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南风找南思阮也没什么大事,嘱咐了几句高三学业紧一类无关痛痒的话后把话题带回到了顾向野身上。
“阮阮,”私下里梁南风仍然叫回她的昵称,语气温和,“你和顾向野同学以前是认识吗?”
南思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硬着头皮随口答:“上周见过他,也不算认识。”
梁南风目光落在她面庞片刻,声调沉了些:“阮阮,老师说句实话,这种靠关系进来的学生,最好不要有太多交集。”
南思阮愣了半秒,乖乖点了点头,“我知道梁老师是为我好。”
梁南风唇角扬了扬,从桌面一沓文件里抽出一张报名表,伸手拉起南思阮的手放在她手上:“这是P大文创杯的报名表。”
P大文创杯一年一度,只面向高三学生,分向每个省的名额都十分有限,更不用提再下发到具体学校时名额剩了多少。
文创杯顾名思义是选拔出写作天赋的学生,所有学校几乎都会把名额转让给文科班拔尖的学生去参加,只要入围高考填报P大人文社科类专业就能降分,拿到一等奖甚至能得到直降五十分的待遇。
P大在广州的录取分数线高的令人咂舌,可只要得到了降分五十,就相当于考上双一流学校的分数便能去P大。
但机遇与风险并存,文创杯每年的时间几乎都在高考前夕,花时间去准备和参加必然意味着不能全身心备战高考。
南思阮指尖僵着,下意识地出声拒绝:“梁老师,这我不能要....”
梁南风仍然坚持着塞到她手里:“阮阮,南中没有人的文笔能够比你好,你不去就是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两人僵持着,预备铃声轻快响起。梁南风不由她再拒绝,直接塞进她手心后收拾了东西起身去上课,南思阮缓了片刻还是拿着报名表慢慢回了教室。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压根没接受过正统的写作训练,高中一直以来学的都是理科,那点儿墨水都是靠自己闲暇时看点书偷来的。
梁南风是她文学上的引路人,可就这样把全年级的机会直接给到她手里,她总有些心虚,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
她明白梁南风对自己的偏重和喜爱。她并没有完全欺骗顾向野,自己几乎是把梁南风当做父亲看待,更不想辜负他对自己的期望,手上的报名表也因此沉了几分。
教室里已经开始上课,南思阮猫着腰从后门溜进,看到桌面上两袋零食顿了片刻,语气严肃偏头看向顾向野:“顾同学,就算你这样贿赂我,我也不会原谅你对我人格的侮辱和心理的摧残的。”
顾向野稍稍扬眉偏头看她,就听到她自顾自又加上一句:“——起码得再加一袋。”
“.......”顾向野点了点头,“行,还我。”
南思阮把报名表往抽屉一塞,护食似的一揽两袋零食,回了他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而后她解开袋子 ,看到了那张便签。
顿了三秒,一脸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顾向野。
“....这他妈都不是你送的!你在一旁叽叽歪歪个什么!”
顾向野掀起眼皮笑了一声,懒散指责道:“阮阮,放过人家高一小学妹吧。”
“高一学妹多可爱!”南思阮愤愤不平回怼,语气满是鄙夷,“见过什么叫做‘以花为貌以鸟为声’吗?见过她们叫学姐那一声娇软可人吗?”
“......”顾向野目光瞥过讲台,极其配合地摇摇头,“没见过。”
“我见过!”南思阮简直用鼻孔看他,轻哼了一声,“你把我本本还我再求我我下次就带你见见....”
“南思阮,”台上数学老师布置下一道立体几何习题,抬眸瞥见气焰很高的南思阮,一口广普挑眉问道,“你算出来BEQ-ACD的二面角是多少?”
“.....”南思阮气焰被浇了个彻底,听到立几的题目就生理性腿软,扶着墙缓缓站起边拖延时间去看黑板上的题目,奈何天生没那脑子不建系就能算出二面角,急的开始在后背揪抠手指,软软出声道:“您...等我先建个系成吗?”
数学老师剑眉一横:“不成,用几何法做。”
少女在听到“几何法”三个字时几乎要跪下,黑板上的奇形怪状立体物在脑袋里转的卡壳,耳尖都微微染了红色。
“我不....”她埋着头认命地要出声答,身旁少年修长指节推过一张草稿。
[60°]
南思阮心下咯噔一跳,看着数学老师面孔逐渐僵硬,理智告诉她不该相信这个学都不知道有没有上过的混混,感性却拍拍她的肩膀说横竖都是死干脆搏一把。
南思阮咽下几乎到嘴边的“我不会”,强撑信心地答了一句:“六十度。”
数学老师狐疑地剜了她一眼,见她四周也不像有人能帮到她,挥了挥手让她坐下。
南思阮颇有些不敢置信,慢慢坐下后犹豫地偏头问道:“....你是猜的还是算的?”
“猜的。”顾向野答得极快,脸上半点波澜没有,顿了片刻又掀起眼皮看她,“你就这个态度?”
“.....”南思阮低头小嘴叭叭就开始跑火车,“爸您真好呜呜呜谢谢爸,您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来世再报...”
顾向野懒散听着,半晌啧了一声:“爸爸,辈分会不会太小。”
“......”南中地头蛇面向资本主义的侵略愤恨地捏紧小拳头,片刻从心怂地拜倒在资本家脚下,认命继续满嘴胡掐:“...顾爷,爷爷,谢谢您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您真是个绝世古道热心肠...”
顾向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你听过南思阮叫人爸爸吗?”
“.....没?”
“听过南思阮叫人爷爷吗?”
“......哈??”
