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枫玉斗所说, 圣教堂西南面有一个空中旋转餐厅, 可以俯瞰六区主城大部分的景色, 餐厅在环形的座区每隔四分之一扇形就安装了一台望远镜, 宁随远就十分好奇的在各个望远镜之间窜来窜去。
季珩特意挑了个靠角落的隐私性较强的位置,季珩不是榆木脑袋宁随远,对于枫玉斗提了一嘴的潜台词领会透彻, 就指望趁这个绝佳的机会跟小宁同志好好沟通一下感情,结果现在就剩他一个人坐在二人席面里头, 与满桌的珍馐相顾无言。
季处长又觉得自己错付了。
枯等良久,宁随远还是没有要回座位跟他一块儿用餐的意思, 季珩弃疗服软, 只能主动凑过去刷存在感,他抄着裤兜起身道“阿远,看什么呢”
“松平队长这条花路铺了好长啊。”宁随远说, 因为餐厅在持续的缓慢旋转,因此他需要持续的更换望远镜以观察固定的点。
“我估计松平亮应该会借城防所的巡逻车接新娘子。”季珩说“到时候一定很有排面,可不得把花路铺长一点儿么”
“还能这样”宁随远有些诧异。
“小小的公权私用一下, 也不枉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吧。”
“那照这么说, 你结婚那天该征用中央的装甲车接新娘子了。”宁肃远打趣儿道“那更有排面。”
季珩微微一愣,随即笑开了“那也得看新娘子同不同意吧”
“为什么不同意啊”宁随远抱着望远镜眺望着下方的圣教堂,镜头里伶仃的白鸽飞起又落下“要我我肯定同意, 十几辆装甲车护送, 抢亲的都不敢来抢了。”
季珩抄着兜弯腰, 他前倾着身体靠近宁随远的颊边“唔, 我估计除了你,也没人能接受这个绝妙的提议了。”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宁随远的耳畔,青年怔了怔,这才回过一点味来,横过湛蓝色的瞳孔和季珩对视。
这个距离堪称近在咫尺,两人几乎要额贴着额,无限放大的晶莹剔透的瞳孔里都倒映着对方的倒影,像是巨大的磁极之间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庞大吸力,两人谁也无法挪开目光,谁也无法撤离身体,就这么相互的胶着。
嘈杂纷乱的世界变成了专属于对方瞳孔的纯色,外界的声音都在逐渐远去,消弭,只剩下含着特殊香气的对方的呼吸传入,一声声的吐纳律动凝练化作了自己胸腔里的沉重心跳。
“阿远。”季珩轻轻的翕动嘴唇“有想过下半生如何度过吗
仿佛通过瞳孔的凝望注视,他的灵魂都被对方攥在了手心里,这一次,他无法规避,他被迫正视这个问题。
曾经,他也被路阳问过同样的问题,他给出的答案是可能一个人吧。
这一次,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些裂纹般的颤抖。
“我不知道。”他说。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钢针,穿入了他心脏的尖锐外壳,他自己可以感觉到肺腑里最本我的热血顺着这毫厘大小的孔隙流淌出来,淅淅沥沥的染红了针体,流向外界,流向季珩。
“你不知道的话”季珩的嗓音更沉,像是掠过浩荡空谷的烈烈长风,饱含着某种足以将人吞食入腹的压迫感“那不如让我来替你做决定。”
宁随远湛蓝色的瞳仁不易差距的收缩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堕入了那个深渊的最深处,这一次,再不可能上浮到水面了,他放弃了抵抗,安于在其中长眠。
这一次,就不要再做任何的风险考量了吧他本就一无所有,那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他才是最无畏的那个啊
季珩的唇角徐徐的上扬,他在这已然很近了的距离之上近一步的迫近,英俊的脸孔稍稍旋转了几分,避开了宁随远高挺的鼻梁,凑向下方那淡色如花瓣的唇。
宁随远浑身都僵硬,唯有蜷缩的指尖的战栗昭示着他摇摇欲坠、濒临崩塌的意志。
就在那一瞬间,“哐啷”一声,身后有人猛地站起,撞翻了卡座。
“我的天哪你看你看,是不是,是不是下面那个教堂啊”
季珩和宁随远双双顿住,随后听到一阵骚乱小范围的弥漫开来。
“是啊就是那个圣教堂妈呀”
“这是新娘子要逃婚吗哎哟我的妈呀这一下”
“草,这哪里是要逃婚,都见血了都”
“卧槽,人都从圣教堂里涌出来了”
“看什么直播啊这里不是有望远镜吗我看看”
那人嫌网上的直播不够清楚,当即从桌边跑开了,奔向近处的望远镜,宁随远当即一把接管了望远镜的使用权,他稍稍一转角度,就看见了下方巍峨庄重的圣教堂。
