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元剑法分海天二卷,各四十八式,其中轻重缓急各不相同,几乎囊括了所有王溪苑学过的经典动作。
他不聪明,也说不出别的好来,只知道练了这个剑法以后,感觉一招一式都十分舒服,没有哪一处是别扭的。
剑就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般得心应手。
九百年前,这部剑法烂大街,正有这方面的原因。
明瑞在早年创造这套剑法,走的是去伪存真的路子,把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扔掉,剩下的,自然是最“好用”的剑招。
而此刻,王溪苑似乎又有了新的体验。
随着第一次感受到剑身上传来的震动,他自然而然地使出了归元剑法的第二式,第三式。
什么也看不见,他却好像知道下一秒攻击要从哪儿来。
一招接一招,没有停歇,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忘却了一切,不需要思考……只要挥剑。
信任手中的剑。
“天哪……”白桃喃喃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十六少爷他……为什么能避开?为什么几乎要刺中了?刚刚十一少爷不是又封印了他的两感吗?他是怎么做到的?杨哥杨哥你说话啊!”
杨选还能说什么,他光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傻不愣登的表情就很难了。
这已经超越了他能理解的极限。
擂台上,两方的状态差距明显。
黑衣少年毫发无伤,突然暴涨的修为加身,表情凶狠如狼一般。
反观王溪苑,身上全是血,头发散得和疯子一样,唯有一张脸表情沉静,抿着嘴。
可两人出招接招,你来我往,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丝毫看不出王溪苑有落了下风的模样。
甚至如果不仔细盯着他眼睛瞧,都不知道他看不见。
杨选心中受到莫大震撼,半晌放弃去理解十六少爷是如何出招的,转而思考起全局来。
半晌,他狠狠皱起眉来:“不妙。”
“啊?”白桃正紧张,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杨选刚想说自己思考的结论,见到白桃焦急的表情,却忽然怔住。
“我……”他定了定神:“我是说,以他们现在的缠斗速度,小十六已经很久没有像上一场一样,重复注灵再解除的状态了。为了招架攻击,他的木剑一直保持在注灵的状态。”
“真的!”白桃道。
“之前与四少对战,他攻四少守。偏偏现在状况反了过来,他只有练气五层,之前又有了那么大的消耗,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了。”
白桃眉毛都纠在了一起,急得漏了哭腔:“那怎么办啊……”
杨选看得出来,白桃在为十六少着急。
他刚刚之所以愣住,就是发现自己也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盼望着那个不受重视的小傻子能赢。
环顾四周,有这般焦急神情的人不少,许多人握着拳,咬着牙,瞪大眼睛,仿佛在台上被一刀刀劈得喘不过气的人是自己。
还有人口中喃喃,双手交握,念叨着加油,挺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已然西斜,擂台上洒着金橙色的光。
不知不觉,王溪苑竟撑了足足一刻的时间。
而两人的动作都不如先前凌厉了。
降神丹有时效,黑衣少年脸色渐渐苍白,而王溪苑就没好过,此时虚汗从额角流下,把伤口上的血都冲下去一道道印子,好不狼狈。
最令人担忧的是他的剑,灵光时隐时现,似乎就要到极限了。
却在此时,夕阳偏转一个角度,观战区不知谁的随身之物能反射光芒,黑衣少年恰巧被晃了一下眼睛,动作一滞。
王溪苑竟捕捉到了这个空隙似的,用力握紧剑柄。
霎时间,剑身灵气暴涨,竟发出了微光!他咬牙挥出,俨然是归元剑法天卷六十二式——匹练长空!
有人尖叫:“小心——”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谁也没想到王溪苑的反击是这么的突然。等候区剩下几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吧?不会这样都能败吧!?那小傻子究竟是哪儿来的运气——
电光火石间,十一少爷下意识挥刀去挡,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再次哑然。
一声轻响,那柄今天大出了风头的木剑,碎了。
当真是碎了,碎得十分漂亮,明明是木头雕刻的剑,却像是冰晶般散成了一片片小石子大的碎片,散在空中。
机会!
