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 醉香楼这种地方并没有多少人气。恩客们大多还躺着没睡醒,大堂中只有几个小厮百无聊赖地这里擦擦那里转转,偶尔站在一起说几句有关客人的私密话。
季祯跳下马车后抬头盯着醉香楼的招牌看了一眼, 麻溜自己小跑就冲了。
江熠见状想拉他, 奈何没拉住, 只得跟着季祯一起加快脚步, 没了往日从容,也少了些清雅。
季祯在门口未见着人, 进了大堂正好听见两个油头粉面的小厮站着絮叨“昨天来的那公子哥听说癖好怪得很。”
这话才说完,他们听见季祯的脚步咚一下停在他们面前,虽然戴着个斗笠, 但似乎灼灼的目光隔着斗笠正看着他们。
两个小厮素来知道看客人有钱没钱,此时不过一打眼看见季祯的衣料, 便立刻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的主,因此立刻娇滴滴地笑起来,上前给季祯行礼,“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醉香楼”
“快里面请。”
说着两人一边一个就上来挽住季祯的手臂。
季祯想问他们话,因此没顾着挣脱, 然而不等两人的手掌碰到季祯的胳膊,一块绸缎忽然仿佛生了魂, 一下从后面将两人的手缠住, 再一拉扯, 两个小厮都是跟着猛一踉跄。
他们惊慌地往后瞧,只见一位容颜似天人的素衣青年, 正面色清冷地看着自己。
而那快绸缎此时也恢复死物之态, 无力地从他们胳膊上滑落下来。
再仔细看一眼这绸缎, 似乎与他们大堂角落一处帘子长一样,其中一个小厮抬头往帘子那边看,果然见那里少了一块东西。
季祯背后没长眼睛,自然没见着这一幕,他只感觉本来还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忽然消失不见了。季祯好奇回头,看见江熠隔着几步站在自己身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他只随便拉住身边一个小厮的衣袖说“你们方才说什么公子哥,可是昨天夜里来点了几个头牌的”
小厮一愣,季祯说是说对了,然而这话他们该不该回答他们心里也没有底。那位公子哥是客人,客人的事儿他们怎么能在背后说呢,起码不能随便说,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职业道德。
小厮因此油滑笑道,“这位公子,您说的什么,小的听不太懂。”
另一人说“客人的事儿我们从不多说的。”
两人倒是一副老实样。
季祯在宜城见过的油滑小厮多了,也不逼他们,只简单回头对刘武伸手,“拿来。”
刘武福至心灵,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叠子东西。
那一叠子厚得很,远看就像一叠纸,待近到跟前季祯手上,小厮才看清楚那堆东西是什么。
好家伙,好厚一叠银票,看着面额怕是当场把醉香楼买下来还有不少富裕的。
两人当场馋哭了。
季祯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两人面前挥了挥,“谁听懂了”
两个小厮互看一眼,眨眼睛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竹筒倒豆子般,唯恐自己说得比另一人少。
他们前面说奇怪的的确是望舒所化作的季祯,实际上不只是他们,整个醉香楼知道昨天这个客人的,都觉得这客人奇怪。
“那位公子一晚上点了许多我们家的头牌,起先两个进去后又点了两个时,我们还当这位爷如此生猛,怎料想他让人进去并不是睡人家。”
季祯听着望舒顶着自己的脸做这种事,本来正在气头上,然而听见小厮这个转折,又好奇,“没睡,那他干什么了”
“听说这位公子让他们和自己一起照镜子,又,”小厮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又说我们头牌长得如此普通,竟然敢称自己作头牌,说,说长成他这样的来当头牌还差不多。”
小厮既是觉得自家头牌被小看这种话在客人面前说出来有些尴尬,又觉得昨天那客人说的话属实奇怪。
奶奶个腿的
这还是想顶着他的脸出道不成季祯感觉自己的斗笠都要跟着燃起火来。
他如个炮仗似的站起来就想要冲冲冲,被江熠按住肩膀留在原地,“季三,先等等。”
