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来到陆家老宅，看着这个光鲜亮丽的地方, 方漫只觉得这些建筑好像是吃人的怪兽一样, 单单这样看着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方漫呆愣的一瞬被陆晏庭发现，“漫漫？”
方漫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才反应过来, “我忘记买礼物了。”
“不用。”
“可是你去我们家都带礼物了。”以前来陆家玩的时候，方漫几乎都是空手来的, 可那个时候她是小孩子嘛。
“其他人不需要管，至于爷爷奶奶, 你能来就是礼物。”陆晏庭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刚进门就遇到了陆爸爸，他坐在轮椅上, 推着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再婚的那位了。
女人看到进来的两人，笑得十分客气，“二少爷，二少奶奶。”
陆晏庭冷淡地点点头, “爸，宋姨。”
方漫也跟着他称呼, 心里面却觉得十分惊讶。
陆爸爸看了看陆晏庭, 不太敢亲近的模样，表情都有些僵硬, 只说：“快进去吧，你爷爷一直等着呢。”
多余的话陆晏庭也没说，直接越过两人。
方漫忍不住悄声问他：“陆叔叔的腿？”
陆晏庭没什么感情地答道：“中风。”
“那你……你恨他吗？”方漫原本觉得陆晏庭肯定是恨的, 可是看他刚才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叫爸，还叫那个女人阿姨，她忽然就有些不懂了。
她以为以陆晏庭的性格，见到陆爸爸的时候一定会情绪激动，会闹得天翻地覆，会把他当做仇人，可是这些全都没有。
陆晏庭好似知道方漫在奇怪什么，他说：“奶奶心软，她想看到父慈子孝的场景。”
说到父慈子孝四个字，陆晏庭的表情无比讽刺，不过只是叫几声爸而已，为了陆奶奶，这点他还是能够办到的。
至于那些天翻地覆，方漫不知道，其实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经闹过了。
陆爷爷和陆奶奶早就等在大厅，看到方漫，陆奶奶便笑盈盈地朝她招手，“漫漫，最近身体怎么样？上次晏庭回来说你失忆了，可把我吓坏了，本来想去看你的，可晏庭说你在忙，不让我去呢！”
方漫被拉到陆奶奶身旁坐下，只看了一眼就让她觉得鼻头发酸。仅仅六年的时间，陆奶奶却好像老了十六岁一样，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弱了许多，特别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方漫能够感觉到它在轻轻地发颤。
方漫抬手覆住陆奶奶的手背，笑道：“我身体没什么的，就是忘了几年的事情。”
“记忆少两年也没什么，只要身体健康就好。”这几年陆奶奶看透了太多的事情，什么都不是大事，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陆爷爷看起来比陆奶奶硬朗许多，却也看得出，他比以前瘦了不少，趁着陆奶奶和方漫说话，他一脸严肃地问陆晏庭：“听说你们下个月要去上节目？”
“嗯。”
“你怎么突然想要去上节目？”陆爷爷目光扫向方漫，觉得一定是她给撺掇的。
陆爷爷倒不是古板，孙媳妇抛头露面跑去当明星，他也不觉得丢脸，可是整日整日地不着家这就让他有点不满了。
他这个年纪，又经历了六年前的家破人亡，最在意的就是家庭美满，可是自打方漫和陆晏庭结婚之后，她一心都在演戏上，行程排得比他这个大集团的董事长还满，甚至连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见不到人影，好似压根不知道顾家为何物。
就说今年这一年都快过完了，今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方漫，简直是太滑稽了！
这样的方漫，如何能让他满意！
陆爷爷十分怀疑，这次上节目的事情，一定是方漫为了给自己的明星事业添砖加瓦，才把自家孙子拉出去当工具人了。
看陆爷爷的眼神，陆晏庭就猜到他的想法，解释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让漫漫陪我去玩玩。”
陆爷爷冷哼，他压根就不相信，自家孙子怎么可能主动想去上那种节目，这一定是为方漫的开脱之词！
陆奶奶拿胳膊撞撞老伴儿，“一个节目而已，孩子们想去就去，你别管那么多。”
