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峙,黄二太太看在眼底并未在意,她有自己的盘算。
老太爷在宫里未回,家里出了事,是该有人当家做主。后宅里出面的人,无疑代表黄家。
可如果让自己出面,内宅妇人去见外男,那是下三流的人家才做的勾当。她可不大愿意去见那些粗鲁汉子,只能让柳月容去。
平白无故把在男人们面前露脸的机会,给了柳月容,黄二太太又觉得不大合适。她没把柳月容当成自家人,名义上说是媳妇,实则不过是买来伺候老太太的丫头。
要知道往年祭祀,大嫂伺候着老太太祭祀先祖,她家老爷是庶出,虽然比大老爷有出息,她连祠堂也进不去,只能在外布置些桌椅板凳,点香上供轮不到她。
如今,老太太病了,无为大师留她在相国寺醒神。只等柳氏过了回门礼,便把柳月容送到相国寺去伺候。便是她今日出了风头,也不算大事儿。
今年年节祭祀,老太太不在,定是她和大嫂操持。她这个二太太虽不大管家,可也不能放过这个立威的机会。有了柳月容,正好趁这个机会,在男人们面前替二房去争一把。
楚茉见黄二太太犹豫不决,又见柳月容姿容出彩,越发嫉恨不能毁她名声。索性起身,站在柳月容身后,笑道,
“二舅母何必烦忧这些,柳家姐姐是个聪明人,这些事情难不倒她。和爷们打交道,虽然以咱们来说难为人,可对柳家姐姐来说,不过是寻常事。”
话里话外又是嘲讽和暗刺,柳月容抬眸撇了她一眼。见对方眼含嫉恨,虽是掩藏的极好,可一派看似无害的外表下,那股子对自己的敌意,明目张胆。
恭恭敬敬垂手站立,礼仪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柳月容主动揽上身,笑道,
“儿媳身为黄家人,为家里分忧是正常的。倒是楚姑娘可要仔细说话,毕竟,什么又抄家了的话,可不能随便说。”
“既然如此,月容你带两个丫头往前面去,仔细看大老爷和二老爷可有什么话来,若有消息,素来禀告。”
黄二太太顺势,笑吟吟吩咐柳月容,见她躬身施了一礼,孤身往前院去了。
至于丫头婆子,她带进黄家的只徐婆子一人,余下的,谁会听她使唤。
楚茉被下了脸,眼眶泛红,嫉恨眼神紧盯柳月容背影,见她芙蓉发髻上红宝莹润透亮,堪比珍品。彩罗对襟小衫下,青峰傲雪身姿傲人,对比自己一览无余,含酸低头。
她得想个法子处置了这柳氏才行。这般绝色长久在表哥身前,他若是动了心,她该如何?
黄二太太想的更为周道,婆媳刚打了个照面,不管以后如何处置柳氏,她去前院,代表的是黄家体面。孤身前往,像什么样子。
更何况,婆媳初次交锋,这柳氏性子端方沉稳,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她信不过她。
黄二太太盯着宝葫芦一般丰润背影,狠声训斥丫鬟,
“还不快跟大奶奶过去。傻愣着做什么?刚才不是挺机灵,给她搬杌子?”
“就是,柳家是越发败落了,姑娘出嫁,连个亲近的丫鬟婆子也没有,成什么体统。”
楚茉也应声附和,拐着弯的给柳月容上眼药。
余光见小丫鬟小步跟了过去,等人走了。可怜巴巴的上前,小声向黄二太太辩解道,
“二舅母,我方才实在是为黄家忧心,一时着急才说错了话,您疼疼我,千万别往心里去。”
形容楚楚可怜,小白花一样惹人怜爱。黄二太太想起往事,不由低叹口气,
“她毕竟刚进门,万事不讲究。你身份尊贵,何必和她计较?”
“便是看她不顺眼,等过了这几日,等她去相国寺伺候老太太,那才是眼不见心不烦。”
楚茉闻言,红眼哽咽,纤细身子扑在黄二太太怀里,“二舅母,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黄二太太纵有千般脾气,半句话也说不出。带着碧玺玉镯的腕子轻拍楚茉后背,挂念起出府的黄忠义。
昨日的事情,她并非完全不知情,楚茉爱慕儿子,她也是门清的事儿。婚书,拜堂未成,也有黄二太太默许的成分。
只,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昨儿个肃毅候还来府里面吃喜酒,怎么今天,就率兵围上黄家了呢。
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不成?
还有这柳氏,眉目含春,娉婷身姿,虽是极力遮掩,可到底是有了几分妇人之相。
难不成,儿子忠义昨儿个夜里回含章院,和这柳氏圆了房?
