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大家伙醒来时, 都发现周衡的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沈南观察了一些,觉得他这造成乌青的原因, 估计和在禹州之时是一样。
大概是相思病犯了。
不过沈南却是看破不点破。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调侃周衡,而是靠周衡在这山上寻找黑七的踪迹。
周衡对这山比他们熟悉多了, 由他带路,事半功倍。所以一早就由周衡领着他们几个在这山上转着, 寻找有人活动过的踪迹。
这附近的山头有几个山洞,就算是再隐蔽的, 周衡也基本上清楚在什么位置。由他来带路,大半日下来也寻到了好几个山洞。
顺着昨日陷阱的足迹方向而去, 一路小心地勘察了好几个山洞, 有一个山洞倒是有人带待过的痕迹,以遗留下来的碳灰来看, 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沈南分析“估计是怕被人找到,所以每隔个七八日就换一处住的地方, 如果真是那几个半大的孩子把这黑七带走,还在着山里边四处躲藏, 只能说他们的胆子是真的大。”
周衡琢磨了一下才开口“再往里一些就是深山了,深山危险重重, 估计他们不敢进去太深的地方,只会在边缘的地方找地方躲藏起来。”
这里边的山一座接着一座, 这山到底有多深,连周衡都不知道,但所有周家庄的人都清楚, 越往里走, 就越危险。
沈南他们听了周衡的话后, 便往边缘的山洞探去 。
沈南是斥候出身,观察力强。这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旁人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忽然脚步一顿,抬起了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几人立即会意,马上寻了遮掩物躲藏了起来,屏息观察周围。
不一会,林子中传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声,虽然很细微的声音,但几人的耳力都是极好的,所以都听得清楚。
几人往脚步声的方向望去,过了约莫半刻后,有一个穿着洗得泛白棉衣,瘦小的姑娘从雪林中走了出来。
周衡虽然不与周家庄的人来往,但也见过这个瘦小的姑娘。这姑娘正是周老瘸子的大女儿春杏。
听福婶说与小哑巴差不多年纪,但看着像是没有及笄一样。
春杏的身上背着一个小背篓。而这个小背篓,是周衡以前给小哑巴编的,去福婶家里的时候,小哑巴便是背着这个小背篓装她的吃食和汤药。
周衡看到背篓的时候,山洞里边那些东西被谁拿走了,现在也有了答案。
等那姑娘从他们面前经过后,沈南向其中一个手下做了一个手势,手下会意,然后跟在了那姑娘身后。
人走了有些距离后,沈南才从树干后走出来,“人多跟踪,显眼,我们回去等消息。”
他们原路返回了山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沈南手下回来了。
他道跟了一路,看着那姑娘去陷阱查看了有没有动物掉下去,然后又跟着她一路,跟着她到了一个山洞外。
在远处盯了半晌,虽然并未看到黑七的踪影,也不确定黑七在不在山洞里边,但为保险起见,他没有靠得太近,就怕身为杀手的黑七发觉,盯了一会后,他先就先回来报信。
周衡听了他的话,猜测先前一直盯着小哑巴的黑衣人就在那山洞里边。他最近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他想再见那黑衣人一面。
小哑巴说过,她的手是被黑衣人折断的,嗓子也是被黑衣毒哑的。
可如果真想让小哑巴真残废,就不可能会让别人有机会治好她的手和她的嗓子,毕竟直接弄废了的方法也并不是没有。
再如果说当初不是那个黑衣人对小哑巴出手,而是换了别人,或许在小哑巴被关的那一个月,她的手和嗓子也就再无康复的可能。
周衡想要个答案。他想知道,当时折断小哑巴的手,毒她嗓子的时候,黑衣人到底有没有留了一分恻隐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答案,或许只是他向来不喜欢欠人情而已。
周衡所在的山,山峰居多,山洞不计其数。在离周衡山洞大概有约莫半个时辰的距离处,就是周老瘸子那几个孩子躲藏的地方。
周老瘸子是个鳏夫,有三个孩子。大闺女春杏十岁左右的时候,她娘就难产死了。
没了娘,她爹又是个赌徒,所以从那会开始,春杏就又当姐又当娘,把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拉扯长大。
几个月前,周老瘸子欠了赌场的银子。因还不起毒债就用女儿来抵债。大女儿是家中操持的一把手,而小儿子是命根子,那就只能把十二三岁二女儿抵押了。
两个女儿虽都因营养不良而比真实年纪显小,但贵在五官长得精致,有几分姿色,所以赌场也就同意了。。
可春杏不肯。在赌场前跪了下来,让他们不要把二妹带走,她会想办法筹齐银子给她爹还赌债的。
比起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姑娘,赌场的人更喜欢真金白银,也就给了她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凑不齐银子就带人走。