“他们要去一个月！年底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他直接给我撂挑子跑了，事情谁做？我做啊？”陆爷爷最气的是这个。
“公司里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陆晏庭说。
陆奶奶很维护孙子，“听听，晏庭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倒是不想操心，可是！”话说到这里陆爷爷没说下去。
他这个年纪，本来早就该退休了，因为六年前那件事，最能干的孙子死了，二儿子一家都被赶出了国，大儿子也废了，陆家只剩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陆晏庭。为了给陆晏庭铺路，他重新把握住公司大权，这些年全力培养陆晏庭，一点点将手中的权力过渡到他的手上。
他倒是想什么都不管，安享晚年，可是如今的陆晏庭虽然已经成长得很出色了，却到底年纪太轻，必须有个人为他坐镇才行。
说来说去，陆家的人丁还是太单薄了一些。
吞下那些话，陆爷爷转而道：“他要是能给我添几个曾孙我就不操心了。”
陆奶奶深有同感，这些年陆家都死气沉沉的，如果有个孩子，一定会是不一样的面貌。她拍拍方漫的手，“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孩子的事情了？我和你爷爷现在就盼着能够抱一抱曾孙呢！”
方漫顿时受到了惊吓，什么情况，明明在说公司里的事情，怎么就扯到生孩了？
她急忙求助地望向陆晏庭，陆晏庭开口说道：“我还想和漫漫多过几年二人世界，生孩子不着急的。”
陆爷爷很不赞同，“你们要是想过二人世界，生完把孩子给我们带就行了。”
正好这个时候佣人过来招呼吃晚饭了，陆晏庭去将陆爷爷扶起来，一边道：“你们俩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满意了，别管什么带孩子不带孩子的了。”
方漫也将陆奶奶扶起来，全程不敢说话。
太可怕了，她才十八岁呢，才不要生孩子！
大约感觉到她的情绪，陆奶奶低声安慰：“算了，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是你们小夫妻俩之间的事情，随便你们吧。”
方漫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和陆晏庭保持距离，坐上饭桌之后，陆爸爸和他的新夫人才又出现，吃饭的时候也不太敢发言，每每开口都要去瞧瞧陆晏庭的脸色，好像生怕会惹他生气一般。
陆爷爷和陆奶奶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和陆晏庭和方漫聊天。
一时之间，饭桌上一半诡异一半和谐。
一顿饭下来，第一次直面这些的方漫浑身不自在。
看到陆爸爸不自在，看到那位宋姨更加不自在。
每每看到他们，她就会忍不住地去想陆妈妈和陆书霖，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又尴尬又愤怒又酸涩又惆怅。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提一提陆妈妈和陆书霖，想说早上的时候去陵园看过他们了，可是看到陆爷爷和陆奶奶，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她不由自主地又去看陆晏庭，猜测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
她换位思考过，如果方爸爸在外有个私生子，这个私生子还害死了方妈妈和方溢的话，她会怎么做？
她不知道答案，因为她难以想象那种结果。
但无论如何她肯定接受不了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桌吃饭的。
回去的路上，方漫询问陆晏庭，他竟然笑了，“你应该问我爸的心情怎么样？我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曾经犯过的错，他的心情应该会很糟糕才对。”
陆晏庭其实一点都不排斥见陆爸爸，也一点都不排斥叫他爸爸，一方面是为了陆爷爷和陆奶奶，另一方面，每次只要看到陆爸爸对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听他叫爸爸时纠结痛苦的表情，脸上还时不时露出愧疚，他的心情就特别好。
看着陆晏庭脸上的笑，方漫却很不懂，连她都觉得好难受，她不信陆晏庭会真的不在意。
回去之后，方漫做噩梦了。
梦的一开始，她看到一间狭小黑暗的屋子，浑身是伤的陆晏庭被人像是破布一样丢进去，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样。
