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祝唯没指望洛沨会听他的话,上楼梯前还给棠溪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报警。
但此时,站在洛沨对面,忽略他身后所处的高度,祝唯面对的,还是平常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孩。
那个听话的,语气温柔的小孩。
祝唯缓缓朝他走了一步,惨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像一朵开了一半的茉莉,没有半点攻击性,却芳香袭人。
她一字一字,低声说,“洛沨,过来我这边。”
洛沨静静地看着她,身体像是被下了咒一般,不由自主地往她身边靠近,在她面前停下来。
祝唯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往前一步,紧紧地抓住洛沨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用力拽——
这次,洛沨没有被拽动。
他站在原地,凝视着祝唯,乌黑的眸子古井无波,良久,双唇分开,说出了他心里真实的话——
他说,“姐姐,我好想死啊。”
祝唯:“!”
这太荒唐了!
祝唯平生第一次,听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
她紧张地手心都捏出了汗,心脏越跳越快。
洛沨是认真的。
他也挣扎过,但实在走投无路了。
否则怎么会对才见了几次面的祝唯,说出这般交付心底的话?
他是在向祝唯求助。
可每个人都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力,祝唯凭什么,让洛沨听从她?
她紧紧抓住洛沨,声音微微发颤,道,“今天不可以,再忍耐一下,好不好?”
对祝唯而言,仅仅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对于洛沨来说,“忍耐”二字,足以花费他全部精力去对付了。
就像对犬科动物说,“再等一等”,“再忍忍”,它们至死都会履行和主人之间的约定。
洛沨怔怔地看着她,许久,喃喃地回答,“……好。”
祝唯一颗悬着的心,往下沉了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洛沨腿上的绷带还没拆,走的不太利索,祝唯跟在他后面,给棠溪打了电话,告诉她不必惊动警察了。
进了病房,邻床那病人一家子还在屋里唠嗑,嗑瓜子的嗑瓜子,嚼槟榔的嚼槟榔,刷着抖音,视频音量刺耳的很。
而这之前,洛沨就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忍耐了一天又一天。
别说洛沨了,她现在听到这些人的声音,就忍不住当场要炸掉。
她跟洛沨一前一后进了病房,两人都不说话,冷着脸,周身自带低气压。
旁边那伙人很快注意到他们,丝毫没有打扰了病人休息的自觉,嚼槟榔的男人问,“美女,这是你的小男朋友吗?”
旁边的女人说,“你有病啊,懂不懂看人脸色?”
祝唯冷着脸,不答,“啪嗒”一下,按了床上的护士铃。
众人不敢再说话了,只有几个视频声在房间里突兀地响着。
听护士铃响了几下,接通后,女护士的声音传出:“22号床有什么事?”
祝唯声音冷的像寒潭淋出来的水雾,道,“立刻,给我换间单人房。”
一屋子众人激的打了个哆嗦,忙把手机音量给关了。
洛沨看着她,目光柔和,道,“明天就出院了,没事。”
接线的护士略显为难,道,“能说一下具体原因吗?”
祝唯瞥了那伙噤若寒蝉的人一眼,朝护士那边说,“睡腻了,想换间房,怎么,不可以么?”
“……”
护士噎了一下,道,“你稍等一下,我帮你查一下还有没有空的房间。”
隔壁床位那伙人识趣地离开了房间,将刚刚能下床的病人也扶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祝唯和洛沨两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洛沨拾起床上那束花,拿在手里赏看了一番,道,“姐,这是送我的吗?”
“是,”祝唯起身看着他,道,“你心情不好的话,不必勉强说话。”
“……”
昏黄的灯光下,洛沨垂着眼,长睫的阴影盖在鼻梁附近,眸中带着纯粹的光芒,他道,“我很好……我好多了。”
祝唯根本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究竟有多艰难。
她伸手揉了揉男生的头,出了门,顺手将病房门关上。
接线的女护士过来,跟祝唯商量换病房的事情。
无非就是,单人房间比较少,得加钱。
祝唯淡淡地说,“尽快转。”
等棠溪带着学生过来,祝唯直接将人拉到一边,厉色道,“棠溪,你知道今天的情况多危险吗?!”
棠溪赶了一路,满头大汗,道,“幸好赶上了,不是吗?”
祝唯气打不从一处出,松开她,道,“他是你的学生,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不是我不上心,实在这段时间太忙了,”棠溪委屈,从门外往里看,道,“洛沨他没事吧?”
“情绪稳定下来了,但只是暂时的,”祝唯拿出手机,给她看那条转账信息,道,“他哪来的钱?你不是说他欠债吗?”
“啊?”棠溪对着手机仔细地看,道,“这是洛沨给你转的钱?这什么意思,你还缺钱吗?”
祝唯幽幽地吐了口气,道,“你用脑子好好想想!”
“好吧,”棠溪抓抓头发,道,“这是洛沨的医疗费,他不想欠你人情,是这个意思吧?”
祝唯无话。
尽管被那死脑筋的小子气的不轻,但她明白,洛沨也是身不由己。
这时,棠溪身边的一个学生说,“这笔钱,是棠老师给他争取下来的奖学金吧?”
祝唯看了眼那学生,道,“这是谁?”
那女学生长得一连聪明样,朝祝唯礼貌地鞠躬,主动介绍自己:“老师您好,我是棠老师的学生,是洛沨的学姐,我叫杞寒玉。”
祝唯冷漠:“我不是老师,别这样叫我。”
杞寒玉尴尬地看向棠溪。
“叫祝总,”棠溪笑笑,道,“小杞跟洛沨关系还不错,我想让她安抚一下洛沨。”
祝唯:“?”
“你不是怪我不上心嘛,我这次直接把人带来了,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棠溪朝杞寒玉道,“你进去吧。”
未等祝唯出声制止,杞寒玉已经推门进去了。
她十分自然地坐在洛沨床边,笑嘻嘻地跟他说话。
祝唯皱眉看着里头,道,“老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啊,”棠溪道,“洛沨这么一折腾,弄得我也心惊胆战,总得要个人看着他,对不对?”
祝唯无话,看着洛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杞寒玉,神色略显疲惫。
他现在需要人看着,可是那女学生是个合适的对象吗?
经过这几天的事,祝唯对棠溪在照顾学生这一方面,很不放心。
棠溪双手按在祝唯肩上,道,“今天真的辛苦祝总了,改天请你吃饭吧。”
祝唯:“。”
直到离开医院,祝唯还在想,如果她今天没有过来,洛沨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就像第一次,他撞上自己的车一样。
刚刚成年的小孩,究竟能有多艰难,才会跟她说出,“我好想死啊”这样的话?
夜里,祝唯温好牛奶,倚在厨房的吧台上想事情。
音箱里放着水木年华的歌,温柔的嗓音,回荡在空荡的房间。
从齐华英回国那日起,祝唯时常想着,尽快把婚离掉。
只不过这些天,家里人也不再为难她,渐渐地,祝唯也把这件事放脑后了。
她从吧台下一只酒杯里,找出那么尘封许久的婚戒,拿在手里把玩。
一首歌放完,房间里只剩下戒指在台面上转圈圈的声音。
就在此时,电话铃声突然插了进来。
祝唯看向那串陌生的电话,手指一抖,戒指被拨动,从台面上滚了出去,落到地板上,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眨眼不见去向——
像是长期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婚戒丢了,祝唯反而松了口气。
她按下接听——
电话线那边,仿佛被按了消音键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
还以为是恶作剧,祝唯犹豫着,正想挂断。
忽然,祝唯脑中灵犀一闪,她试探地问道,“洛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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