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仙人抚我顶（一）：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天地赌一掷, 未能忘战争。

    出自李太白集。

    初秋凉气, 庭树销落。

    一场隐隐带着灵压的大雨, 悄然压散了这年夏日最后的暑气，凉风拂过暮色山岗，带来了又一年的入骨清秋。

    不周山常年灵气环绕，生机勃发，在十万深山西南角边缘外围, 有一座一脚横跨不周一脚安享人间的矮山，名唤莫寻。在莫寻山静谧的北山坡下, 有一个小村庄，名叫寻山南, 村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鲜少有外界往来，大家去过最远的地方，不外乎山那头名叫寻山北的名字。

    寻山南阡陌纵横, 鸡鸣犬吠。大家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过着不知人间帝王、只知天上仙人的普通生活。

    眼瞅着就要秋收了，村里的孩子们抓紧最后的时间疯玩, 从村这头一路嬉戏打闹到村那头，今天扮家家酒的主题是“物我圣君于渭水之畔，大战混蛋魔君”。

    “是混沌魔君。”穿着葛布的小男孩纠正道。

    “无所谓啦, 混沌混蛋都一样, 你这么在乎一个坏人的称呼干什么还说你不是魔头快, 吃我一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女孩拿着干枯的树枝，假作物我圣君的武器，嘴里喊打喊杀，这就要除魔卫道，将人人得而诛之的混沌魔君斩落于不周之巅。

    “物我圣君用的是箭，弓箭的箭，他不是剑修。”小男孩再次纠正。

    “我说是刀剑的剑了吗我只说了jian，也可以是箭头在飞啊。嗨呀，不说了，你可真扫兴。”

    考据遇到杠精，就很伤。

    物我圣君是白玉京第一大道门坐忘心斋的开山祖师爷，广袖宽袍，仙气凌然。相传，他曾率正道八十万弟子，与以混沌魔君为首的百万妖魔大战了整整三百年。

    血水染红了大地，层层叠加堆砌，沧海桑田，才有了如今一望无际的渭水黑海。当年渭水一役的刀下亡魂，组成了白玉京最出名的上古战场，每百年阴兵过境一次，至今仍能听到三千年前那一战时金戈铁马的嘶吼。

    最终，邪不胜正，魔君万箭穿心，被物我圣君钉死在了不周山主峰。而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物我圣君也因力竭从天际坠落，这一落就是整整三个日夜。

    “后来呢”

    打闹的孩子们已不知不觉停下了说里的动作，围着村东头老槐树下一个瘸了腿、烧伤严重的说书先生，央求他再多讲一讲物我圣君的故事。

    “后来就谁也不知道了啊。一说，物我圣君在坠落时，得悟至高大道，与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融为一体；一说他老人家当时只是身死道消，终有一日还会转世为人，坐忘心斋至今还在轮派弟子在十万不周的各个村落里，寻找着转世圣童。”

    “哇哦。”小孩子们听的如痴如醉，又频频看向彼此，试图从自己的小伙伴中找到圣童，希望能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白玉京长大的人，就没有不想得遇仙缘，自此走上成圣大道的。

    也有不相信神话故事的小朋友，指出了说书先生话中的破绽“圣人都身死道消了，就是彻底没有了，又怎么还能转世为人”

    “非也，非也，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剩下的一道，便是天地留给我们的一线生机。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呢”说书先生叫苏楼，没人看过他的真实相貌，只知道他浑身烧伤，是个外姓人，在村里住了有些年头，常给孩子们讲故事，什么神啊鬼的，听起来就不靠谱，还非要强行在故事最后立三观，“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遇事莫要轻言放弃，不然老天爷想帮你翻身，都没有机会呀。”

    孩子们根本没那个耐心喝着夹带私货严重的鸡汤，一听故事没了，便一哄而散，成群去继续上树下河了。

    因为跑的太疾，还把说书先生家的小傻子给撞了。

    这小傻子是苏先生有年从大雪封山之后的山沟里捡回来的，大约是个孤儿，没有家人，认了一头雪狼当亲娘。

    小傻子既不会说话，也不会长大。七八年过去了，他仍和被苏先生捡回来时一般高矮胖瘦。苏先生把孩子照顾的很好，衣裳永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小孩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钟灵毓秀，宛如庙里娘娘的座下金童。只远远看着，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傻子，还是个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傻子。