花架坍塌歪倒,几分钟之前还被他称赞的精致花路已经被四散的人群撞的七零八落,他们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宁随远甚至看到了穿着黑袍的牧师也惊慌失措的从教堂里奔将出来。
“这是怎么了”他一边观望一边急声问“是廖鹏又跟他们打起来了吗”
“不是。”季珩的嗓音一阵发紧“你看这个。”
宁随远回过头,季珩已经将个人终端的虚拟屏调了出来,网络上正在流传一个视频,是婚礼的现场,一个化妆师小姐站在新娘子的正前方,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用粉扑替新娘子补妆修容,但下一秒,新娘子突然举起双臂抓住了她,没有任何预兆的低下头,“吭哧”一口咬在了化妆师的脖子上。
鲜血飞溅。
廖鹏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甘橘的脖子上有一个贯穿性枪伤的创口,虽然愈合的速度很快,但还是留下了一个不太美观的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增生,枫玉斗给的这套婚纱配有纱制的颈环,可以遮挡一部分,但因为疤痕增生的太厉害了,边缘仍有褐色的凸起痕迹会露出来,因此化妆师小姐才好心的拿着修容粉来打算替小甘橘遮一遮。
这一举动也是经过了松平亮的同意的,廖鹏不明白化妆师究竟是哪里触及了小甘橘的逆鳞。
美丽纯洁的新娘子像个原始的暴虐的野兽一样一口咬住了化妆师的脖子,那一口入肉极深,直接撕开了层层肌理,连着颈部的大动脉也咬断,高压的血流当即化作一道血箭直喷出来,将新娘子整张脸都泼了个血红。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没有松口。
血也溅到了牧师的身上,这位端庄持重的老牧师当场就被吓呆了,握着十字架的手心当场松开。
顷刻间,整个教堂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恐怖。
所有围观婚礼彩排的人们都开始尖叫着四下奔逃,死去的化妆师是个aha女性,空气中专属于aha信息素的味道奔腾四溢,一些在现场的oga当场就腿软了,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险些酿成踩踏事故。
这时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穿着花嫁拖纱的美丽新娘突然放开了地上化妆师的尸体,徐徐的转过身,漆黑的瞳孔僵硬的旋转,落在了不远处的几个倒地的oga身上。
廖鹏一阵错愕,小甘橘甚至没有受到aha信息素的影响,他脑海里升腾起一个荒诞的念头这根本不是什么私人恩怨的报复攻击,这只是一种原始的、非人性的冲动
“小甘橘,小甘橘你在做什么啊”松平亮颤抖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茕茕孑立的新娘,惊怒交加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你为什么要伤害别人你看着我啊小甘橘”
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终于触动了他的新娘,让他的新娘徐缓的转了一下头颅。
电光石火间,廖鹏的右眼皮狠狠的拍打在他的下眼睑上。
“松平亮你他妈闪开”廖鹏爆发出一阵惊吼,他迅猛的横身插进了松平亮和小甘橘之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松平亮被他大力推的往后趔趄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就看见小甘橘抓住了廖鹏的手臂,张大了嘴,森白的密齿狠狠的咬上去
廖鹏早有警觉,他奋力抽手,“撕拉”他黑色的症状外套被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光裸的手臂,而剩余的布料则全部被小甘橘叼在嘴里,新娘穿着华贵洁白的婚纱,满面是血,野兽一样的含着残破的布料,那场景简直是梦幻又可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松平亮的脸上血色全褪,他的瞳孔里全是惊惧,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一样盯着他几分钟之前还视若珍宝的新娘子“小甘橘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他妈废话了快走”廖鹏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朝教堂外推搡,与此同时,腕上的个人终端开始狂震。
