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咎揉了揉额角,还真是麻烦呐。
那天在六部公房外太子对她不假辞色,肯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刑部尚书作为太子的岳父,肯定是拿不准太子的心思,只得暂时先把自己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而左监门卫冯义插手,那是要把自己驱离太子的视线。
都没安好心。
至于魏行,她在知道自己要去刑部的时候就留了心,知道魏行是陇右道常平仓失窃的关键证人。
去岁年底,陇右道雪灾,开常平仓调粮的时候,才发现三十万石存粮不翼而飞。
经过几个月的查证,才把度支郎中魏行揪出来,然而几日前去捉拿魏行时,发现魏行溺死在家中后花园的池塘中。
如今听柏擎苍仔细讲述一遍,才知道为何要三司会审。
最早接手命案的大理寺,在魏行书房中一幅山水画装裱的夹层中,发现了魏行的遗书。
遗书是写给太子的,先是愧疚自己暴露了,辜负了太子的栽培,又欣慰那三十万石粮食终是稳妥交付给太子,他如今自我了断,也算得上是舍生取义了。
遗书隐藏的极为隐秘,若不是大理寺丞对书画装裱极有研究,几乎就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正因为如此,这封遗书才更有说服力,为此太子已暂停视事,接受调查。
“魏行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先皇后的堂侄,算是太子的表兄,有这层关系,他天然被认为是太子一脉。”柏擎苍神色凝重,对上秦无咎的目光眼神柔和了几分,“你能行吗?我知道你有些出人意表的手段,只是此事事关重大——”
秦无咎摆手,“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纠结无用,不如动手去做。
柏擎苍默然了一瞬,看着秦无咎就如看着几年前在漩涡中挣扎的自己,“不仅要查清,还要快,不然即便太子殿下最终脱身,也要沾一脚泥。”
他递了一个纸卷儿给秦无咎,“这是我按照你说的查到的,你所料不差,除了没有直接证据,你推测的那些应该就是事实。”
秦无咎接过来,从头到尾看完,里面记载了二十年前临川公主生子前后,靖安侯府所发生的一切。
彼时,临川公主身怀六甲,却发现驸马陈北偷偷养了外室,儿子都有了,惊怒之下,不顾左右阻拦,只带了几个人贴身伺候的人离开公主府,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闯进靖安侯府兴师问罪。
靖安侯府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公主突然生产,在靖安侯府中产下一女。因为产后状况不好,公主在靖安侯府待到满月才离开。
在公主生产前一个月,靖安侯夫人刚刚早产了一个女儿,而现在的公主之女乐阳乡君,自幼就得精细养着,长大后却仍不如寻常女郎康健。
秦无咎心说这就对上了,她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谁那么大本事轻易从公主府中换掉了孩子,如果是在靖安侯府生的,就说得通了。
她向柏擎苍道谢,“不用再查下去了,我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到足够,总要给别人留下施展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在我与太子殿下相认之前,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柏擎苍欲言又止,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
被指派到工部观政的谭宁,听说秦无咎刚到刑部报到,就被分去跟进魏行一案,他非但没有担忧,还带着几分雀跃说道:“师弟是得了乔翁真传的,指定比那些人强。”
乔翁是青云县的老捕头,正应了高手在民间那句话,乔翁查案缉凶自有一套章法,有他在,青云县几十年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秦无咎是个什么都肯学的人,前世杂七杂八的装了一肚子理论知识,因为谭宁与乔翁相识后,两人奇异的成了忘年交,乔翁更是把自己的本事毫无保留的教给了秦无咎。
秦无咎没有谭宁那么乐观,第一天就感受了若有若无的排斥,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什么,秦无咎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找出魏行自杀的破绽上。
盯着别人的白眼和呵斥,秦无咎翻阅了所有关于此案的记述、验状和证物,终于有了发现。
魏行死时穿的外袍的衣襟上,有几块不规则的泥点样的污渍,但比泥点的颜色要鲜亮一些,有点接近红褐色。验状上只写明不是血迹,具体是何污渍则没有明确。
秦无咎一开始也没想起来那是什么,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直到晚上再次见到柏擎苍,她呼啦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拉着柏擎苍就走,“有发现,我们边走边说。”
有柏擎苍这位东宫卫率在,秦无咎也不用顾忌巡街的武侯,两个人骑马沿着源河一路下行,在离伏波门的不远的地方下马。
今晚恰逢望日,一轮满月升在半空,荡漾的水波撞上如银似雪的月光,源河上便泛起粼粼的波光。
此处正是当年他们为躲避搜查,从漕船上跳入河中的藏身的河段。
秦无咎疾步走向河边,“我不会记错,那日衣衫尽湿,又没得替换,生生在身上捂干的。”
柏擎苍忆起她当时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垂眸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当时衣衫上沾了粘腻的水藻,船舱中昏暗,她没清理干净,等到第二天与柏擎苍分开后,才发现沾在衣襟上的水藻已经干了,手一搓,就在衣襟上留下了红褐色的斑点。
“劳烦柏卫率明日一早让人从河中取一桶水来。”秦无咎沿着河边来回走了几趟,发现这一段的源河两岸,远比不上上游繁华,在月光的笼罩下,越发显得静谧。
一阵夜风拂过,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上了鼻尖,秦无咎抬手蹭了蹭有点痒的鼻子,便觉手指上好像沾上了什么东西。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辨认了一番才看清那是一朵柳絮。
抬眼望去,源河两岸遍植垂柳,此时春色已深,若是白天,定然能看见漫天杨花飞舞的景象。
秦无咎呆呆的看着河面,柏擎苍走到她身侧,问道:“怎么了?”