***
小花园距离前院书房,不过隔开了两道月亮门。穿过第一道月亮门,便见浑身黑甲的卫士手持红缨木仓,目光森森立于甬道旁。
第二道月亮门后,甲卫森森,中庭甬道,一张太师椅陈列其中。椅子下,跪着些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一黑脸将军,手持弯刀,面上满是威赫肃杀之意。
靛蓝衣裳男人依旧昨夜磊落模样,金冠束发,长身立于中庭,一箱箱账本陈列其旁,另有几个文书模样的人物翻捡记录,时不时禀告男人几句。
虽是家常衣裳,可这满院的将士,也比不得男人一人来的气势凌人。
身后的小丫头惊呼一声,随即捂吞咽下去。小心谨慎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小小声和柳月容商量,
“大奶奶,这,咱们,要不,回去…”
将士浑身杀意,便是柳月容素来镇定,也不由摄于这黑甲所传出的冷硬之意。更别提那男人,铁打铜铸一般,看了便让人生出敬畏之意。
可回去,是不能回去的。到了这一步,回头,也没有活路。
身姿曼妙,彩罗纱轻薄勾勒曲线,红宝灼灼,光洁额头下,柳眉桃花眼潋滟,一时竟分不清是红宝更绚丽,还是佳人星眸更璀璨。
顾知山一眼便瞧见,从月亮门下娉婷而出的柳月容。
身后,是素来军纪肃整的镇远军,有条不紊的整理外书房账本。一箱一箱搬运,沉甸甸的扁担发出吱吱响声。
韩有粮则在大声斥骂跪地的黄家男人,语言粗鄙不堪入目,皆是些什么,
“…日你奶奶的腿儿,血窟窿里爬出来的狗东西,敢克扣你韩爷的银钱!”
“便是爷答应,也不问问爷手里这把刀!”
“爷认得你是黄帝师家里人,它可不认得!”
说着,还把开了刃的弯刀逼近黄二老爷脖颈,轻轻划了下,皮破血流。黄二老爷压抑不住疼痛,惨叫出声,他们黄家,到底是怎么招惹了这个瘟神。
黄二老爷掌管翰林院,年过半百,虽仕途上不如他爹长进,可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有脸有面的人物,谁敢拿刀顶着他的脖子。
也就肃毅候,让他受尽屈辱。至于其兄黄大老爷,一身肥膘,早早窝成一团瑟瑟发抖,不堪大用。
两股颤颤,黄二斜瞟利刃,小心谨慎开口试探,
“肃毅候明示,我黄家历来衷心耿耿,可从不曾有贪污枉法之举啊。”
“不若,收了这刀剑,没得吓坏了内宅妇人。等…,等老太爷回府,再另行商量也不迟。”
说罢,见冷心冷面的肃毅候紧盯自己身后内宅院落,似是心神恍惚。误以为自己说中肃毅候内心,再次加码,
“昨儿个犬子新娶新妇,今日便被围住府邸,满家不得安生。侯爷,便是不为黄家老小,新妇位卑年幼,没见过大场面,若是惊吓了她性命,岂不是罪过。”
韩有粮闻言哈哈一声,刀逼迫的越发近了,嘲讽出声,
“什么新妇不新妇!你老实把克扣镇远军的军资物飨交出来,这事儿也就了结!不然,嘿嘿,让你尝尝你韩爷的厉害。”
黄二老爷又是一派推脱之词,什么忠义之家听的人头疼。佳人踟蹰不敢上前,身后仅一个绑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再无旁人跟随。
韩有粮失了耐心,见侯爷颔首,心底有了底气。刀剑逼迫,血落衣裳。更是让黄二老爷哀声哭号。
血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金戈铁马,黑云压城。柳月容微微阖上桃花眼,屏气凝神不敢再看。
虽闭眼凝神,鼻翼间血腥气萦绕。一时之间,柳月容竟似是回到了六年前的战场。
金戈铁骑,声声踏破青州的青石板路。昼夜厮杀,守城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再无生息。
苦守十多日,青州城破,鞑子破城,烧杀掠夺,无一不做。百姓哀嚎,血满长街。爹和娘,死守城门,也被敌人悬于长旗之上。
若不是当年才十七八岁的顾知山千里驰援,青州,再也不是大隋江山。驰援到底是晚了些,她的爹娘都没了。甚至,还背负了叛国的骂名,直到今日。
“知山哥哥…”
蠕动樱粉唇瓣,柳月容心潮起伏跌宕,眼眶泛红,抬眸再瞧男人,眉目磊落,神态不羁仍旧如当年少年。
便是过去六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也是这般,裹挟一身血腥肃杀之气,汹涌而来,凶巴巴,恶狠狠,向她伸出手,
“还能站起来不?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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