    在白玉京，这样神异的事时有发生，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只茶余饭后谈论了几回，就再没人关注了。

    特别是这小傻子除了长不大以外，就再没有旁的什么神异。也不对，还是有的，这小傻子的身体宛如铜墙铁壁一般，谁撞他，都只会撞倒自己。

    这回“以身试法”的，便是李屠户家的大孙子，痴肥体壮像座小山，在村里的孩子中也算是一霸了，却愣是在撞到那小傻子之后，自己先像个蹴鞠一般被反弹到了地上，还骨碌碌的来了几圈后滚翻，摔的眼冒金星，尘土飞扬。

    等小胖子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咧着嘴，开始嚎啕大哭了“阿爷，阿娘，那傻子欺负我，傻子打我，好疼啊。”

    这便是恶人先告状了，告的还非常溜，小胖子一直在撒泼打滚的不愿意起来。

    但村口的树下蹲了不少正端着饭碗的闲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东西长短，把情况看了个分明，谁也不愿意搭理这李屠户家蛮不讲理的胖孙子。

    只有说书先生苏楼走上前来

    直接忽略了小胖子，忙问自家养的小孩，有没有哪里被磕碰到了。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顾惊白。他在着落白玉京时，遇到了一阵不知名的宇宙风暴，直接导致精神体与人造躯体脱离，又始终无法重新连接。这种意外，十维空间是专门培训过的，顾惊白也遇到过，解决办法很简单遇事不决，摁键重启。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且有效。直至这一回，重启时再次遇到了罕见的时空乱流，定位坐标十分不稳定，直接让顾惊白的精神体回归人造躯体的时间出现了极大的误差。

    只能说，这个始终无法晋升的大世界，真的如ai小助理所说，处处都藏着危险，排外现象极其严重。

    等顾惊白再睁开眼，已是八年后。

    他重新拥有了躯体的掌控权，并迅速接收了这前前后后的记忆。不得不说，幸好他一开始和局里申请时，要了个虽然外表是小孩，但内里已经筑基的先天道体，这才给了他的人造躯体依照本能而活的机会。

    躯体又先后遇到了一头母爱旺盛的雪狼，以及好好先生苏楼，总算侥幸无病无灾的活到了今天。

    小胖子的这一撞，算是误打误撞，帮顾惊白完美契合到了自己的人造躯体里。他没着急处理眼前的事，而是先确定了一下随他而来的ai小助理你还在吗

    滋啦滋啦好一会儿之后，小助理才重新上线，我在。

    非常的意简言赅，看来也是受到了不小的磁场冲击，反应速度缓慢的让顾惊白不禁想到了当年刚开始做任务时的样子，能急死个人。

    开始自检。顾惊白对ai小助理下达了命令。

    然后，顾惊白又等了许久，才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小助理这样的运行缓慢只是一时的，很快它就可以适应白玉京这个磁场过于浓厚强大的世界；坏消息是，他们失去了与十维空间的联系。

    很多顾惊白带来的机器都失去了作用，哪怕是装在人造躯体里的纳米镜头也一样。

    之前兴致勃勃在直播间里，等待顾惊白返回白玉京，重现当年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之势的老观众们，只能失望了。

    光脑更是彻底死机。

    顾惊白做过的任务很多，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有条不紊的对ai小助理道

    重新标记优先级任务

    一、缩减一切能量，保证可以持续不断的捕捉到你的主机信号，并尝试发出求救。

    二、寻找代号“庐山云雾”的任务目标。

    庐山云雾，驰名绿茶，是顾惊白给陆止起的代号。白玉京是个大世界，天道已形成有千万年，早就产生了自己的意志。若顾惊白不加以隐喻，铺天盖地的去寻找外来精神体陆止，很可能不等他先找到人，天道就已经把陆止给排斥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到十维空间，也不确定ai小助理的能量能维持多久，于是，在安排了优先级任务之后，顾惊白就让小助理去挂机了。

    这个世界只是ai小助理过去留在这里早就不要的分机，倒是不会影响到本体什么，但这是顾惊白回去的关键手段之一，他觉得还是尽量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苏楼像是已经习惯了眼前的孩子不给他任何回应，很是熟练的先检查了一圈小朋友里里外外并无伤口，又再次给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这才对上了赶来的李屠户一家。李屠户家就住在村口，大胖孙子一嗓子，就嚎来了他的保护神他的奶奶，屠户娘子。

