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进慈宁宫的时候,太后正在用膳,她见来的是梅洛,十分吃惊,“怎么你来了,那个秋氏呢?”
梅洛便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还请太后勿要怪罪与她。”
“哀家岂能不怪罪。你大婚不过三日她就勾得王爷纳她入府,听闻这一个月来王爷日日留在她屋里,连你病重都不曾来看一眼。”太后皱着眉,瞧着面前苍白的梅洛,终究还是在她面前咽下了糟心话。
“赶紧坐下,喝口水。大中午过来一趟热着你了吧。”
梅洛谢恩,依言坐在了太后身旁。
“也不怨你,谁遇见这事儿都得气病过去。”太后摸了摸她的手,“怎么,这个天气手都凉成这样?我看你面色也不好,老三不是说你病好了吗?”
为了避免惹人闲话,半个月前尉迟砺便对宫里说,王妃的病已经大好,不需要再请太医。
梅洛抿了抿唇,“天太热,有点反复而已,皇奶奶不要担心。”
“哀家怎么能不担心。”太后摇摇头,后悔道,“早知道你在三王府那里要受这样的气,哀家应该把你许给老六的,他性子谦和,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谁,也不至于把人伤成这样。”
“当初是我执意要嫁给三王爷,如今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梅洛道,“皇奶奶心疼我,才会见不得我有一丁点不好,原是我自己不争气,一点小风就病倒了,不是王爷的错。”
太后放下手里的玉念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饭吧,这都快过了午膳的点了,咱们先吃点东西,总不见得要空着肚子等秋氏来。”
“是。”她笑着,陪着太后一同用膳。
黄绸的桌上佳肴琳琅,中间防放着一碗青瓷的百合乌鸡汤。
“这汤的味道奇好,”梅洛抿了一口,也为太后盛了一碗,“御膳房可是来了新厨子?”
“是,来了个叫碧竹的厨娘。”太后尝了口,点点头,“确实不错。”
她扫视了梅洛几眼,“夏天天热,你恐怕胃口也不好,哀家过两日让碧竹去你府里伺候,免得再瘦下去,连个人形都没了。”
梅洛轻笑,“皇奶奶惯会打趣洛儿。”倒也没有拒绝。
两人用完了午膳,又进了些瓜果甜点,才见周公公进来通报,“禀太后娘娘,秋氏到了,在门口候着呢。”
太后放下茶盏,哼笑一声,“再迟点宫门都该落了。”她故意扬声,让外头的秋白芍听到,“小门小户的女儿,一点儿不懂规矩。新媳头一回来见长辈,让她在外面跪着等。”
“是。”
梅洛望了眼门外,未时末的太阳毒得连蝉鸣都热化了,她开口求情,“秋氏不懂规矩,是臣妾这个王妃没有教导好,她头一回入宫,皇奶奶便宽恕她一回吧。”
太后疑惑,“你怎么就这么迁就她。”
“不是臣妾迁就她,是臣妾不想王爷伤心。”梅洛低头微笑,眼神涣散着望向腿上的茶盏,说着让她自己都不知心绪如何的话,“王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可心的人,若是等王爷办公回来,见她中暑病倒了,身旁没有人伺候可怎么好。”
“本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哪就那么娇贵,一晒就倒。”太后说着,软了语气,“罢了,既然你替她求情,那就让她进来吧。”
秋白芍在外切切实实听到了太后让她跪的旨意,可还没等她跪下,就又有人唤她进去。她深吸了口气,猜到了是谁为她求情。
初次见到当朝太后,秋白芍心中多是紧张不安,她不过是个药铺老板的庶女,在王府之中还能撑起个架子,换到庄严巍峨的皇宫之中,不免露怯。
况且,她多少也猜到了太后召她的原因——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进入殿内,扑面而来一股凉气,慈宁宫中摆着一地的冰盆,太后正靠在炕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品茶。看太后神情,秋白芍心情瞬间降至谷底。
今日恐怕要遭些罪了。
可她目光旁移,就见炕床另一边的梅洛冲她微笑,不知为何,许是因为今日梅洛帮她良多,在看见这笑容之后,秋白芍无端有了些许底气。
她知道,梅洛会帮着她的。
“妾身秋氏,见过太后。”秋白芍提裙,规矩地跪在了地上。
有些人面前她能耍些小聪明,可有些人面前不能。秋白芍未必睿智,但她有着起码的自知之明。
太后仿若未闻,半磕着眸子瞧手中的茶,那只保养得宜的手掀起茶盖,慢条斯理地去浮茶,“哀家知道你爱喝红茶,这云南滇红喝得还惯么。”
梅洛回道,“醇厚温润,回甘之中果香浓郁,太后的茶都是好茶。”
“红茶耐泡,不像绿茶,喝个三两次就必须倒了。”太后抬盏,抿了口茶,“你是三王爷的王妃,是他的妻子,你可知道正室妻子和侧室有什么不同么。”
“臣妾不知,但听太后教诲。”
“侧室再好,也就同绿茶一般,一回喝着神清气爽,要不了两次就淡了,没味道。”太后看向她,目光深邃,“但妻不同,妻是耐得住的,香醇浓厚,几泡都不会失去味道。”
跪在地上的秋白芍听着,明白太后的话中所指。
“太后金言,臣妾记住了。”梅洛说着,眼神朝地上的秋白芍瞟,太后视若无睹,继续同她闲话家常。
她只得小声提醒,“太后,侧妃还跪着呢…”
“怎么,跪不得?”