“头儿出事了”廖鹏接通了通讯频段,大吼道。
季珩的声音冷静的在频段内响起“疏散人群,务必把目标限制在教堂里五分钟后教堂门口集合”
“明白”廖鹏吼道,他强行将松平亮拎起来,甩了个巴掌过去“你他妈的能不能像个人给老子站直了”
松平亮从惊惧中稍稍抽身而出,他喘着粗气,眼皮频繁的眨动,一身燕尾西装凌乱不堪。
“老子要去救人,没工夫管你”廖鹏斩钉截铁的吼道“你现在就给我一句准话,你要是想给小甘橘殉情,你他妈就站在这儿,老子把你跟她关在一起,你要是还有点理智,就他妈帮我把那几个oga扛出去”
松平亮的半边脸微微红肿隆起,他的眼眶中血色翻涌,这才渐露清明。
他喘了一口粗气,弯腰背起地上昏迷的oga,大步朝着教堂外奔去。廖鹏紧随其后,两人走着,回头间就看见穿着纯白花嫁的新娘也追逐了过来,她奔跑的姿势大开大合,十分诡异,兴许是受了婚纱大拖尾的限制,僵硬了一下被绊倒。
“小甘橘”松平亮的心头一痛,急声大喊,廖鹏眼疾手快将他踹出教堂,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教堂两扇大开的门合上。
铁门强行旋转,生锈的门轴发出了刺耳的刮擦音,光线一寸一寸被收拢在外,“哐啷”一声,黑暗将血染的新娘封闭在了尖顶的教堂之内。
季珩和宁随远疾步冲下楼,季珩频繁的切换着个人终端,神色越来越凝重,他倏地刹住了脚步。
“怎么了”宁随远觉察不对。
“刚才城防所接到两处恶性伤人事件的报案,一处来自主城医疗所,有病患发狂咬伤了医务官,另一处来自县城,情况还不清楚,只说死伤已经十几个了。”季珩沉声道“城防所已经分别派人过去了,但是焦正祥一个人完全拿不住。”顿了顿他道“廖鹏那边只要他和松平亮有一个人脑子清醒,情况应该就还能控制,我已经让小路和高德他们去现场支援了。”
焦正祥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对季珩言听计从,对于六区境内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莫敢隐瞒,宁随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认真道“你得去一趟县城。”
季珩点点头“所以医疗所那里”
“我替你去。”宁随远道“我会随时汇报情况给你,你放心。”
“好。”季珩道“我已经跟焦正祥说了,现在城防队的人全权供我们调配。”他倏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飞快的放到宁随远的胸口,指尖一别一按。
宁随远微微一愣,垂眸,就看见衣襟上多了一个暗金色的领针,是月亮的图案。
“我怕他们不认得你。”季珩说“就跟他们说了,只要看到佩戴这个领针的人,就如同看到我。”
宁随远“你”
季珩扯着唇角笑了一笑,半是无奈,半是苦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真是没办法。”
宁随远的心头一痛,竟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他莫名的想起了枫玉斗的那些话。
“怎么就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现在不谈难道等战火纷飞的时候再谈啊”
宁随远甩了甩头。
“你说的那些,我会好好考虑的。”他笃定的说“回来就告诉你答案。”
季珩微微一怔,眼神发亮。
“所以,速战速决。”宁随远说道,他不再顺着楼梯向下,而是纵身一跃上了窗台,“哗啦”一声破窗而出,踩着漫天炫目的玻璃碎片,猛地滚落在邻座的写字楼的屋顶,乘风沐云,如同一道光一般疾驰而去。
空气中还弥留着他略带了些笑意的余音。
“待会儿见了,季珩。”
“好,我明白,我会控制住现场的。”廖鹏在频段内和季珩通话,坚定不移道“头儿,城防所的人来了,我现在就去和他们对接。”
城防所和医疗所的救援车同时抵达,廖鹏指挥着将几个被踩踏受伤的oga以及那个意外身亡的化妆师小姐分别搬运上车。
“根据监控回放,嫌疑人行为失控,无悔改意识,长官,需要安排武装力量对目标进行击毙吗”
“击毙”两个字一出,瘫坐在地上的松平亮猛地惊跳了起来,他咆哮道“不准击毙谁敢对小甘橘开枪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们碰她”
那几个城防员纷纷转过头来。