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陌生男人说他可以给她银子,但得帮他做一件事。
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只是盯着两个人。这差死听着轻松,但要盯着的人是周衡,做起来就不轻松了。
好在那男人只说让平时多注意山上,只要周衡一下山出周家庄之时,就立即到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寻他,把这事告诉他就成。
为了自己的妹妹,春杏答应了这个男人当他的线人。
与这个男人没有多少联系,基本上都是这个男人来找的她。
在一个月前,男人让她到镇上传消息,但到半道上就被人拦了下来,被驱赶回了周家庄。
没过两天,她又听到她爹变本加厉,欠了赌场整整五十两银子。她知道她若是没钱给她爹还赌债,她爹肯定会再次买她们。
上次二妹也就值个十五两银子,这次欠的是整整五十两
为了能还钱,她那嗜赌成性的爹肯定会把他们姐弟三人全给卖了的了。弟弟有可能会成为奴仆,而她们姐妹二人更多是被买到那种脏地方去的。
家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但大冬天的也不可能逃太远。想了又想,家里明面上是没粮了,她索性借口带着弟弟妹妹到山上找吃的,然后顺道带着弟弟妹妹逃到山上去了。
没有进深山,找了个山洞,再拾些柴火挖些树根也能顶一段时日。虽然危险,寒冷,但也总好过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卖到窑子里去来得强。
但不曾想,才上山不久,就见那个给她银子让她盯着周衡的男人倒在雪地上。
那个男人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春杏想起男人也在他们断粮的时候给过粮食,让他们姐弟几人有过一顿饱饭。
先前黑衣人有时会在山上待一整日,所以会带些粮食放到春杏家中。会准备多一些,多出来的算是报酬。
春杏更想起若不是没有这个男人,她二妹也保不住,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就是他们姐弟三人的恩人,所以她便拖着男人一起走了。
春杏他们这次上山是逃出来的,所以只简单带了一口破旧的铁锅,和几个破口的碗,一小捆的干柴,以及男人之前留下来的小半袋面粉做的面饼,省着吃也是能吃三四天的。
找了个洞口小的山洞,生了火后,再去捡了些树枝,生火取暖顺便烧了些热水来喂给男人,让他暖身子。
在这过去的这一个月,男人差些死了,而她的小弟也因为染上风寒而差点没了。在有两个快死的病人的情况下,春杏更在知道周衡先前居住的地方没人后,迫不得已做了个贼。
她去周衡的山洞拿了药和御寒的棉被、衣物。
而陷阱的猎物她一开始并没有动,可她一个女子,要在这大冬天养活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靠着陷阱的猎物,溪水中凿洞钓的鱼,他们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春杏把熬好的鱼汤端到了一旁睡在木板上,盖着棉被的男人,把他扶了起来:“这几天没有下雪,溪面的冰面薄了些,我凿了冰弄了几尾小鱼。”
男人大概当时受了伤,又冻了半宿,混混沌沌了近一个月,最近这几日才恢复过来,就是身体虚弱。
人能就回来也是奇迹了,估计还得再养养才能下地走路。
黑七目光落在她那双冻发紫发肿的手,低敛眼帘,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亲人的这几年来,有几回差些死了,都是靠自己扛过来的,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一个月来虽然意识总是反复不清,但还是知道身边有人照顾他,给他喂水喂药,与他说话。
意识清醒的这几日,那姐弟三人虽然也有些怕他,但依旧是每天都与他说她每日做的事情,给他喂食。
他们姐弟几人是逃跑出来的,没有他的话,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好一些,可他们却还是救了他这个将死之人。为了他不被找到,还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山洞。
心里边百感交集,复杂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竟然有些眷恋这样的日子。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忘了那些仇,过上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些年背负的家仇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了,再加上日发成长成熟,他的看法也有些不一样了。
原先他觉得是现在的朝廷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一家,朝廷是他的仇人。可现在看着百姓过得越来越好,他不由的深思了。