江蘅与江追他们正在醉香楼外布置法器结界,为的就是万无一失让望舒无处可逃。
季祯在纱罩下撅嘴撇脸地说“你也该生气的,他都顶着你未婚夫婿的脸干这种事,还想当头牌,你都不生气。”
若是梁冷被这么做,江熠是不是得提刀杀上去啦季祯就不捡好的猜。
只是他这话说的撒娇味道大过埋怨,听起来半点也不凶,还因为不满意望舒改了自己的声音,说话时刻意压着点嗓子,比平日还多了些奶唧唧的味道。
江熠放在季祯肩膀的指尖紧了紧,隐隐将他往自己怀里压了几寸,虽然隔着面纱却也能隐约看见季祯的表情。江熠的目光温和极了,落在季祯的脸侧,声音也带了温度,“是我的错。”
季祯此时已经不往前冲,然而江熠还是有些不想松手。
直到身后有脚步声进来,曙音带着些朝气的声音响起“师兄,我们都布置好了。”
江熠回过头去,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在抬眼看见江蘅注视着自己才放下的手的目光,江熠淡淡扫过,只对曙音道“好,上去吧。”
有一张银票,两个小厮都乐意给季祯带路。
一行人到了二楼一处包间前面,小厮的脚步停住,然后在季祯的目光示意下,先推了推门,门从里头锁住了,他便借口道“客人,店里为您准备了早膳。”
里头很快传来一个季祯熟悉的声音,就是他自己本来的声音,“不要,我早吃过了,滚远点。”
这狗鬼崽子,季祯握拳,但还是沉住气。
小厮被骂了一声,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让里面开门。季祯却不慌不忙将他推到边上,然后掐着嗓子对里面说“客人,我们店里还有个头牌,昨天夜里被人包了,没能过来见你,这不一大早我就把他叫过来了,您可要领进去看看保证比昨天那些歪瓜裂枣好千百倍。”
这倒是个众人意料之外的说辞,不过合乎情理。
曙音见季祯回头,连忙抬手给自己的好嫂嫂竖了一个大拇指。
屋里头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传来声音,“先让我从门缝里瞧瞧,若是面貌丑陋便趁早滚开些。”
要从门缝里头先看那他们哪里来的头牌给望舒看
众人看向季祯,打算问他如何原场。却见季祯不慌不忙一把拉住江熠的手,将他往前推,嘴上还谄媚地对里头说,“来来来,别害羞,把你的俏脸给客人好好看看。”
江熠“”
曙音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没收回去的大拇指,默默将之压了下去。
昨夜被包,今早就来迎客的醉香楼第一头牌江重光,被季祯结结实实推到了门边。
须臾门缝里果然出现一只黑漆漆的眼睛,这眼睛江熠熟悉,和季祯一模一样,然而因为是鬼魂所化而没有灵气只有死气。
望舒这样超脱生死又吸纳了极多怨气的魂魄,早已经不是普通小鬼,他的死气已经可以凝练成为实体,更可以来去自如,因此打草惊蛇万万不可。
门缝里的那只眼睛看向江熠时,其他人都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躲到了门侧望舒视线之外的地方。
然而望舒还是问“门外怎么站这么多人”
他随后又评价,“这个小贱蹄子总算还能入眼。”
所有人“”
云顶山庄的人听见“小贱蹄子”这四个字,除了江熠还面色冷冷并未改变之外,其他人均是有些不满。
季祯飞快接话,业务熟练到活像是上辈子当的就是青楼小厮,顺着梦魇的话骂道,“可不是小贱蹄子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早上闹着脾气还不愿意过来见公子您呢,我这不得多叫几个人强捆了他来吗你看他这大高个,一两个人岂是能制住他的,还需公子这样的好好。”
连一旁的正宗醉香楼小厮都跟着愣住,反应过来后都想要给季祯鼓鼓掌,这味儿正宗,不干他们这行太可惜了。
江熠也难得有些手痒,想狠揉一把季祯脑袋瓜。
望舒闻言却是信了。众人听见门闩从里头被慢慢抽出的声音,望舒一边还说,“留下他一个就行,你们都先走吧。”
季祯依言还真往后退了两步。
门闩啪嗒一声落下,门从里面被开了一条小缝,望舒正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将江熠拉进去。
忽听啪嗒几声脚步助跑,却是方才退了两步的季祯一脚飞来,直踹在门上,让原本只是开了一条小缝的门猛地敞开。
这门猛一敞开,屋里头的场景便暴露了出来。
