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随远对着纳洛堡的构造图大致框出了一个搜查范围,这座古堡一样的学校有许多暗穴,蝙蝠当然不会藏在人气旺盛的军宿里,所以这些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成了他们的主要搜查对象。
宁随远叼着手电筒,双手一撑钻进了一个半米高的嵌在长廊墙体上的孔道里,对于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来说这项行为还挺吓人的,路阳总觉得换做是他就会卡在那些不规则的狭窄缝隙里出不来,宁随远的执行力太高了,他在外头无所事事,事实上也没什么需要他做。
“远哥。”他用笔将地图上的标记涂掉了一个:“其实谢尔兹他人挺好的,也很照顾我,可是我真的觉得出卖身体换取钱币的行为是错误的。”
“你不喜欢就拒绝。”宁随远的声音透过砖瓦,冷淡沉闷:“Clear。”他飞快的退出孔道,跳下地:“下一个。”
“我们真的要这样找一晚上蝙蝠么?”路阳担忧道:“只剩两个洞了,如果真的像谢尔兹所说的那样……我们这一晚上不就等于白忙活了?”
“你不想做就回去。”宁随远的回答依旧简单明了,他从路阳手中接过地图,按照指示疾步穿过校场。
路阳匆匆跟着:“你生气了么?”
“没有。”宁随远说,他在靶场围墙的墙角锁定了位置,利索的卧倒,用手电筒照着。
“远哥,你真不像个机修工。”路阳再次感慨:“你应该参军才对。”
“我去了,被他们拒绝了。”宁随远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们选了一个Alpha,Clear。”他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手上的灰,去拿地图。
“可能Alpha本来就比我们更适合这些事,毕竟他们很强壮。”
“那个Alpha做俯卧撑的时候像一只顶球的海狮。”宁随远说:“海狮你知道么?”
路阳脑海里瞬间有了画面,“噗嗤”笑出了声。
“没有继承战争年代的精神却继承了过多的优越感。”宁随远说:“和平时期的Alpha就像是过肥的战马,油光水滑,不能打仗,只能被宰杀。”
“有时候我希望他们接受现实的鞭挞。”他低头说:“可和平没有错,还是算了。”
“远哥,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路阳茫然:“我们只剩一处了是不是?”
“是。”宁随远说:“离得不远,就在那里。”他指着校场边缘处有一个平楼。
“那是个房子。”路阳说。
“是安息堂。”宁随远说:“旧时代是教堂,后来成为了战争中存放尸体的地方,尸体放多了活人就不敢靠近了,所以是废弃状态。”
深夜,路阳被宁随远的这番话说的不寒而栗,他颤巍巍的朝宁随远伸手:“远哥,你也好博闻强识啊……”
他没摸着宁随远,因为宁随远把钢丝网塞到了他手里。
“我进去后用这个把门封死。”
“那如果这里面也没有蝙蝠的话——”
宁随远已经进去了。
路阳无奈,只能垫着脚将钢丝网挂在木门的四角,他心里忐忑极了,不知道如何面对“真的没有蝙蝠”这个事实,这将意味着他一夜徒劳,他完不成任务,他要被赶回家了。
这比被柯什骂还要让他难过。
这时,他听到安息堂里传出诡异的风声。
“刷”
一道黑影横冲直撞的从里面飞了出来,猛地撞上了钢丝网,整张网被撞得震动,黑影扒在细密的网格上挣扎,撕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是一只硕大的丑陋的猪鼻蝙蝠,路阳被他不伦不类的翅膀和绒毛吓得腿软,“远哥!真的有蝙蝠!”他惨叫:“远哥!!”