    屠户娘子想要扶起她的宝贝金孙，却因为身形过于矮小干瘪而几次不行，最后还是靠着小孙子自己的努力，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等屠户娘子一叉腰，想起来要去和苏楼争辩时，李屠户也到了。

    李屠户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却意外是个老实憨厚讲道理的性子，在听村里人说是他家孙子撞人不成反绊了自己之后，就赶忙拦下了自己不甘心的老妻。忙对苏楼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你家咕咕没事吧”

    是的，顾惊白在这个世界的小名叫咕咕，是经过苏楼和雪狼娘一致同意的名字，因为他只有在感觉到饿的时候，才会发出咕噜噜的奇怪声音。

    顾惊白这具身体虽然已经筑了基，但毕竟是个小孩子，时常会感觉到饥饿，需要带有灵气的食物来补充营养。雪狼是灵兽，但在大雪天里也很难捕猎，这才给儿子找了个“冤大头”苏楼来喜当爹。苏楼是个受了重伤的修士，在寻山南隐姓埋名养旧伤，空间戒指里有不少灵米灵果，花样不多，但管饱。

    苏楼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反击，当做自己在村里一战成名的机会了。没想到，李屠户家先服了软，他师出无名，也只能也跟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就此作罢。

    围观的村民就知道，苏先生是个老好人，这架吵不起来，见两家已经和和气气各带各的孩子离开了，就重新聊了其他话题。

    苏楼牵着顾惊白的手，走在回家的羊肠小道上。他住的地方在村北边，有点偏，算是离群索居，两个土屋一座篱笆，左右都没有邻居只有草。他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感慨自己空有一身嘴炮，却不能施展“这和我要的穿越一点也不一样啊”

    是的，苏楼就是那个晋江同人文的主角。

    白玉京是个特别特殊的大世界，它最初衍生于十维空间一部大i的仙侠类电影，第一代的主角就是顾是，但后面还有这样那样不同的主角。又因为受众群体颇大，形成了特殊的同人文化圈，不少真情实感投入进去的同人创作，也被视作了这个世界的一环。

    就顾惊白来之前的调查，如今白玉京的衍生核心，已经让渡到了第不知道多少代，一篇名叫千锤百炼大道的正确走法的晋江同人文身上。

    主角苏楼是个穿越者，被穿越之前是个老好人，被穿越之后

    是个思想如脱缰野马的神奇主角，实在不好定义。

    就他自己在文里说的，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坏人，却偏偏绑定了圣母系统。不是真系统，是一种形容，苏楼在这个世界走千锤百炼大道，不然他就得死。

    所谓千锤百炼，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巴拉巴拉那一套。来的再简单点，就是总会有人要往死里虐他，但纵使世人辱他、骂他、误会他，他仍要坚持一颗不争不抢不辩解的慈悲之心，原谅世界，方能得证大道。

    “这哪里是什么千锤百炼大道，这特么的是苦情娘道吧”苏楼满脸悲愤，一边怒骂贼老天不公，一边不忘手上动作温柔的给顾惊白喂饭。

    就，虽然明知道这小傻子是个拖油瓶，可他也不能不管啊，毕竟是他前身捡回来的。

    “咕咕啊，你爹我好可怜哦。”苏楼已经穿过来有几天了，但才摸清了他必须要面对的悲惨未来，他实在是没有可以聊的人，只能和他觉得不会泄露秘密的傻儿子树洞，“这破大道是在逼着我给全天下人当爹啊。”

    顾惊白“”

    苏楼继续分析，嘴里的小词一套又一套，他穿越之前就是因为不想再伺候甲方才怒而辞职的，结果穿越了还一样“你想啊，是不是只有老子对儿子，才永远无怨无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还主动帮他攒钱买房子娶媳妇带孙子，并强行佩戴了傻逼也是小可爱滤镜”

    顾惊白鼓着脸，咀嚼着嘴里香喷喷的五色灵饭，心想着，虽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千锤百炼大道，但我觉得老天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个坏人啊修不了身也养不了性，从小就是个坏种的那种，你懂吗”

    就好比刚刚村口那个事，苏楼想的就只有和屠户一家对线硬刚，只不过屠户也是个讲道理的屠户，这才让他失去了发挥的机会。但是下次，再遇到什么不公不平之事，一定不会这样了他注定是要因为他的嘴炮，而惊艳世人的

