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虎千叮咛万嘱咐，硬是让明瑞改姓李。
光口头说还不算，他拉着人去了后院，找来酒楼老板，一行人兴师动众地折腾的半天，把老李家祖宗牌位都请出来，才算是认了明瑞这个干亲。
明瑞这才知道，这酒楼是李大虎他堂哥开的。
“这下差不多了。”李大虎疲惫的叹了口气：“李瑞啊，你也别觉得我小题大做。事关天道，几百年了，大家一齐守着不提那人名号的规矩，说明也不是毫无根据的事。正巧你说你家人都不在了，与我李家结个干亲，也好过在这世间孤身一人。”
明瑞本来只是纵容这位大虎哥玩闹，却陡然被这段话触动了心弦。
恢复记忆后，他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友人已成昔日传说，宗门不再是家，就连生死不离的手中剑都没有了踪影。一路走来，他时常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李大虎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两人缘分也薄得一碰就散，却让明瑞陡然惊醒。
沉湎于过去并不是好事，既然是重登仙途，就要抛却过去，着眼未来。
性子相投的朋友，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他也必定能在这方世界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与归宿。
想到这儿，明瑞感到自己的道心微震，他立刻原地盘腿坐下。约莫一炷香后，待到心境稳固，他这才欣喜的睁开了眼。
见明瑞忽然打坐，李大虎着实吓了一跳，还当他有了什么机缘，要突破了呢！可左等右等，这小子身上灵气都没怎么波动。
李大虎忍不住问：“你突破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明瑞道：“没有没有，我方才领悟了一丝道意……”
李大虎从没听说过什么道意，只当明瑞在跟他闹着玩儿，骂了他几句后，将人带上了酒楼三楼。
“知道你没钱也没地方住。”李大虎没好气道：“免得明日错过时间，今晚你就睡这儿吧。盥洗得自己去井边打水，没人伺候你。”
明瑞本来确实是要寻个屋檐凑合一晚的，现在得了房子住，自然没有别的要求，只感叹便宜大哥真是面冷心热，爱照顾人。
夜晚，他去井边打了盆水。
好久没打理自己了，脸上头上都是灰。
他一边拆头发，往下摘着草梗，一边余光扫过水中倒影，觉得自己面容和前世有八分相似。
现在这一世的身体不过十六岁，兴许再长两年，又会变得更像。
洗完头脸，将衣服也搓洗一遍，明瑞哼着小曲儿回了房，香甜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李大虎就来敲他的房门了。
明瑞刚爬起来，还没束发，匆匆把门打开，甜甜一笑：“大哥，早啊！”然后转身回去收拾去了。
李大虎一愣，刚刚熹微晨光打在明瑞脸上，柔顺黑发垂下，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惊鸿一瞥？这小子长得真是周正！
可惜是个男娃子，这眉清目秀的，反而让人看着心里没底，很不靠谱的样子。
“快点儿，磨磨唧唧的，绑个头发绑半天！”李大虎粗声粗气地吼他，待明瑞收拾好出来，他又奇怪道：“昨天就想问了，你背着根柴做什么？”
明瑞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不是柴，那是我的剑。”
李大虎道：“你管根破烂棍子叫剑！？”
明瑞不答，实在是也没什么好说的，解释起来也麻烦。
好在李大虎的兄弟们很快到了，他立刻忘了这事，介绍起人来。
三名汉子聚在酒楼后门的巷中，各个身材魁梧。按高矮排序，分别是王庆、周水缸、李竹。
明瑞挨个叫哥，引来几人狐疑的眼神。
王庆最不给面子，嚷嚷道：“大虎，你从哪儿搞来这么个小兔子，大腿还没俺小胳膊粗，进了修仙道怕不是要被凶兽一口吞了！？能派个什么用场！”