黑衣少年眼神一凛,趁着王溪苑怔忡之际,一刀向前捅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王溪苑好像突然失去了之前的能力似的,不仅没有后退开,甚至向前迈了一步,右手张开,身形微晃,抓住了一片小木片。
下一刻,刀刺破衣物、皮肉、血与骨,狠狠地戳进了王溪苑胸口靠近肩膀处。
小孩儿体型单薄,刀尖甚至从背后冒出一截。
“……结束了。”杨选默然说。
身边的白桃已然捂住眼睛,不敢再看,眼泪从指缝间淌出来。
“他……已经很努力了。”杨选偏过头,也不忍再看擂台场中:“十六少爷已经证明了自己,输了又怎么样?换我上台,也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家族内比斗,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的血了。
哪怕修炼者□□强悍,家中有许多立竿见影的神药,这样的伤过几天就能恢复,但看着还是太过惨烈。
何况王溪苑还是个孩子。幸好,他现在可以休息了。
“可是……可是…………”白桃抽泣,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他……”
话音未落,身后的明瑞忽然说道:“还没输。”
“什么?”白桃惊愕抬头,用力擦了一下模糊的双眼。
擂台上,黑衣少年短刀仍插在王溪苑肩膀内侧,表情却是无比的错愕。
顺着他的视线,众人看到他拿刀的手腕被对面的小孩儿紧紧扣住,因为用力而颤抖着,想挣脱,却怎么也动不了。
“抓到……你了。”王溪苑缓缓抬头,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说着,他右手稳稳地抬起那把木剑,断掉的剑身只剩下三分之一长,裂口处参差不齐,黯淡无光——他将这柄断剑送到了黑衣少年的脖子侧面。
“我……”他颤抖着开口:“不会被……打倒。”
“……胜者!王溪苑!”
裁判愣了几息,疯狂的大声喊着,脸都憋红了:“快快快,都送开手!医者!医者!”
……
观战区,杨选已经彻底呆住了。
身边的白桃哭着尖叫,而他尚且没反应过来。
赢了?十六少爷竟然赢了?
最后这一幕没什么深奥的招数,越是如此,他越是感到震撼。
十一少爷的那一刀,尽管没有捅在要害,但换任何一个人过去,恐怕都会觉得自己已经输了吧。
可十六少呢?不仅没有因为剧痛而失去理智,反而将它看作了接近对手的机会,抓住了对手,把手中残剑指向了他的要害。
而在他之前,他刚刚失去了他最珍贵的剑。
“杨哥。”肩膀被拍了一下,杨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呼吸了,他猛地咳了两声,喘着气回头,是明瑞在叫他。
“你的剑,能借我用一用吗?”明瑞笑着说。
“嗯?好……”杨选从腰间解下剑,糊里糊涂递给明瑞。
虽然他最心爱的剑在酒楼吃饭时断掉了,这把是他的备用物品,但他毕竟是上过界的筑基修士,东西品相很好。
明瑞抽出剑瞄了一眼,道了声谢,而后黑影一闪,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擂台上。
擂台上乱糟糟一团,黑衣少年已经晕过去了。
降神丹是有副作用的,药效过后的一个月左右,使用者的境界会倒退,人也会变得很虚弱。
这药本是他父亲留给他保命用的,谁都没想到他会在擂台上用出来,一位女人正抹着眼泪。
另一边,王溪苑倒是没晕,但被安排着坐在地上。
他刚刚吃了一粒止血的药丸,身上被鬼荆棘撕扯出来的伤口已经淡了痕迹,但肩膀的窟窿还在汩汩冒血。
痛应该是很痛的,但他一声不吭,手中捏着残破木剑的剑柄发呆。
“溪苑。”明瑞走近,近前一位医者下意识让开位子,明瑞蹲了下来。
“……神仙哥哥。”王溪苑看到他,似乎想笑一笑的,但嘴角怎么都翘不起来:“阿娘留给我的剑,被我弄坏了。”
说罢,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的淌下来,扑进明瑞怀里:“呜哇——我的剑……我的剑……神仙哥哥——”
他哭得声嘶力竭,像要把无尽的委屈哭出来。
好累,好疼,剑也没有了。
明明他没有被打倒,为什么还是又痛又难受呢?
“一柄木剑而已……”另一名医者被吵得头疼,小声抱怨,下一秒,却被明瑞寒冰似的眼神吓得一僵,不敢再说话了。
“我们下去休息一会儿。”待到王溪苑肩膀的伤口被简单包扎好,明瑞朝裁判说。
裁判哪有不点头,本来就该休息的。
王溪苑被明瑞抱起来的时候,哭声已经停了。他几乎耗尽了灵力,又发泄了一通,整个人昏昏欲睡,眼睛都快闭上了。
“今天表现很好。”明瑞抱着他下台,笑了笑说:“一会儿,哥哥送你把剑。你上去逞逞威风。”
***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观战席上的声浪仍旧一阵接着一阵。
所有人都在讨论刚刚那场胜负,也没人在意过去了多久,休息时间是不是结束了。
“虽然是小十六赢了,但看他那样子,上不来了吧?”
“我看也是,那下一把谁守擂谁攻擂怎么算啊?”
