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野喉咙动了动,再想发声时却发现嗓音哑的厉害。
她讲了之后,很多事情在他脑海里逐渐通顺。
起初日记本里的,梁老师总让我想起他。
和那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最初执念的大约只是南风二字。
后来她能没心没肺的,瞎扯说自己的爸爸死得早。
再后来她反复不断地,告诉他梁南风是她最尊敬的人。
她看向梁南风时眼里的信赖和依顺。
再到现在。
她现在多半是生气的——却还是极为软润的,只要求自己,至少不要在她面前这样说。
在这种时候都对别人抱有最大的善意的人。
又怎么能理解和接受他所说的事情。
顾向野舔了舔微干的唇,望向南思阮,嗓音沙哑。
“——对不起。”
他好像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南思阮吸了吸鼻子,绷直的肩膀稍稍松了些:“没关系,梁老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讨厌他....”
顾向野无言地听着她又慢慢为梁南风说着好话,慢慢垂下眸掩去点点情绪。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措。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
广州天气变脸极快,不一会天就将欲塌下来似的低沉的厉害,云团团密集着大雨瓢泼而至。雨丝剧烈拍打在窗沿,又反向一跃跳入窗边的桌椅上。
前排窗边的学生都赶紧地趁着风小拉上了窗户,南思阮也兴冲冲地撑着课桌站起来,然后伸出雪白的一截胳膊把窗户推大了些。
坐她前面的同学了然地推了推桌子,把凳子向前挪了挪。
微凉的雨很快顺着教室唯一敞开的地儿拍打在少女软嫩的面颊 ,落在少女殷红如火的唇瓣上,在少女的发丝上恋恋不舍地挂着。
她又伸手接了一掌心的雨,手湿漉漉地伸回来后凑到眼前来看。
顾向野漫不经心用笔尖勾了几道题目,侧目就看到少女像一池白如玉的荷花,又像是夏日盛开的莲,鼻尖微微泛红,满眸蓄了星河似的看着掌心翘唇笑。
他想——他对这姑娘好像有点儿惊鸿一瞥的意思。
那天夜里,她蹲在那只白猫面前,笑得像早春刚发的嫩花骨朵儿,又像夏日里绚烂的向阳花。
后来,这姑娘在他面前稍微逗一下就能浑身炸毛,不时还犯点中二,性子又野的很。
是有那么点儿可爱。
他觉得美好,但也觉得只能止步于此了。
但事情发展的好像逐渐偏离轨道。
他好像有些相信,老一辈渡劫的说法了。
南思阮,他难耐地想,你他妈就是老天给我派来的劫吧。
还渡不了的那种。
下一秒,他的劫数就将一手心的春雨捧向他面前,眸色极亮藏着笑意地望向他看。
“顾向野,”她笑得像黑夜里最璀璨的那颗星星,眸里的快乐满的可以溢出来,“我听说下雨时在飞的虫子会被雨水拍下来——是真的诶。”
“.........”
“....不信你看啊,”她坚持道,“我接了好久才接到这么一只....手都快冻僵了。”
顾向野难言地垂眸看向了,少女掌心一点雨水中央的,奄奄一息的小黑虫子。
南思阮接着眉眼弯弯道:“这也太神奇了吧,我一直以为它们会躲雨的....”
“阮阮。”顾向野揉了揉眉心,把手上的卷子往她那侧推了点儿,出声打断,“这题怎么做?”
南思阮笑眯眯地放生了那只命不久矣的小虫子,抬手往校服上擦了擦,凑过去认认真真看了遍题目,挠了挠头道:“这张卷子我也做了...就是这题我不太会....”
“嗯,”顾向野不怎么惊讶地淡淡点了点头,“顾爷教你。”
“.....?”
南思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着讲了一遍题目。他思路极其清晰,但讲的飞快,一看就是没有任何教别人题的经验,毫无引导的把自己的解题顺序说了一遍,南思阮听的懵懵懂懂最后就记住了条辅助线和结论。
“....同桌,”南思阮嘴快过脑,小声开口,“你这样教题别人是听不懂而且没什么收获的。”
她说出口就肠子都悔青了,暗暗骂自己怎么这么能蹬鼻子上脸....人家愿意教自己都不错了,还搁这没皮没脸的挑三拣四。
完了完了...她阖上眼有些绝望,还没来得及向他打听数学理综解题秘诀革命友谊就要摧毁在自己这张破嘴上了。
她抿了抿唇,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就听到了雨声中,少年一把清冽的嗓音慢慢入耳。
“行,”他说,“那我再讲一次?”
南思阮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
少年顿了顿,又道,“——是我讲太快了?还是讲的太直接?是不是要让你讲讲自己的思路?”