秦无咎回神,“有个新想法,咱们先回去,明日还得劳烦你,让刑部重新刨验魏行的尸体。”
接下来的一切,果然朝着秦无咎所想的方向发展。
从源河中取来的水浸泡过的衣袍,晾干后衣襟袖底都有斑点状的红褐色痕迹。
再次刨验尸体,在魏行的气道和肺部,都发现了柳絮的痕迹。柳絮轻柔,若不是刻意找寻,往往会被忽略掉。
至此,魏行在家中投水自杀的结论完全被推翻。
魏行家中的池塘里,只有绿色浮萍,找不到一点褐红的藻类;而魏行是个讲究风水的人,家中前不栽桑,后不种柳,后花园左近并无一棵柳树。
红藻和柳絮互相佐证,这一切都表明,魏行并不是死在家中的,他死亡的地点,应该在源河上,或者是一处同源河一般的有水、红藻和柳树的地方。
明明死在外面,尸体却出现在家中,伪造自杀现场,凭这些便可断定魏行是他杀。
那么基于他自杀而留下的“遗书”就失去了作用,反而成了陷害太子的铁证。
太子洗脱嫌疑,立时命左卫率参与进魏行案。后面的事就不是她这个初入官场的实习生能参与的了,秦无咎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正好功成身退。
何况她还有其他事要做,趁热打铁才能让利益最大化,没见经此一案,她在刑部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从李尚书到带她的郎中,都和颜悦色起来。
就在秦无咎为了寻找一个合理的突破口,揭破她与靖安侯府的关系而煞费苦心的时候,有人却把这个“惊喜”亲自送到了她面前。
虽然这事对柏擎苍来说,只剩下了“惊”。
前一天太子遣人赏赐了秦无咎,秦无咎掐着时辰来东宫谢恩,实际上就是走各过场,她也见不到太子。
只因到东宫这边来了,她便顺道去了柏擎苍的卫率府,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拐这个弯,因此见了面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寒暄了几句就赶紧告辞离开。
何进没跟着她,自从她让何进盯着靖安侯府和凉国公府那边,这小孩就有点分身乏术。到东宫来经过的都是繁华所在,秦无咎便一个人骑马过来。
出了朱雀大街,转向南行,没走多远,秦无咎突然感觉自己的马不太对劲,就在她意识到的同时,□□马猛地狂奔起来,秦无咎差点被甩下马去!
疯狂失控的马横冲直撞,“快闪开!”秦无咎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好巧不巧的,前面的路被几辆车架堵了,一群人正围在一起闹闹嚷嚷。
“闪开!”秦无咎高喊,然而那些人像是吓呆了,站在街心不知所措。
眼看离着越来越近,秦无咎俯身在马上,一手死死握住缰绳,另一只手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来。
她咬紧牙关,放开缰绳薅住马的鬃毛,匕首对准马脖子就扎了下去!
一刀毙命。
秦无咎被轰然倒地的马甩了出去,硬生生的摔在街边,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还没等秦无咎缓过这口气,街边的巷子口突然窜出两个人来,拽起她闪身没入小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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