只见屋里头东歪西倒地躺着四五个男女,均是一脸死样动也不动。
两个醉香楼的小厮头先惊叫了一声,连忙就想要去叫人,然而望舒反应极快,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两人两眼一翻白,直接晕死在了地上。
顺着这一阵阴风,季祯斗笠上的纱罩也被吹开,露出里面一张气愤的小脸。
望舒发现事情有异,也丝毫未见慌张,他反而饶有兴味地盯着季祯的脸说,“真是奇怪,尽我所能你也不过这一点点丑罢了。”
季祯现在的脸的确是不好看,但若知道之前那些受害者在被望舒所害以后的容貌变化,便可以知道望舒这次有多失手。
这却不是望舒手下留情,倒更像是望舒能力不足。
季祯盯着望舒的脸,骂道“你真是不要脸。”
望舒恬不知耻般说“我本来就不要脸,谁不知道”
饶是季祯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鬼,他转向江熠当面告状,“江重光,你看他”
望舒冷笑,季祯的容颜在他脸上呈现出与平时全然不同的味道,少了纯净,多了邪气,“江重光,云顶峰你当云顶峰的人就能降服我你们多些人过来不过是多些人送死罢了。”
江蘅蹲下检查了两个晕厥的小厮,确认他们并没有死后才起身问望舒,“屋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望舒大方侧过身往里走,“你自己来看。”
他似乎半点没将几个道门小辈看在眼里,只要他的面具还在,什么法术都难以将他困住,几百年来屡试不爽。
众人进屋,曙音他们先是看了屋里躺着的几个男女的呼吸。好在呼吸都还在,只是很微弱,好像是被吸取了生气一般。
望舒见他们谨慎的模样,笑着说“放心,我挑嘴得很,这种姿色我可不放在眼里,不过是吃了他们一点生气。”
“你一个做贼的,说话倒是理直气壮,果真毫无羞耻心。”季祯骂道。
望舒反问他“世人因为容貌丑陋负我,如今不过是因果报音,有何不对”
季祯小暴脾气忍不住左右看看,拿起一张凳子朝着望舒砸过去,又高声说“放你祖宗的屁”
那凳子砸向望舒时,望舒的身型轻轻一晃,凳子便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沉闷地落在了地上。
江熠道“你拿自己的因去求别人的果,如何算是因果”
望舒摆摆手,“这些话这么多年我不知听过多少遍,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也懒得同你们道门之人废话,先走一步,此生不必再见。”
他说着,季祯就感觉自己怀里的面具忽然闪了闪光。
望舒化作一阵黑烟,要往他怀里的面具钻。
然而只听见一声闷响,望舒又忽然跌坐在地现出形体来,有些狼狈地捂住了自己的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季祯掏出来的那个玉面鬼面具,“你,我,我怎么。”
他本欲钻进面具中直接离开,怎料到那面具却像是对他关上了门,他想进去竟然被一股强烈的气息挡住了。
季祯见望舒吃瘪出丑,心里舒畅,嘿嘿一笑将面具给放到一旁桌上,“来,再试试。”
望舒的确不信邪,这面具的气息他还能感受到,里头的二十个魂魄他也依旧有所感应,虽然感应弱了许多,但他只当是季祯他们搞得鬼。
望舒咬牙,又一次化作黑烟想要投身进鬼面具,这次碰壁却更加严重,在他头顶又撞出一个不一样的大包。
这下望舒才心道不好,想要先从此地离开,不管有没有面具,魂魄先跑走也可。哪里料想这醉香楼四周此时均有结界,将他牢牢的关在了里面。
如此一来,望舒不得不直面众人。
季祯好整以暇地坐下来问望舒“我问你,当初害死你的那些人,你可一个个找他们报仇了”
望舒愣住,还是头一回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自然报仇了,”望舒洋洋得意道,“当初那个见我就哭的小女娃,我变鬼以后吸了她不少生气,后头她没活过六岁就夭了。”
季祯盯着望舒道“你这怂包蛋,怂还坏得透彻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了。”
望舒黑下脸“你说谁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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