当年皇帝,他父亲身为朝廷命官,不做谏臣,反而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残害百姓,后来的家破人亡不过是因果循环。
可等他醒悟过来,想要脱离组织的时候,他却已经难以脱离了。组织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前朝遗孤,尚有亲人在的,被组织分散各地,相互牵制。
而他还有唯一的亲人,便是比他小三岁的弟弟。他在禹州,而弟弟被安排在金都,可具体在金都何处,他不清楚。
组织也就用他的弟弟来牵制了他。
不能脱离,唯有做事留一线。组织要他杀的人,他都会手下留情,把人带到隐蔽的地方,让他们自己躲起来,只要一露面,他便真会要了他的命。
春杏给他喂了大半碗的鱼汤,然后说“过几日雪停的时候,我便把兔毛还有野猪腿弄到隔壁镇上去卖了,换钱给你买药,再买些棉絮给你做双厚袜子。”
“姐姐,我也要”和黑七挤在同一个被窝中,大病刚好的七岁小弟也撒娇要求。
刚开始黑七不习惯和这小孩一个被窝,但这小孩像个暖炉一样贴着自己,他也就忍了下来。
春杏朝着自己小弟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黑七看了眼她,问“要多久”
黑七忽然开口,春杏忽然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到隔壁镇上,走多久”黑七复而问。
反应过来的春杏忙道“我、我也没去过,就听别人说过方向,大概要走一天,我明天早早出发,晚上估计就能回来。”
黑七沉默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摸了个钱袋出来,扔给她“我昏迷的时候,钱你们就该拿走了。”
春杏慌忙接过钱袋,又听他说“到附近的村子换,不必去镇上。”
知道她是怕镇上有人认出她,更怕被赌场的人抓走,所以才会去更远的镇上去。可若只是换些粮食,就附近的庄子村子也是可以的。
春杏有一瞬间的怔愣,“恩人,你担心我”
黑七瞥了眼她,“你出事,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麻烦。”
春杏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黯淡的脸色,但随即也恢复过来了。
“对了,我刚刚去陷阱寻猎物的时候,好似看到周衡原先住的山洞有烟雾。”
黑七愣了一下,随即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赶紧收拾东西下山,离开周家庄”
春杏“现在吗”
黑七沉声道“立刻马上。”
“可你的身体”
黑七脸色严肃“死不了,留下来没准真会死。”
听他这么一说,春杏也紧张了起来,然后让小弟和二妹赶紧把鱼汤喝完,她收拾东西去。
当搀扶着黑七从山洞中出来,才走几步路,黑七就停下了脚步,往前边看去。
一脸肃色。
“怎么了。”春杏问。
“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沈南与两个手下,还有周衡都纷纷从树干后走了出来
看见他们,春杏立即把黑七护在了身后,黑七原本冷静的表情,看到她瘦瘦小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有一丝动容。
不仅是她,就是另外两个孩子有些怕他的孩子都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准你们带走黑七哥。”姐弟两个异口同声。
沈南微微挑眉,然后讽刺一笑:“草菅人命的杀手,竟然也有人会护在你身前。”
黑七目光从沈南身上扫过,落在周衡的身上,“他们是无辜者,放他们走,我和你们走。”
他话一出,三姐弟把他护得更紧。
如果是冷血无情的杀手,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更不会有认识才几个月的人这么护着他。
周衡对上黑七的目光之时,他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可却没有说话,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
但沈南能。
沈南点头应他,“只要你肯配合,他们我会让人安顿好。”
黑七看向春杏,冷声道:“放开。”
春杏抿着唇摇头,半晌才憋出“不放”二字。
那边的周衡目光落在春杏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小哑巴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怔忪。
离开不过十来天,他想起小哑巴的次数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天数,他不该再在灵山镇停留了,明天就该走了。
那边的黑七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调冰冻三尺:“放手。”
春杏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咬着下嘴唇倔强地摇头。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沈南冷着脸“你不放手,他不跟着我们走,那么我们就要在这解决了他,可若是他跟我们离开,还能保住一条命。二选一,死还是活,你们自己看着选择。”