“蹲下!”宁随远的低喝带着回声,瞬间,一道银光扎穿了蝙蝠的腹部,螺丝起子的前端绞进了钢丝网的密孔中,蝙蝠被固定,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路阳抱着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冷汗从毛孔里涌出来,瞬间浸湿了工装服,他抬起头,看见宁随远已经走到门前,徒手将螺丝起子从钢丝网上拔了下来。
宁随远拿着起子,起子上串着蝙蝠,路阳莫名的产生了一种他远哥在路边吃炸串儿的错觉……
“太酷了。”他说。
“维修报告你写?”宁随远说。
-
路阳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高效完成了维修报告就美滋滋的睡觉去了,宁随远躺在床上却不怎么有睡意。
“每两年学校都会对五公里范围内的蝙蝠进行消杀,军事学校的清缴行动我想……毋庸置疑他的缜密。”
谢尔兹的话萦绕在耳畔,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宁随远坐起身,换了工装服带上手电筒出门。
纳洛堡的校区内安置了若干个废物收容器,稀有金属材质,抗腐蚀且封闭性好,各种垃圾定期有机修部的人来收。
宁随远就将那只死蝙蝠扔在了距离安息堂最近的废物收容器里,连着那根螺丝起子一起。
深更半夜是不会有人来收垃圾,宁随远带着手套将收容器盖子的卡扣解开,掀开盖子往里瞧。
须臾间,一个黑色的影子“嗡”的从底部冲出来,像一枚火箭,宁随远撤的没有丝毫的迟疑,可是尖锐的螺丝起子还是割破了他的额角。
那只“死蝙蝠”在飞翔,腹部插着那把螺丝起子,它迅猛的动作仿佛螺丝起子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浑不受干扰。
宁随远退了几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怪异的源头,他扎穿那只蝙蝠的时候,螺丝起子上没有血。
这时,他看见遥远的天际飘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云”。
-
“几年前加彻尔郡的山城爆发过一次蝠潮。”杨潇盯着天空神色凝重:“那时候没你俩呢,是我跟季处一同出的任务,我们赶到的时候,蝠潮已经把整个山城都洗涤了……”她回忆着,似是有些毛骨悚然:“整个城都很安静……你能想象推开一扇门,沙发上坐着三个像蜡皮袋子似的死人吗?来不及逃就被吸干了,而且毛腿吸血蝠破防能力很强,一般的玻璃挡不住,烟囱也能进,我们当时去到市长家想询问情况,他们家黑黢黢的,我们以为拉着窗帘呢,谁晓得一靠近才发现窗框上吊着的都是闭着眼睛的蝙蝠……”
廖鹏惊恐:“潇姐你别说了!”
季珩已经从车顶部的天窗攀出去,他站在车顶上用望远镜远眺,“不能让蝠群过去,杨潇,开车载声呐,我们得把蝠群引开。”
“明白。”杨潇道,她奔至车尾,将侧方的声呐仪升起。
季珩观测着蝠群的动向。
“蝠群没有反应,越来越远了。”季珩当机立断:“小高开车追!”
高德猛踩油门,装甲车如同一头钢铁巨兽般嘶吼着奔袭出去,季珩在车顶颠簸了一下匍匐卧倒,他一手攀住铁栏一手仍举着望远镜瞭望,风将他深棕色的短发撩起,露出浓密的眉和悍利的额头。
蝠群一往无前,丝毫没有被声呐干预的迹象,装甲车的车速不慢,紧紧的咬着,可很快季珩就看见了一座刺入云霄的白色的尖顶。
“我们离纳洛堡越来越近了!”高德大声道:“需要向纳洛堡吹哨吗!”
军校分为高低两个年级,高年级军校生即为当地的军事储备力量,在发生极端事件时必须冲锋陷阵,低年级军校生大多未成年或刚成年,在获得绝对资格之前与平住民一样在政府的保护范围之内,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防止引起地区的恐慌骚乱,极端事件发生时消息会保留在正式军备阶层,而吹哨则意味着吹哨点将由当地军备部门为首,全地区统一进入紧急避难状态,届时城内的所有人为活动将一应停止,对整个地区的经济体系而言是巨大的创伤,因而非必要时绝不吹哨。
季珩:“不用,先向哨岗塔台发送‘警戒’讯号。”
高德:“已发送,哨岗无回应,我正在重复发送。”
车厢内,杨潇对着数据繁复的仪表盘手心冒汗。
“是这个参数啊!”她喃喃道:“当时管用,现在怎么会不管用了呢!”