“我听过。”顾向野像是心情很好,勾唇笑了一声,“求我,顾爷下次再带你听听。”
“..........”
-
窗外微雨燕双飞,大叶榕嫩芽展开,花苞片随风落了一地,几片嫩白拂到窗台。
湿润的风从缝隙透过,几只高飞的蜂嗡嗡八卦着,不时不解地瞅两眼教室内人类的行为举动。
南思阮作为自封的人类和平大使,自发担任了向外生物解释人类行为的责任,此刻歪着头看向窗外高飞低舞的蜜蜂,用眼神向它们传递人类的友好共识。
“.....我认为这道题用点斜式列直线方程代入更容易解.....”
“.....如果这个绕地卫星想要变轨首先得超过宇宙第二速度.....”
教室内人类探究的问题太过深奥,蜜蜂决意不再理会和平大使的眼神交流,拍拍翅膀乘着春风而去。
南思阮目送离开,眉眼弯弯在心里和他们道别,将脸从窗边侧开就对上顾向野一双漆黑的眸。
尽管被迫认了爸爸又叫了爷爷,但南思阮坚持贯彻阿Q精神,坚信只要内心认定自己才是他爸爸,就没有人可以当她爸爸。再加上对方的确在数学课救了她小命,她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半点儿,于是温和地回看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顾向野对上她带着询问的眸子三秒,缓缓打了个哈欠。
“做个人吧,”,他说,“蜜蜂又做错了什么。”
“.......”南思阮边想你没有天线这个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边苍白辩驳,“.....我不是在对蜜蜂抛媚眼!”
顾向野怜悯般瞥了一眼窗外,像是还想说几句狗话,后门飞窜入一个少年拎着白色阿迪书包踩着鸳鸯AJ,热情洋溢地搭上顾向野的肩膀,言语亲热仿佛对方上辈子拯救了全人类:“顾爷!书包给您送来了!”
南思阮默默看了眼时间,离最后一节课还有不到五分钟,心想你这书包送的可真他妈及时。
顾向野单手拎过飘飘然的书包,往椅背随手一挂,见对方还伫在原地没动,稍稍抬首掀起眼皮看他:“有事?”
少年站在原地愣着看向南思阮,半晌指着对方俯身在顾向野耳侧自认很小声绞尽脑汁想着词道:“顾爷!这不是那个...那个学傻了指桑骂魁的漂亮妹子吗?”
“.........”
南思阮艰难抬头,对上少年的视线:“我应该不是?”
少年见她也听到了,干脆把嗓门放开,又看了几眼确认道:“你就是!那天我和顾爷见着你对着白猫叫小黑了!”
南思阮沉思三秒,了然对方是不懂指桑骂魁是个什么意思,又觉得他面熟多看了几眼,想起他似乎是上学期上台做处分检讨时当着全校面讲了段单口相声的林扬。
印象里他应该是留级生,在吊车尾班级混的风生水起,几乎隔三差五就能弄个处分玩玩。
林扬目光瞥过南思阮桌面习题册的姓名,靠了一声,愤愤喊道:“你就是南思阮!”
南思阮:“?”
林扬眼眶瞬的一红,一副要哭了的模样,捏起拳头往桌面捶:“上回我前女友找你问了道作文题,回来就和我闹分手!说是被你掰弯了要去泡你!”
“......”
顾向野眉宇间添了几分不耐,声调柔了几分,“你很闲?”
林扬悲怆抬手一抹眼眶,丢了句“顾爷再见”,又剜了眼南思阮,飞快踩着预备铃声窜出门外。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外教老师自娱自乐能力极强,没人互动也能自问自答,大多数学生都在底下做自己的事儿。
南思阮把文创杯报名表从抽屉拿出来,咬着手指用铅笔填上信息,迟迟不敢用中性笔去描,扭捏着又从抽屉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摊开在桌面认真看着做。
窗外阴翳聚散,隐有暖阳衬着云朵周身一圈黄色的光。窗侧是被风雨吹散的嫩叶和花苞,少女眼睑低垂,睫毛稍稍搭着,细软的发散拢着,些许落下微微遮挡她的视线。
半晌,少女盯着卷子咬了咬唇,眼角微红。
顾向野喉结微动,着实不太明白怎么会有人做张卷子能把自己弄哭,还是没忍住出声问了一句。
“怎么?”
南思阮将卷子稍稍往他那侧挪了半寸,指了指卷上。
那是一张语文国考卷的模拟题,她正在做古诗文鉴赏部分,古文取自史记的《袁盎晁错列传》。
顾向野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粉圆指甲指着文章上的一段话。
[.....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余人载!于是上笑,下赵同。赵同泣下车。]
顾向野耐着性子读完了那段话,南思阮怕他看不懂又在旁边软着嗓子跟他解释。
“这段话就是讲....袁盎看不惯赵同和孝文帝太过亲近,就对孝文帝说帝王应该和豪杰呆一块,不应该和一个太监一起坐车....”
小姑娘软着嗓子压低声音,听着像是小猫似的挠痒心尖。
顾向野目光移至对方微微泛红的眼眶,低声嗯了一句,“然后?”
南思阮嘴角轻撇,声线带了几分憋屈:“然后孝文帝笑着让赵同下车....赵同就哭着下车了。”
“赵同也太惨了叭.....”
“........”
一个做着高考语文模拟卷的姑娘,对着古文题看了半晌还看红了眼眶。
最后神神叨叨得出这么个结论。
赵同太惨了。
顾向野难言地又看了一眼边看边开始吸鼻子的南思阮。
妈的,他想。
自己大概是疯了。
居然面对着这个正准备用手肘擦鼻涕眼泪的姑娘。
还觉得她,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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