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炎炎,一宿燥热难以安眠。
新婚第二日,果不其然,她守了空闺。
天色刚亮,徐婆子带着蒹葭喜滋滋进了里间,见喜账里月容刚刚起身,也不等柳月容开口,眉飞色舞,
“我的姑娘啊,什么叫老天有眼!这就是老天有眼!”
“昨儿个黄家给姑娘来个下马威,连碗面都要不来。
哈哈,立马就有报应。这大少爷啊,一夜未归,早起满身是伤的回家,鼻青脸肿的。说是和国子监的同窗起了冲突,被人给打了!”
“被人打了?”
柳月容停下正在系的盘扣,不敢置信。今上年方十二尚未亲政,顾太后仁厚不干涉朝政。朝廷大小事宜皆以黄张两位太傅为首,除顾知山外,再无人能和这二人分庭抗礼。
文武百官,谁敢动张黄两家的人。
难不成,是顾知山打了黄忠义?
这念头刚蹦出脑海,便被柳月容摇头否决。那人表面看来行事张狂,实则内敛,城府极深。十七八岁便率兵征战的人物,一身铁骨铮铮,寒气逼人,哪里是会轻易动手的人物。
更何况,那男人对自己,是半点儿情意也无 ,又怎么会替她出手。
心底发苦,手心汗湿,细小玉石盘扣怎么也扣不好。月容目光转向一侧端着铜盆的蒹葭,低眉垂眼。
莫名,柳月容觉得,她知道其中内情,含笑看向徐婆子,道,
“今儿个早上可有妈妈爱吃的酸菜肉丝面?若有,妈妈快吃去,仔细面坨了。”
“可是有呢,连带姑娘的早膳也齐备了!昨日的银钱没白花,这厨下的婆子,巴巴的送了早膳来,姑娘先洗漱,老奴等会儿端来给姑娘。”
徐婆子笑的牙不见眼,姑娘是个仁慈人,这二太太派来的小丫头,也一心向着姑娘。只等把这黄家少爷的心笼络住,生个男胎,一辈子就算平顺安康。
等徐婆子走了,蒹葭这才活跃起来,端盆进了里间,一板一眼,询问道,
“早起侯爷送了金创药来,大奶奶您身子可还疼,若还是难捱,奴婢给您上药。”
男人挞伐整宿,直到天明才方餍足。柳月容便是内里多娇,也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神经紧绷不敢松懈,幸而,在肃毅候府的人面前,她不用伪装什么。
褪下身上裹的素稠窄身小衫,柳月容一身皮肉上,青紫斑痕显露无疑。便是有了心理准备,蒹葭仍是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天不亮,常达便巴巴的托人送进来药。她瞧着柳月容行动端庄有礼,矜持有度不错半分。谁能想到,褪下衣裳,内里竟是这般模样。
从腰间荷包抽了药粉出来,倒入铜盆之中。药香弥漫,沁人心脾。顾家军功起家,药理也不差。尤其以金创药,治伤止血为佳。
她六年前,曾有幸用过这药。只是没想到,这药六年后,会以这种形势出现在眼前。
想起男人毫不留情拒绝自己,月容越发觉得胸腔憋的难受。既然无情,何必送这些东西扰她心绪。岔开话题,佯装不经意道,
“你是那边的人,你可知,相…”
抿抿干涩唇瓣,柳月容莫名不愿用相公称呼黄忠义,改了口,“大少爷他是什么情况。”
“是张太傅家的二爷和黄家少爷,在太白楼起了冲突。张家二爷据说也挨了罚,张太傅罚他跪了一宿的祠堂。”
至于原因,蒹葭抬起杏眸,见佳人罗账初醒,晨起芙蓉一般娇嫩,肌肤纹理无一不美。只一身指痕斑驳,让人瞧见格外心疼。
想起传话来的常达,千叮咛万嘱咐,侯爷不许她得知内情。蒹葭吞下所有话,小心开口,道,
“侯爷吩咐,他臂力超群,您夜里受罪难免不舒坦。奴才拿这药水给你揉开,过上三五日,便瞧不见这些痕迹了。”
轰的一下,柳月容桃腮粉脸,一下子染上胭脂颜色。实在是,那男人实在是没脸没皮,这等隐私事,岂能是寻常人也随便说的。
等她下次见他!看她不教训他!
只,念头刚起,柳月容便褪去羞涩,满心沉重。她是有夫之妇,哪怕黄家娶自己另有所图,她再恋慕顾知山,也得是未嫁之身才行。
更何况,昨日月亮门下,男人无声拒绝。故人相见,却是在一夜夫妻过后,怎么想也觉得荒谬。
当即正容,朝蒹葭道,“你既然知道内情,我有两句话也要嘱咐你。”
“我如今是黄家的大少奶奶,哪怕婚书未过,拜堂未成。世人眼中,我也是有夫之妇。
昨日偏和侯爷中了奸人算计,本想一死了之,谁知被侯爷救下,才苟延残喘保住性命。
现如今奸人是谁尚不可知,我这身边儿,到处是雷,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
蒹葭见柳月容行事谨慎,知她处境艰难。等水温稍凉,拧了帕子覆住她脖颈伤痕,动作轻和柔软。
口中也跟随徐婆子改回姑娘的称呼,不再喊大奶奶,宽慰月容道,
“侯爷让奴婢来黄家另有要事。现抛下要事,也要奴婢在姑娘身边伺候,可见姑娘在侯爷心中地位之重。
姑娘只管放宽心,万事有侯爷!”