松平亮这才发现他们都没有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而是在问廖鹏。
廖鹏也深深的看过来,神色复杂至极。
松平亮“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眶猩红,宛如困兽般无助绝望,他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用力的攥紧。
“那是小甘橘啊”他痛苦的说“廖鹏那是小甘橘啊”
“我知道。”廖鹏一字一句的答道“我当然知道那是小甘橘,但是小甘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松平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松平亮张了张嘴,那一瞬间,许多话呼之欲出,可他又半途噎住了。
他隐约有种恐怖的预感,那些话如果摊开来说了,也许小甘橘就真的要被击毙了
“她只是脑子不太清楚”松平亮喃喃的说“她是从脑死亡的状况下活过来的,你不能指望她有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吗那些都不是她的本意啊廖鹏”
廖鹏舔了一下干裂的下唇,痛苦令他的眉峰绞绕,随后他吐出一口气,对那几个神色肃杀的城防员道“武器备着,暂时不做击毙打算,让谈判官来这里候着,我们试试生擒。”
“明白。”几个城防员应着。
一瞬间的松懈让松平亮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转过身去,抱头蹲下。
这一次,如果能把小甘橘活捉回来他不结婚了,他会带着小甘橘去到没有人的乡下,用他的下半辈子看住小甘橘,陪着小甘橘,不再招惹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来打搅他们。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这时,他听到远远的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嘶吼。
“不好了长官嫌疑人不在教堂里嫌疑人逃跑了”
松平亮猛地抬起头,他僵硬无措的平视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廖鹏难以置信的吼道“什么”说罢,他领着一群城防员打开了圣教堂紧闭的大门,匆匆闯入。
教堂内一地狼藉,长椅横七竖八,地上一道一道干涸变成暗色的血迹纵横交错。
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子已经不知去向,高大的十字架上嵌着一大片撕碎的纯白拖纱,而在十字架的后方,悬在高处的彩绘玻璃被撞破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琉璃碎片洒落一地。
天光从窗户的缺口里射入,幻彩琉璃的碎片五光十色,星星点点,十字架上破碎的裙纱无声地飘荡。
一切的一切都释放着残缺的美丽能量。
几个城防员仰着头,各自惊讶的喃喃道
“新娘子不都穿婚纱和高跟鞋吗”
“这么高,怎么可能上的去呢”
“就算可以通过十字架爬上去,她越过窗户要怎么下地呢”
“这种高度,硬跳一定会摔断腿的吧”
廖鹏的两腮紧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随后厉声道“立刻开启公共频段,向全六区的住民们进行紧急通报婚纱穿着、脸上有血、貌似精神有异的oga女性,一旦看到务必回避远离,并立刻向城防所检举现在严禁外出号召所有在外的人员立刻回家关好门窗还有调取各区域的监控开启全城搜捕”
“鹏哥”这时,身后传来路阳和高德的声音,两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追上来。
路阳道“鹏哥,我们都听说了,你现在要找落跑的新娘子对吧”
廖鹏“没错。”
路阳喘了口气道“上次远哥在监控系统里植入的程序还没有被发现,我们还能继续用”
“真的吗”廖鹏又惊又喜。
“对,但是要选择特定的监控信号录入”路阳说“落跑的新娘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廖鹏的神思电转。
“有。”他斩钉截铁的答道“大面积的白色婚纱,还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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