦脸上的血泪,笑着看向他。
“那你……对我是一点真心也无?”
景王眸色微动,像是顾忌外头等待的女子,一言不发。
徐鸾凤看着心爱之人的冷漠神色,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将她的心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沉默了半晌,她端过那碗茶汤,递给了景王,示意他喂她喝。
“煊哥哥,最后这一程,你亲自送我好不好?”
如同他们成亲那日,徐鸾凤朱颜微醺,纤纤玉手执着龙凤合卺玉杯,掩着樱桃小嘴软软求他喂她。
景王眼底闪过一抹不忍,这也算是送她去黄泉路最后一程,他端起汤水,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给徐鸾凤,
徐鸾凤朱唇微勾,等喝完最后一口时,继而冲着景王莞尔一笑,然后猛然扬起手中铁链套在男人脖子上,用力往后拉。
景王被徐鸾凤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继而颈间传来剧痛,生锈的铁链摩擦着他的颈肉,生生擦出血来。
男人伸出手掌抓着铁链,面容狰狞,痛地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徐鸾凤的力气竟如此大。
“放……放开!”
徐鸾凤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她知道自己杀不死景王,但是能让他吃苦头,也算是了她的一个心愿。
“你怎么不去死!”她尖叫出声,嗓子撕裂,唇角渗出血迹,却依旧疯狂笑着,笑声凄厉,宛若冤魂索命一般。
此时守在外头的现王妃司楚念听到动静,连忙扶着丫鬟走了进来,便看到眼前一幕,当下就变了脸色。
徐鸾凤看着眼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想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她带着对景王的满腔爱意嫁了进来,如今却即将死在这阴暗的地牢里,真是嘲讽极了。
她一把松开了铁链,然后将景王踹在地上,继而拖着沉重的铁链朝着司楚念走去,司楚念冷冷地看着徐鸾凤,眼底皆是掩不住的喜意。
她捂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往后退去,躲在丫鬟身后,徐鸾凤刚走到丫鬟前面,便看到司楚念志在必得的笑,她还未有所动作,只听得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
徐鸾凤低头一看,只见一把长剑赫然cha在自己心口处,不偏不倚,从蝴蝶骨刺入,贯穿整颗心脏。
“顾郎!”司楚念大喊一声,连忙朝着站在徐鸾凤身后的景王跑去,“不小心”将桌上的蜡烛撞翻在地。
徐鸾凤躺在地上,唇齿之间皆是鲜血,五脏六腑搅做一团,嗓子早已经哑了,再也说不出话。
她看着两依偎在一起的画面,突然发觉皮肉之痛不过如此。
若有来生,我定将今世所受之痛,百倍千倍奉还!
徐鸾凤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地上的烛火摇曳,沿着稻草燃烧起来。
她看着熊熊火光,一个黑影闪现出来,还不待她看清,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啊!”徐鸾凤猛然睁眼,紧紧抓着锦被,大口喘气,她看着被风拂过的幔帐,方才定了心神。
此时室内静寂,隐隐听得到西洋钟的滴答声,她用力捏了捏自己手背的肉,疼的她直吸冷气。
托那个男人的“福”,她身子骨弱,动不动就晕倒,前几日昏睡醒来,发现自己重生回到嫁给他的第一年。
她这几日反复做着梦,她还以为,自己又要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地牢内,要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还好老天眷顾,她真的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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