说着,沈南与其他几人都已经握住了刀柄,一触即发。
现在的情况,任谁都清楚他们是斗不过沈南几人的。
春杏也明白。她看了他们一眼,又红着眼眶看了眼黑七,踌躇许久,最终放下了手。
黑七看向沈南“你答应我,送他们离开荣县,安顿好他们,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春杏闻言,眼眶瞬间蓄满了眼泪。
沈南“嗯”了一声,“安排他们,容易,只要你肯配合。”
黑七呼了一口气,随而朝他们走去。许是伤重才愈,黑七脚步有些虚浮,一轻一重的往沈南那边走过去。
沈南的两个手下则快步上前把他扣押了下来,绳索绑住了他的双手。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沈南朝那三姐弟看了眼,淡淡地说了声“跟上”。
三姐弟紧紧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一路跟着下山。他们步伐快,姐弟三人摔了又爬起来,愣是没有一个哭喊出声,都咬牙坚持着。
到了山下后,春杏大着胆子走上前,求沈南让她跟着他们一路。同时让她来照看黑七,不然以黑七现在伤势未痊愈的情况之下,肯定扛不到他们把他带到目的地。
沈南思索后,也就同意了。
黑七这个人,兴许知道是禹州前朝余党一些部署和计划的,所以必须得带一个活的黑七回去,只是懂医术的周衡说黑七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好。
而再有黑七在意这三姐弟。除了要带活的人回去,还要有牵制他的事。正好也要安顿这三姐弟,索性一同带到禹州去,也能让黑七安心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
更得盯住姐弟三人,以免他们通风报信。
做了决定后,当天在傍晚前他们下了山。因有小孩和女人,所以周衡去福叔的家借了牛车。
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也没有立即赶路,而是在周衡的小院住下。
两个下属去安排回去的事宜,去客栈住下。周衡院子的两间屋子,三个男人一间,三姐弟一间。
三姐弟的父亲怕死得很,知道自己女儿带着小妹和小弟走了,赌场的人肯定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他也连夜的跑了。
再说赌场那边听说周老瘸子的几个儿女都出现在了周衡的院子中,但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要人。
禹州。
一晃而过,周衡已经离开禹州有二十日了。
这二十日以来,刺史夫人整日用珍贵的补药滋养自己闺女的嗓子,成效显著,小姑娘嗓子恢复得让人惊喜。
虽然没有年轻女子的腔调,但不再沙哑不清,有浓浓的鼻音,像是染上了风寒后的嗓音。太医说再这么下去,再过半个月,也能恢复八成左右。
而为了恢复双手,每日都会泡一个时辰特意调制的复骨汤,再细心地按捏半个时辰。
这么调养了二十日,十指虽然还没好全,但也是好了五成。不会再颤抖,也可以自己梳头穿衣了。
回家这么久,被精心喂养,脸上和身子都涨了些肉。
周衡离开这二十天,沈东会送消息给她。前几日沈东说周衡已经从灵山镇返回了,估摸着再过五日就能到禹州。可今日沈东又让人送了消息来,说周衡或许不能在期限内回来了。
沈东说,原本他们七八日前就已经从灵山镇离开,返回禹州了,按理说再过几日,他们就能到禹州,但因大雪封了路,他们暂时被困在了稷州。
稷州今年大雪,已经连续下雪十天了,所以积雪厚重,难以前行。再加上水路结冰不通,山道雪崩,更是不知何时才能出稷州。
原本满心期待的齐绣婉,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失魂落魄的抱着周衡留给她的披风整整一日没有说话。
原本以为两个月是可以熬过去的,可现在还没一个月,她一闭上眼睛就全部是周衡。
躺在床上,侧卧抱着黑色的披风,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闭着眼睛,眼尾挂着泪珠。对着怀中的斗篷压抑着嗓音,哽咽的道“周衡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你。”
她想周衡。想他温暖安全的怀抱,想他宽厚可靠的手掌,想和他在一块。
心里边虽然空荡荡的,但却什么都装不下。
前十日,她还能对自己的母亲强颜欢笑,可后十日,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她很难过。她更觉得心里堵得慌,整个人都病怏怏的,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任何的兴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只想和周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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