热帕上身,熨帖初醒时的酸麻。疗伤圣药给她祛身上青紫,实在是大材小用。好在效果良好,一遍药过,疲乏不堪的身子就多了几分力气。
蒹葭又打来清水,伺候月容沐浴一番。水里不知放了什么香,微不可查却有极为好闻。倒是蒹葭主动交代,
“侯爷嘱咐,说是合欢香极为霸道,燃了一宿,姑娘难免身体不舒坦,沉香油性温和,姑娘用了身子骨也轻快。”
柳月容是知道沉香油的。沉香价贵,千金才得一寸。沉香油更是贵重,百斤沉香木也不得半两沉香油。
她今日沐浴用的这几滴,够寻常百姓三五年的用度。只她没想到,冷心冷肺的男人,竟然也舍得给自己用这么好的东西。
而此刻,碧梧院旁的净斋书房。黄忠义呲牙咧嘴躺在床上喊疼,一绿衣丫鬟拿着药罐小心涂抹。
黄二太太在一旁坐着边掉眼泪,边嘱咐丫鬟下手轻些。楚茉更是低首啜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唇白声嘶,仿佛多看黄忠义一眼,就要昏死过去。
“父,父亲呢?”
男音是刻意装出的虚弱无力,黄忠义被二人哭的脑胀,开口询问。
“陛下年幼贪吃,昨日多吃了两块瓜果。夜间高热喊了太医,老太爷和你父亲,天不亮便进宫去了,眼下还未回来。”
黄二太太擦干眼泪,仔细端详黄忠义。见往日里模样清俊的儿子,此刻一脸红红紫紫,打翻了颜料盘似的,极为心疼,
“儿啊,你可看清了和你起冲突的是谁?等你父亲回来,灭了他满门!”
黄忠义闻言脸一梗,实在是不想提这个。那张二看起来文质彬彬,谁知下手竟然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猛。
专打他脸也就算了,还踢他不能见人的地方,极为阴损。
不就是不还他合欢香吗?他怎么知道,那合欢香用指甲盖一小撮就行,全都点了,他去哪里找合欢香还他!
更何况,黄忠义咬牙,当即哭丧着脸,和黄二太太告状,
“不是儿子不守规矩。实在是张二猖狂,他,他竟然拿柳氏取笑!”
话语一出,便见黄二太太和楚茉同时止住哭声,双目落在自己身上。事已至此,黄忠义更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原本吃茶讨论学问,他胡言说柳氏国色天香,若有机会,定当芙蓉花下相会。
柳氏再不好,也是儿妻。夫妻一体,辱妻如同辱夫。娘,此恨不能消,我和那张二不共戴天!”
“他张家欺人太甚!!”
黄二太太闻言拍案而起,嘱咐黄忠义,“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养伤,娘让人去宫里喊你父亲回来,必为我儿报此等奇耻大辱!”
说罢,满身怒气往外走去。倒是楚茉,揪着手里的帕子暗暗出神,夫妻一体。
哪怕是没过婚书,没有拜堂。那柳氏也在表哥心中如此重要,别人调笑几句,他宁愿挨打,也要为她撑腰。
“楚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瞧见黄二太太走了,黄忠义也不装了,一股脑翻身坐起,拉楚茉在床上坐着,道,
“快来陪我躺一会儿,正好趁这几日,不用去国子监点卯!”
“你都有柳氏了,还要楚妹妹作甚!”
楚茉眼含泪,心发酸,越发恼恨自己昨日轻贱,一听说他娶妻便慌了神,裙带子也被他解了去。如今倒好,他对柳氏上了心,她可怎么办!
“我的好妹妹啊,实话告诉你…”
黄忠义一见楚茉流泪,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嘀嘀咕咕把内情讲给她听,而后才道,
“不是说好了,我这辈子只有你。那柳氏的屋子,我决不踏进一步!”
脸色多云转晴,楚茉扑哧一声笑出来。黄忠义得寸进尺,伸进裙底,哄她,
“好妹妹,昨儿个没尽兴,咱们今日,再来试试?”
早膳用过,柳月容懒得去黄忠义那里充当贤妻。兴致勃勃拿了嫁妆本子,带着蒹葭和徐婆子,理起嫁妆来。明朝回门,她总要带些东西回去。
蒹葭还好,是知道内情的。倒是徐婆子,见柳月容不急不躁,半句不提去瞧大少爷的话,心下纳闷儿。
这新婚之夜,夫妻两个恩爱和谐。她瞧着大少爷对自家姑娘的爱护劲儿,一身皮肉青紫,可见是极为喜欢的。
怎么这受了伤,也不打发人来含章院说一声,就是自家姑娘面子薄,他,就不想红袖添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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