方漫着急地上前，拼命地推他，叫他的名字，许久之后，才见他动了动，然后费力地翻过身，撕开衣角去绑住大腿。
方漫这才发现，他的右腿似乎有一个枪伤，鲜血簌簌地流，已经打湿了半条裤子。
草草地包扎了伤口之后，陆晏庭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滑倒在地上。
方漫想要去扶他，刚伸手眼前的场景却已经变了。
“妈！妈！”耳边响起陆晏庭撕心裂肺的声音。
方漫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能够看到陆晏庭一人，他似乎被谁挟持着，拼命挣扎着，泪流满面地望着前方。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是黑洞洞的一片。
砰！
突然一声枪响，陆晏庭的声音一滞，方漫急忙回身，只见他腹部已经有鲜血晕染开来。
“陆小二！”
方漫尖叫着冲上前去，哪知道又是一声枪响，她眼睁睁地看着陆晏庭的胸口突然也多出了一个枪洞。
与此同时，陆晏庭的身影碎裂消失，周围变成了一间惨白的病房。
方漫这一扑就扑到病床上，一抬头便看到陆晏庭带着呼吸罩的脸，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生怕压到他的伤，方漫赶紧站起来，眨眼间却又来到一个偌大的灵堂，一团团菊花中间摆放着陆妈妈和陆书霖的照片。
她怔怔地望着那两尊木棺，手指颤抖着想要伸过去，一道身影却先她扑过去。
陆晏庭身上还穿着医院里的病号服，他紧紧地抱住木棺，哭喊着：“妈！妈！哥！”
旁边似乎有人拉他，他用力挣开，红着双眼像只孤独的小兽，“你们滚开！都给我滚开！”
一番动作下来，他身上的几处伤口似乎崩裂开，衣服上晕开血迹，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方漫早就哭得不能自已，视线模糊成一片。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闷响，方漫急忙抹干眼泪，然后看到陆晏庭一袭黑衣压在一个人影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着身下的人。
他脸上满是阴狠和仇恨，拳拳到肉丝毫不留余力，直把自己的双手都打得血肉模糊。
发泄够了，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手.枪，声音好像从地狱里来的，他说：“我妈我哥和我遭受的，现在全部双倍奉还！”
砰的一声，他的第一枪打在那人的手心，打完之后抬脚碾在上面，冷冷吐出一个字：“一。”
之后又是几声，陆晏庭漫不经心地数着，眼中血红一片。
忽然，门从外面被撞开，似乎有人进来。
陆晏庭动作丝毫不乱，等又开了一枪之后，才举起枪朝来人怒吼：“你要是敢让人拦着我，我立马送你去见我妈！”
不知道来人说了什么，他狠声道：“今天我一定要他死，担心我会坐牢的话，那你就去替我认罪！”
后来的事情方漫没有再看到，眼前一幕幕闪过陆晏庭整夜整夜睡不着，只能靠安眠药入眠，他变得怕黑怕狭小的空间，变得暴躁易怒，变得无比冷酷……
“漫漫！漫漫！漫漫！”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好似从天外飘来，渐渐变得清晰大声，将方漫拉出那个黑暗又压抑的噩梦，她猛地睁开双眼，对上陆晏庭担心的脸。
“陆小二！”看清楚人，她连忙扑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陆晏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安抚：“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都是假的。”
方漫在梦中哭，现实里躺在床上也在不停地哭，还叫着陆晏庭的名字，这才把他给吸引了过来。
都是梦吗？
方漫十分怀疑。
缓过来之后，她直接伸手拉开陆晏庭的下衣摆，钻进去想要摸他的肚子。
陆晏庭条件反射地压住她的手，“漫漫？你干什么？”
方漫不知道流了多久的泪，头发都打湿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陆晏庭，声音干涩地问他：“陆小二，你肚子上和大腿上是不是还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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