李大虎推他：“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我昨儿怎么跟你说来着？李瑞跟我走，车夫在城门口等着了。”
明瑞自然不会跟王庆计较，相反，王庆瞪他一眼，他就回头笑一下，没过多久王庆就觉得没意思了，一人走到了前头。
镇口不远，四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
太阳初升，明瑞呼吸着微凉的晨间空气，耳边传来孩童的咿呀笑语，心情不由明亮起来。
李大虎将车帘掀开，对了对人数相貌，便让另三个各自上一辆车，他和明瑞同上一辆。
李大虎身长八尺有余，一进车厢，空间就逼仄起来。
五个小娃娃惧怕他，挤着坐成一团，不敢说笑了。
等准备工作做完，李大虎撩起车帘，大喊一声：“出发——”
走商队这便正式启程。
***
转眼已是八日过去。
车队白日赶路，夜晚找地方扎营休息。此时天色已黑，几名车夫点燃篝火，众人围坐，分吃干粮。
孩子们已经欺软怕硬的摸清了李大虎的性子，都不怕他了，天天缠着他问这问那。
这不，今天又问起那虚无缥缈的“资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江北王家的测灵，就是看你们的修真资质。这个资质，看的是两样。一是根骨，二是悟性。”李大虎粗声粗气道：“所谓根骨，又是两个东西，根就是经脉，骨就是骨头……他娘的小兔崽子，别爬我身上！”
篝火边传来孩子们嘻哈玩闹的声音，明瑞坐在溪水边的大石头上，小臂搁在膝上，一面眺望远方新月，一面听着李大虎讲述现在的修真常识。
和他小时候也没什么变化。
修士重根骨，是因为经脉得强韧，骨头得坚硬。修士重悟性，是因为修行必须要学会“内观”。
内观，就是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你能看清自己身体内部的经脉结构，甚至能看见灵力在经脉中流动的样子。
修士第一次成功内观，就称作“通窍”。
自古修真之路，最初就是这两道门槛。
如果你连内观都不会，就无法控制灵力运行，拓宽经脉。
而如果你根骨太羸弱，学会了控制也拓宽不了，更别谈聚气练气了。
小孩子们听得云里雾里，没一个能明白。
他们最大也不过六七岁，又都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听不懂倒也不觉得沮丧，又追问道：“我娘说，聪明人才能学修炼！那凶兽是，怎么学的啊？”
“是呀是呀，我家养了猪，还养了鸡鸭鹅，都笨死了，连我说话都听不懂！”
“凶兽这么笨，也能修炼吗？为什么它们那么厉害呀——”
李大虎一噎，直感叹孩子这些奇言怪语太难答，挠了挠头。
“这个……那个……”
王庆听烦了，举着两串烤野鸟过来轰人：“问毛问！去了江北王家有的你们问！”
孩子们一哄而散，朝着明瑞这里来，在溪边追逐打闹。
明宸照看了一会儿，李大虎带着烤串儿也来了，递给他一串。
“修仙道的凶兽，大体分为末阶、一阶，两种。”李大虎解释道：“末阶是不入流的品阶，遇到了，你也可以下去练练手。虽然是剑齿兔、尖喙鹰之类的末阶，到底也是凶兽，以前我有个兄弟，被一只口吐毒液的凶兔喷到，融没了两根手指……万不可小觑。”
明瑞点点头，耐心地听。
“一阶凶兽比较少，却也不是遇不到，修仙道有一群有翼马，非常可怕，能飞行，能喷火。真遇上了也别慌，哥几个都猎过这东西，你呆在车里，护好小娃娃就行。”
原来这里就有有翼马？
虽然不是那珍贵的五阶异兽，但听起来很像变异初期的形态。
明瑞听得津津有味，想起自己前世也曾想养一匹翼马来着，后来想着想着就忘了。
一会儿要是看见了，可以瞧瞧好不好看。
如此又行了五日，车队终于进了修仙道的范围。
路上有遇到过另外几个方向来的走商队，大家彼此点头，便又擦肩而过。
李大虎他们的神情日渐紧张，也不跟孩子们说笑了，只警惕地看着外边，注意着每一点风吹草动。
寻仙道，说是道，实际却是一圈林子。
简而言之，除了专门修的一条石头路，别处都还是茂密森林。