秋白芍当即俯首,“妾身不敢。”
老人照旧仿若未闻,继续同梅洛说话。两人聊了一个半时辰,秋白芍便也跪了一个半时辰,直到日头斜移,太后才让人扶着起身,“好了,说了这么会儿子的话,哀家乏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臣妾告退。”梅洛欠身,待太后进了里屋,连忙去扶地上的秋白芍。
一个半时辰下来,秋白芍的膝盖跪得同殿中的大理石地一般冷硬,没了知觉,完全不听使唤。刚一起身,便踉跄着跌在了梅洛怀中。
“妹妹……”梅洛搀着她,转身去唤秋石,“过来,扶着侧妃,她现在怕是不能自己走路了。”
“是。”秋石面上关心,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看着秋白芍脸色发白的模样,别提有多高兴。
“多、多谢姐姐。”秋白芍咬牙,自觉丢人,可小腿麻痹,她此时确实不能靠自己行走,不得不借住旁人的力量。
梅洛搀着她缓缓朝外移去,“你家丫头呢,怎么没有跟来?”她问。
“她请了太医之后,妾身留她在家伺候娘亲。”提到这事,秋白芍复杂地看了眼梅洛,继而低低地开口道,“家母的事,妾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谢姐姐。”
她心中五味成杂,弥漫着浓浓的自惭形秽。明明她对梅洛多有刁难,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恼过自己,帮她看账目、帮她请太医,还拖着这副病容残躯为她赶来宫中。
秋白芍瞧见了梅洛青白的脸色,知道她此时恐怕不比自己好受,可就连她病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
但要说她是否一点都不讨厌梅洛了,倒也还有些存疑。梅洛越是大度,越是不计前嫌,就越是衬得她小肚鸡肠,放做从前,想必她不会领这份恩,只会更加厌恶梅洛。
可娘亲是不同的。
她今日不懈余力地救了她们母女,这一点秋白芍无论如何都没法忘恩。
若说这是正室的气量,那她确实比不上梅洛。
一边是愧疚感恩,一边是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两者相扯,弄得秋白芍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梅洛。她还需要好好理理思绪。
回去的马车上,梅洛实在体力不支,她闭着眼,冲秋白芍勉强笑了笑,“我有些头晕,先歇一会儿,一会儿到了,妹妹记得叫我。”
“王妃安心睡吧,到了妾身会叫您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女子放在腿上的手松了力气,手腕侧翻了过来。已是睡着。
奔波了一整日,一直提心吊胆的,秋白芍也有些困倦。她一手支着下巴,靠在偶尔飘起的车窗旁吹风醒神,忽地肩上一重,被人靠了上来。
回眸,她看见女子不适地蹙眉,额上冷汗点点,湿了鬓发。哪怕佩戴着华贵的金步摇、上了脂粉,也没能挡住她的病态,像是一只濒死的白狐,美丽、虚弱。
头一回被不相熟的女子亲近,秋白芍有些不适应,可看着梅洛这幅痛苦的病态,她忽然起疑:
太后真的喜欢这个三王妃么?就连她都看得出王妃身子不爽,太后就算为了打压她,也不必折一个三王妃进来,大可让她先行回府休息,为什么还要梅洛撑着病体在宫中待那么久?
其中的弯弯道道一时无解,眼下梅洛的情形很是不好,秋白芍听见了她有些沉重的喘息,那张柔美的脸上方才还是青白的,此时却起了潮红,眼睫之下哪怕涂了粉也隐隐能看见青色。
她伸手一摸,暗道不好。
怕是中了暑气。
“妹妹……”颠簸之中,秋白芍的手忽然被人握住,那手滚烫,连带着把她心神都烫得一颤。女子呓语呢喃,不安地叠声低唤,“妹妹、妹妹……”
秋白芍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梅洛大抵是想念家中妹妹了。
她看着女子难耐痛苦的模样,别扭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回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应道,“姐姐,我在。”
她到底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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