南思阮愣愣地听着,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过他这样耐心温柔的记忆片段。
她很快给这种异象找到了答案。
“那什么,”她咽了咽口水软着嗓音答,“你不用可怜我的啦。”
“我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她笑眯眯地又道,“我妈对我也超级好,她简直就是七十年代自力更生女性top10候选人,她疼我的时候你压根没见到,说出来都怕你嫉妒哟。”
“——我接触到的人对我都很好,爱我的人也很多,我感受到这个世界对我满满的善意,我过的其实超幸福的。”
世界给了她一点儿黑暗,又送她一怀抱的光——
她是这样想的。
顾向野听着她,细数自己十几年光阴中的一切美好。
他此刻无比确认的,有什么东西被少女在自己心中种下,此刻正在破土发芽。
“这么幸福啊。”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那介不介意幸福多点儿?”
南思阮顺口就答道:“——那还能嫌少吗?这玩意儿当然是多多益善....”
“嗯。”顾向野喉结滑动了一下,嗓音像是蛊惑似的低哑动人。
“——那顾爷也偏心你,知道没?”
-
南思阮其实说了谎。
南国杰出轨其实在更早——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见到他提着大袋小袋去他口中的另一个家。
那天她拿了儿童诗歌创意比赛一等奖,阮茹梅陪她去领了奖状,奖金有两百块钱,她和他们约好了要用这些钱请他们吃大餐。
她当时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掉,小手扯着南国杰的裤腿让他不准走。
“阮阮最懂事了。”南国杰这样对她讲,“阮阮的弟弟生病了,爸爸得去陪陪他,爸爸不能偏心阮阮呀。”
她素未谋面的弟弟,她父亲的另一个家庭——南国杰告诉她一碗水要端平,作为父亲的他不能偏心任何一个子女。
她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简直就是狗屁。
南国杰告诉她她名字的寓意,南思阮,是爸爸永远思念妈妈的意思。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说他记挂着她们母女,就像这句诗一样把思念寄托在文字和风中。
到最后变成了,他面向那个自己在背后见不得光的家庭,向她们二人说他没有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偏心。
他永远思念她们——但不好意思,他不能偏心。
思绪扯回现在。
南思阮舔了下唇,张了张嘴却有些难开口。
她再迟钝也知道对方说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完全不是爱跟人玩暧昧的人,也不想装疯卖傻假意听不出他话里的隐喻。
脑海里蓦然想起之前在江边,被随意扯过去的对白。
“——我妈不让我早恋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等等?”
她回答了什么自己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当时大概就当做玩笑过去了。
南思阮艰难侧了侧头,对上少年带着蛊惑似的眸,温软道:“....啊?”
顾向野低笑了声,懒散抬手捏了捏少女愣着的脸颊,情绪隐晦:“就是我要追你的意思,懂?”
南思阮被他一句懵的五雷轰顶,几乎忘了要拍开他的手,杏眼眨着下意识又扯:“....我妈不让我早恋的......”
顾向野淡淡“嗯”了一声,散漫道:“那我就在你十八岁那天追到你。”
“——你十八岁我们再在一起,行吗?”
他问。
窗外雨声不绝,南思阮看到少年眼中莫名的炙热,听到耳畔回响的心跳声。
他眉骨极傲,周身都带着几分嚣张的意味,眸里却柔软又热忱,气息交叠着外界雨水的清冽分外动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压低嗓音,尾音沙哑磁性,撩拨人耳廓发麻,心尖一颤,浑身都跟着发烫。
她想说,他妈的,你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真的很犯规。
她想说,啊?行什么行,行你个锤子。
可她好像连发声都有点儿艰难。
她努力让自己的体温降下来,就见到对方抬手往自己发顶揉了两下,神色恢复闲散。
“开玩笑的。”
“我那句话,”他勾唇解释道,“是说我也能做你爸爸偏心你,懂?”
这个掩盖真的很烂——可是南思阮宁愿相信事实就是这样。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片刻边随口说道:“这样啊哈哈哈,那你可能要排号...”
“因为你南姐姐魅力无边,想做我爸爸的人,”她胡乱扯到,“真的很多。”
她玩了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
如果对方真的在说要做她爸爸——那这就是个无关痛痒的玩笑,随便说说而已。
但如果对方另有所指——比如做她对象什么的,那么这句话,就是她在无声的警告他。
追我的人不少,毕竟你南姐姐男女老少通吃。
你得排号。
还不一定排的上。
顾向野垂眸扫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他们有我好看?”
南思阮瞅了他一下,嗫嚅道:“....没。”
顾向野淡淡嗯了一声:“他们比我有钱?”
南思阮低头瞥了眼他又一双六位数的鞋,肯定道:“没有。”
“呵,”顾向野说。
“——那我怕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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