不知是灵气逐渐浓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明瑞感觉寻仙道内比外边冷，白日也常常见不到成片的阳光，大多被树荫遮挡。
起初两日，商队只遇到了两只末阶凶兽，它们原本都是食草动物，被几人砍瓜切菜地猎到，都烤来吃了。
第三日，自清晨起，天气就有点不对劲，阴沉沉的。
商队几人都绷紧了神经，午时也只是稍稍歇了歇马，便又催促着众人上了路。
李大虎心慌慌的，说不上来，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别是一下碰到一群一阶凶兽吧？那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正想着，李大虎忽然觉得能见度变低了，定睛一看，周身飘着的丝丝缕缕，竟然是白雾。
雾？大中午的怎么会起雾？
“不好！”李大虎陡然跳下车，大声喊道：“停车！都停车！是晴虎！！！”
晴虎！
听到这个名字，另外三人脑袋也嗡了一声，感到一阵绝望。
不是别的，只因为这不是一阶凶兽的名字，而是早已消失数十年的二阶凶兽！
传闻中这种虎能引动水汽，所以虎到之处，轻则下雾，重则飘雨，而晴虎本身则是刀枪不入，普通修炼者根本不是对手！
“呜哇——”娃娃们一早就感到气氛凝滞，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见李大虎他们大惊失色，恐慌顿时蔓延开来。
车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响亮得不得了，明瑞不由捂住耳朵，就感觉那声音要刺穿他的灵魂，直冲天际。
王庆正心烦意乱，大吼一声：“别哭了！”
话音未落，几辆车的小孩儿都被吓得一噎。短暂的几秒静默中，众人却突然齐齐向道路前方看去。
前面！前面也有小孩儿的哭声！
“走、走走！”王庆率先反应过来，催着大家跳上车：“那凶兽已经逮到一个车队了，咱们绕个弯冲过去！”
车夫们紧张地扬起鞭子，求生本能下，众人调转就钻进林子里。
越往前走，孩童的哭声就越清晰，夹杂着猛烈的兽吼，听得人胆战心惊。
间或还有修炼者与巨兽缠斗的呼和声。
李大虎握着刀的手青筋暴突，明瑞坐在他与车夫之间，偏头看到大汉正紧紧咬着后槽牙，连太阳穴都微微鼓起。
他抱着木棍，轻轻叹了口气，眺望着不断发出缠斗声的那处。
不一会儿，有男人带着哭腔的呐喊传来：“救救我——有人吗——救救我们啊——”
“大柱子！”一向沉默寡言的周水缸猛地站起来，吼道：“你们听到了吗！？那是大柱子的声音！”
李大虎自然听到了，他目眦欲裂，跟着站起，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去。
明瑞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位大柱子应该就是李大虎走商队里的前成员，被人挖走去了别的商队，导致李大虎焦头烂额找新人的那位。
李大虎整个人都快裂开了，一面是曾经的情谊，一面又是背叛的恨意，还有那些孩子们的震天的哭声。
侧后方，周水缸还在喊着大柱子的名字，李大虎僵立片刻，终于是咬牙跳下了车。
“兄弟们！”他一声暴喝：“干他娘的！那边好几车娃娃！”
随着他这声吼，王庆、周水缸，还有李竹，三人同时跳下车，二话不说往凶兽方向飞奔而去。
李大虎脑袋充血，跑了好远才想起来，他们商队还有一名修炼者。
他下意识回头看，冷不丁对上明瑞清亮的双眼，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跟得这么紧，跑起来都悄没声的！
“你来干什么！？”李大虎怒道：“滚回去！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过去怕不是要被一口吞了！这可是二阶凶兽！”
明瑞眯起眼睛笑笑，从伸手抽出那根不离身的木棍，气息平稳道：“放心吧，我长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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