“声波是蝙蝠传递的生物学信号。”廖鹏说:“你们当时提供的是什么信号?”
“是‘觅食’。”
“看来得产生一个比觅食更强烈的信号才行。”他把杨潇往旁边挤了挤:“我来。”
杨潇:“你行吗?你刚才明明还在问蝙蝠是不是迁徙动物!”
“这不妨碍我知道绝大多数生物在遇险的时候会发出高频的波,就像人类会尖叫着喊救命一样!”廖鹏一手拿着笔在白纸上写算,一手飞快的摆弄起仪表盘,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狂热:“给我这个技术宅十分钟。”
“没十分钟了!”高德道:“蝠群已经侵入纳洛堡的边界,见鬼了,我的讯号到现在都没有回应,他们是没人站岗吗!”
杨潇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加彻尔郡的那座死城,他们提前两天向城内发送“警戒”,也是一直无人回应。
“吹哨吧长官!”她大声道。
“再等等。”季珩举着望远镜,岿然不动。
“不能再等了!”杨潇的面色发白:“你忘了当时我们——”
“我说,再等等!”季珩的声音骤然一沉,那一瞬间,杨晓嗅到了一股浓烈的伏特加的味道——那是季珩的信息素。
她骤然间被压制了,无法再质疑什么。
季珩透过望远镜远望,忽的低声道:“掉头了。”
浑浊的蝠群在纳洛堡的城墙上方奇怪的迂回,打了个旋儿,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过去。
季珩转动镜筒望向东面的森林,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在奔跑,闪电般的迅猛,以至于整个蝠群都被甩在身后。
“杨潇,给我焰枪。”季珩道,他低头在耳朵里装好通讯器:“你们继续调声呐,我去前方探路。”
-
密林枝叶繁茂,蝠群在其中穿梭的速度明显减慢,依旧遮天蔽日,空气中都被灌入了某种腐烂的腥气,宁随远的喉咙里开始涌起铁锈味儿,即便他的身体素质绝佳,可从纳洛堡里翻墙而出,又高强度的奔跑了这么久,心肺也吃不消。
那只和螺丝起子合二为一的诡异蝙蝠对他穷追不舍,不仅如此,还召集来了大量的同胞,发起了一场群体性的复仇行动。
宁随远无话可说,他不想逞英雄,只是论起源头,螺丝起子是他扎的,没理由让整个纳洛堡跟着他一块儿遭殃。
一分神的功夫他被绊倒,关节擦在地上擦生疼,后颈部落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紧接着就是一阵锐痛——他被咬了。
宁随远从膝弯处拔出短刀毫不犹豫的向颈侧削过去,刀刃撕裂了蝙蝠的侧翼,发出“咔咔”的声音,那东西却贪婪到了不肯松口的地步,反倒将獠牙又刺进去几寸,与此同时又有几只蝙蝠降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开始啃咬他的工装服,这些吸血蝠的牙进化的极好,三两下就咬破了他的衣服,獠牙扎入了皮肉。
就在这时“砰”一声枪响,一梭子子弹与他擦肩而过,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身上的几只蝙蝠带走,在半空中烧成一团烈火,滚落在草地上。
随后又是几声枪响,火光和烟尘将蝠群短暂的撕裂,宁随远终于得以喘息,他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看见了一个同样冲他疾步奔近的高大人影——似乎是一个持枪的军官。
越来越近了,碎落的月光洗去了阴影,那张刀削斧凿般的清朗面孔渐渐浮现清晰,他微微挑着眉,神色不虞而冷漠,高挺的鼻梁与微微深陷的眼窝都堪称英俊非凡,像是世界上最坚硬完美却又不近人情的大理石雕。
这张陌生却又不陌生的脸明明白白的落入宁随远的瞳孔深处,好似突然熔断了记忆的保险丝,他张了张嘴,思绪如洪流冲刷而过。
他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剧烈的眩晕和黑朦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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