    顾惊白一粒不剩的吃完了他小木碗里的灵米，看着苦恼的苏楼，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早晚你会想出来一个非常反骨的大道走法的。

    而且，不用担心，你不会憋屈着的。

    这可是晋江小甜饼，你亲妈委屈全天下也不可能委屈你的。

    “爸爸的咕咕怎么这么可爱啊”刚刚还叫嚣着老子天下第一恶的苏楼，立刻化身傻爹，感觉自己被儿子的小手抚慰了受创的心灵，非要抱着顾惊白脸蹭脸。蹭的顾惊白身无可恋，觉得这货穿越前一定是个单身狗，对小孩子的认知严重不足，对傻子的认知也不是很全面。

    太阳西下，大地被月明星稀的夜色所笼罩，整个村子都安静极了，苏楼抱着他的傻儿子美滋滋的躺到了床上准备入睡。

    父子俩“同床异梦”，一个想着该怎么面对这个不走就得死的苦情娘道，一个则在想着什么时候“恢复”智商，才不会吓到傻爹。本来今天被屠户家的胖孙子撞是个最好的时机，奈何顾惊白错过了，回来的路上苏楼就开始自顾自的倾吐忧伤，顾惊白总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要是表露智慧，会让苏楼很尴尬，只能再等一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日头高照，苏楼睡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觉。他辞职之后，每天的作息就很规律，一直都是把别人的午餐当自己的早餐吃的。

    等他想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还有个傻儿子要照顾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便从白玉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发现

    他家傻儿子已经把热气腾腾的灵米，摆到了桌上。小朋友还不如桌子高，却已经学会踮起脚来布置桌子了。

    顾惊白觉得，他这样苏楼肯定能看懂他的暗示了，但苏楼却再次感动的快要哭了，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儿子这就是穿越福利吗他可以

    顾惊白“”凡人，你对养孩子真是一无所知啊。

    顾惊白之所以不直说，是因为他发现他现在根本不能说话，他的人造躯体已经好些年没有说过话了，需要先用精神力一点点蕴养声带，再等个天才可以。顾惊白也不能写字，因为苏楼不认识这个修仙世界的字，而顾惊白并不认识苏楼穿越之前那个世界的文字。

    语言不通，就很致命。

    但顾惊白还是不认输，吃完饭，就顽强的决定用图画来试图沟通一下苏楼的频道，他拿着小树枝，在家门口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小人。

    苏楼弯腰在背后看儿子画画，分分钟惊为天人“我儿子是个绘画天才啊”信号接收失败，且严重跑偏，“这怕不是就是传说的那个，什么，呃，学者综合征吧虽然智商不够，但在其他方面有一门天赋非常突出。我捡到宝了呀”

    顾惊白“”

    吃完饭，苏楼还是没有想出来千锤百炼大道的正确走法，但却一点没耽误他把饭兜给苏出来，一边强行给顾惊白围兜兜，一边又去村里相熟的人家不知道借了些什么东西回来。不一会儿，苏先生家的炊烟就再次冒气了热气，苏楼就像搞化学实验一般，开始照着一本谁也看不到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的丹书，熬起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碗药。

    顾惊白站在一边，有点担心的看着苏楼。这主角胆子是真的大，什么修真基础都没有，只在发现了自己有个金手指叫无名丹书之后，就兴奋的试验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过很快，顾惊白就发现，苏楼不是想自己死，他是想他死啊。看着被热情推到眼前的药，顾惊白死死的抿着唇，把抗拒表现的淋漓尽致。

    “啊呀，别怕啊，咕咕，这不是药，是补气聪明汤。聪明汤明白吗据说喝一口就可以神清目明，喝一碗就能过目不忘呀”苏楼对自己熬出来的东西非常有信心，事实上他这些天都在琢磨这个汤了，希望能给儿子人造一个脑子出来，“不不不，爸爸没有嫌弃你不够聪明的意思，只是谁不希望自己变得更聪明呢对吧”

    说完，苏楼自己先喝了一口，给儿子打了个样。

    ai小助理已经重新上线，再次变成了那个话唠的小系统他嫌不嫌弃你，我不知道，反正我挺嫌弃他的。

    这主角的主角光环怕不是智商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