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祯本来要将另外一只手也覆盖到江熠唇上, 唯恐捂得不够严实,让江熠发出声响坏了自己的打算。
怎料他另一只手才抬到半空,江熠的指尖就碰到季祯的, 指腹交错而过, 十指化为紧扣, 江熠的手指猛然收紧牢牢锁住了季祯的手掌。
那力道果断而不同以往。
季祯一怔, 顾不上自己的手, 抬头去看江熠被捂住一半的脸,不看还好, 一看季祯才算完全愣住了。
江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眸里面有笑意,但其中夹杂着的丝丝缕缕的居高之感,就并非让季祯陌生这样简单, 而让季祯有种自己渺小下去的错觉。
如果不是江熠温热的气息还轻轻吹在季祯的掌心,季祯几乎要要以为自己触到的是寒潭。
季祯捂着江熠嘴巴的手指因此松了一下,就要放下来。
而外头的下人们一声不吭, 让江追他们也是干着急, 不住又追问“你们怎么不说话”
下人们目不斜视,想明白轻重以后, 都是气定神闲的。云顶峰为难不了他们,小三爷责难下来才够他们喝一壶的呢。
季祯本来有点要捉弄人的意思, 甚至觉得什么晚饭不去和江恪一起吃也罢了,反正他又没有上赶着讨好人的必要。他喜欢江熠,却也没觉得到那样喜欢, 至少是不至于让他为江熠受什么委屈。
季祯的指尖一松, 愣神片刻里就自然落了下来。他料想外面的人又催促, 江熠总要应答的, 却没想到自己的手已经放下,江熠的嘴唇依旧轻轻抿着,没有要出声的意思。
忽的,江熠垂头下来,好想要亲吻季祯,但动作却没完,半空中停住。江熠的鼻尖轻轻蹭在季祯的脸颊上,随着江熠继续低头的动作,仿佛在嗅闻季祯身上的味道一样,慢慢只有一点相触。
就这一点的触感,夜晚的寒气中,江熠的鼻尖有点凉,随着他的动作带给季祯一些不由自控的微颤。
这并不像爱人之间的亲昵,反而像是蛇信的寒冷试探。
一想到蛇信,季祯的心跳一下炸开,不知怎么猛烈跳动起来。他的一只手还动弹不得,腰上又有江熠的手牢牢把控,一时逃无可逃,竟有些后悔起来。
季祯脑袋一懵,再就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我们在这里。”
他没想到自己要捉弄人,却自己经不住吓唬又出了声,心里一时懊恼。
江追江启正着急着,想到时间已经很紧,若是季祯的仆从再不说话,他们就要去别处寻去。冷不丁听见季祯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既意料之外,又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向着声源处去找。
季祯听见脚步声传来,感觉腰上的力道果然松了些,连带着被江熠握住的手也抽了出来,心下安稳许多,自己站好了抬头再去看江熠的眉眼,他的表情淡了许多,却没有方才给季祯那般古怪的感觉了。
江追他们来找,自然不由季祯江熠拖延,紧催着两人尽快赴宴。
说是一道吃晚饭,但云顶峰的小辈均不能上桌,唯一一个江蘅可以陪着,因此一张饭桌显得空荡得。
若是平常人家长辈小辈一起吃饭,即便是没有家长里短可说,也有些亲切体贴话好讲的。只是季祯没指望这个。
然而没想到江恪开口还真有点体贴意思,“小时候可生过病,或者看得见鬼怪一类”
季祯没有防备,觉得这话问得亲而有不那么亲,透着一种奇怪之感,他抬头去看江恪,余光看见江熠放下了手上的筷子。
“不爱生病,”季祯说,“我自小身体就好,至于鬼怪,宜城哪里有鬼怪”
季祯发现自己说完话,连江蘅也放下了筷子。
季祯不知这是怎么了,却并不理会,自己又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这边不知道是什么厨子做饭,味道尚可。
“一个鬼都没见过”江恪目光紧盯着季祯的神色。
若是先天灵体,自小便自然能看见各种魔怪鬼物,季祯能认出魔物,却从来不见鬼怪,小时候也没有受冲撞而身体虚弱,一大半已经不符合先天灵体的标准。
“没有啊,”季祯奇了,“应该见吗,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恪没有回答,江蘅在旁说,“师父是想知道季公子是否是先天灵体。”
季祯听见先天灵体这四个字就有点头皮发麻,想到江熠说的他的祖父以身饲魔的事情了。
季祯想也不想就否认,“我当然不是啊,我怎么会是呢。”
江熠和季祯的婚事是江熠祖父定下的,江恪本对此不解,后知道季祯可能是先天灵体,他这才有恍然之感。在问季祯之前,江恪几乎笃定了季祯就是先天灵体,此时自然有些不信。
江恪朝着季祯伸手“把手给我,我一看就知道。”
自己究竟是不是,季祯其实也好奇,他有些犹豫,却又觉得就算自己是,云顶峰也不能如何自己,因而踌躇一息就向江恪伸出手,自己也想寻个明白。
季祯的手伸到一半,忽然被人拦住。
江熠一边握住了季祯的手,将它往下压,一边对江恪说,“父亲,他不是。”
“是或不是我自有决断,你拦着做什么”
“他不是。”江熠依旧这样说。
父子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僵持。