“随便呗,就剩三个人了……最后会是三少压轴吧?那就剩下大小姐,七少爷……”
“刚刚真是太精彩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做不到小十六那样。这哪里是傻子,我看分明是天才吧?而且他这才练气五层,十三岁啊……”
“哎哎!?”说话的那人惊叫:“你们看,他又上来了!!!”
“我勒个去……他该不会……真的想一路赢到底吧?”
台上夕阳勾勒出少年剪影,小小的一团,肩膀上的绷带渗出血迹来,头发草草拿根头绳拢在了脑袋后面。
倒是一双眼睛,虽然红红的刚哭过,还哭得所有人都听见了,但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清亮。
手里还提着一把灵剑,看着挺高级的。
按规则,只要他仍然能上台,就代表可以继续接受挑战。
裁判虽然有些不忍,想劝他下去,但到底没说什么,转而看像等候区。
此时的等候区,气压低得可怕,先上去后上去,看起来都有些胜之不武的意味。
良久,三少爷缓缓舒了口气,站起来说:“我去。”
他刚刚迈出去两步,忽然有位侍卫急匆匆跑过来,口上称:“慢着慢着,三少爷等等!”
三少爷疑惑看过去,见是家主身边脸熟的一个侍卫。
“家主让我传话,让大小姐和七少爷先上,三少您务必留到最后。”
“为什么?”三少爷眉头紧皱,另两人也疑惑看他。
“那个……”侍卫吞吞吐吐:“家主说了,当初那个剑修的赌约,说的是十六少爷‘赢过’三少四少的话,咱家就得改名……所以三少你最后一个上,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再打三个人了……”
三人脸色都难看得不得了。
少顷,三少爷向前迈了一步。
“哎?三少爷!”那侍卫着急想拦。
三少爷黑沉脸色,脚步一晃就绕过了他,转眼已经出现在了擂台上。
“诶?这……”那侍卫呆住了。
大小姐嗤笑一声:“回去告诉家主吧,三少爷他不听~”说着,尾音还拉长了。
侍卫默然,也觉得害臊,灰溜溜回去了。不一会儿,家主坐的那位子塌了,轰的一声。大小姐不过投过去半个眼神,就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台上。
“十六弟。”三少爷做了一礼:“抱歉了。”
王溪苑傻乎乎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大哥哥说话,只缓缓把剑抽出剑鞘。
他平日用的木剑自然是没有剑鞘的,所以这个动作十分生疏。
加上他此刻右手无力,这剑又十分沉重,甚至拔得有点磕磕绊绊。
三少爷见状,打定主意对他温柔一点,送下台就好,别再让他磕磕绊绊的了。
脑子里刚过了这么一个念头,王溪苑的剑已然抽了出来。
而后简简单单向前一劈。
三少爷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巨大的冲击力已然扑面而来。像手无寸铁的孩童,面对能吞噬山峦的海啸。
只余耳边一片轰鸣。
他瞬间失去意识,整个人倒飞出去。
狂风卷起,巨大的压力直冲天际,轰然巨响之下,擂台震动,尘土飞了满天。
整个王家的范围都在震,观战区靠近擂台的人们,晕倒一片,还有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半晌,等一切安静下来,只见那宽广的、石头砌的擂台,竟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就连擂台边缘的地都裂开了,黑洞洞的缝不知有多深。
“…………”
杨选和白桃缓缓地、机械地回头。
“剑意?”杨选颤抖着:“我这剑里,怎么会有……剑意!???”
***
三垣大世界。
数人不约而同睁开眼睛。
归元玄宗,一间清净小屋内。
“潮汐剑意?”蒲团上,一青年恍惚。
他撑着额头,呼吸越来越重,半晌忽的站起,抬头看天:“是……是他。是上尊!”
万壑谷,灵台中央。
“……”
一人呼吸忽然急促,眼睛充血,久久不能言。
“潮汐剑意……”他喃喃道:“谁,是谁?”
万灵殿偏殿。
黑发男人失手打翻了碗。
“哎呀!”穿着鲜艳的妙龄少女埋怨道:“便是这药苦,也不能这般糟蹋吧!”
“……”
男人半晌不说话,等到少女带人打扫完地上那摊碎瓷片,才从榻上缓缓站起。
“殿主?”少女疑惑。
男人面容冷峻,一双凤眼狭长,唇色浅淡,颇有些不近人情。
他丝毫不理会少女的呼喊,缓步踱出偏殿。
天色已暗,乌云遮住星月,不见半点光亮。他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又缓缓落回腰间。
“我下界一趟。”半晌,他侧身对少女吩咐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