季祯不解他们,“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我自小吃不少灵药灵草,也许同那也有关系。”他收回手腕理了理衣袖,“不是来吃饭的吗你们怎么不吃。”
他招呼起来,江蘅也出言劝道“正是,师父先用饭吧。”
父子两人之间的气氛这才往回收了些。
季祯估摸着一顿饭只有自己吃得还算尽兴,因为江恪后头没吃两口便有人找来,他起身离开,饭还没动几口。
当然,别人吃得尽兴与否季祯才不在意,这饭对他本就是一顿应付,同时也让季祯觉着这云顶峰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往后他和江熠的婚约究竟要不要作数,季祯这心里还真是没底。
若是江熠来当赘婿勉强还可考虑。
回程路上季祯满脑袋想的都是不着边际的东西,想来想去又落回实处,心里说不出的有些担忧。
江熠偶尔周身冒出的陌生感觉,季祯实在不懂那是什么。联想到江熠的身世还没解密,他总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季祯问过江熠几次,江熠都说忘了或者不清楚,季祯觉得没趣。
他垂目想着,足尖踢到路上的一小块石头,将那石头踢的滚出去好几圈。
季祯偏头去看身旁走的江熠,自己的目光若有所思又收回来,一收回来刚好看见那小石头停下滚动的动作,他便又踢一脚,再看看江熠。如此重复两三次,江熠便主动握住了季祯的手,“怎么了”
季祯心想我就算说出来你也给不了我答案,你身上是不是有魔气那小铃铛怎么因为你响了还有你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季祯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问江熠没用,他换个人问问是不是有用些至于换个人是谁,那就不如直奔主题,直接去问江恪。
这个念头一出来,很快就在季祯心里定下。找个江熠不晓得的机会去问问江恪,也许不少问题就豁然开朗了。就算江恪不愿意讲,反正问一问又不吃亏。
主意一定,季祯的心思就没那么飘忽了。余光看见自己和江熠握在一起的手,江熠的指尖修长好看,单是一双手也让人的心在瞬息之间多跳几下。
季祯的想法兜兜转转,从江熠的指尖想到那一日在浴桶之中自己尽兴看见的诸多光景。再想到自己本来就想要占了江熠便宜,心就活泛起来。
顺着刚才江熠问自己的问题,季祯说“如今咱们是不是极其要好”
江熠虽不知他这问题问得何意,又猜想季祯这小滑头问这样的问题别有用心,可嘴上还是回答“是。”
季祯往他身边靠了靠,总归还记得要避开点仆从再说“那我问你,咱们什么时候一起睡觉”
江熠还是没防备季祯这样直接说这话,“你怎么,”
他道“不能说这样的话。”
季祯说“我还当你有趣了些,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愿意”他盯着江熠垂下的眸子,抬手指示下人都走远些,自己把江熠再拉到墙角。
下人一走远,灯火也远了,今晚的月亮又不明亮,两人在墙边一点不显眼,被黑暗很好的笼罩进去。
江熠的后背靠到冰凉的墙面,他的指尖碰到墙上的湿润的苔藓,触感腻滑古怪,就好像过分湿润的下雨天。墙体一瞬间好像有了自己的引力般,急急裹着江熠,让他原本清晰的思绪被劈成互不相干的两部分,一部分直面季祯,一部分坠落进似乎陈旧的回忆里。
江熠不喜欢下雨,很小就不喜欢。下雨天里母亲出门做工或者务农的困难会加倍,年幼的他独自在家不仅要担心母亲,还惧怕雷声隆隆,时常被吓得哭泣。
但要说江熠最不喜欢雨天的缘由,是因为他母亲就死在一个大雨天气。
他母亲的血也是冰冷腻滑的,被雨水冲淡以后与墙角的苔藓混在一起,让苔藓都泛了腥味。
那双充满死气的眼睛仿佛因为极度的惊讶而睁得很大,从记忆中凝视着此刻的江熠。
但江熠还有一半的神思在季祯这边,因而回道“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们还没有成婚。”
“不是不愿意,那就是愿意了,”季祯拉住江熠的手,让那原本好像被墙上苔藓牢牢吸住的掌心回到自己手里。
江熠的回忆一下散开了,目光落回季祯脸上。
那种被冰冷回忆凝视的感觉消失,即便知道自己仍旧会被未曾解开的回忆谜团所困,知道也许真相不堪,但被季祯握住的手又给了江熠温暖的力量,就好像只要把握住季祯,所有的沮丧与不安就会消失一样。
季祯是安全感,是江熠发现自己忽然有的退路。
季祯这会儿就像是哄骗黄花大闺女的小无赖,嘴上蜜语道“我们这样相互喜欢,成婚不成婚的有什么大碍难道你会背弃我吗”
江熠摇头。
“这不就成了,”季祯弯起嘴角,“至于我嘛,你自然放心就是了。”
江熠的目光凝聚在季祯的眼睛里,他抬手摸季祯的脸,季祯歪头去靠江熠的手,模样亲昵。
江熠问他“你也不会背弃我吗”
“当然”季祯唯恐他不信,自拍了拍胸脯,啪啪响。
江熠凝视的目光柔软下来,他低头吻季祯的嘴唇,轻轻说了一个重若千钧的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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