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官常来。”
沈青昭从钱庄中走出,她存了不少银票,本想着替卫坤仪出手阔绰,但原来她是个不会被收钱的主,只得作罢。
外头支得茶铺,正坐得一个白衣姑娘,卫坤仪举杯,就在品茶间,听着闲言碎语,她眼神又冷几分。
沈青昭还没下阶就听见了闲谈,几个修士悄议,“你们说这青出于蓝不会……”他们尽量压低声线,却仍有几字传出,背信弃义正被不断提及。
她面不改色,直接经过一旁。
“我要去赎回一件东西,可以走了。”沈青昭说罢,卫坤仪却并不回言,楼下溢茶喧闹,门外车水马龙。她只捏住茶杯,削指很白,在盏瓷间竟更胜一筹。
沈青昭不解,但也只能先去寻伞。“等等,我的伞是不是忘在丹铺……”沈青昭欠身翻寻,她这才想起来,当时卫坤仪叫她进伞就立马进了——那把伞根本未归!
“卫姑娘,看来咱俩还得借一把伞用,不好意思啊。”沈青昭嘟囔着,她怎一回事?见卫坤仪半个月丢的东西竟比她以前半年都多。
却迟迟不见动静。
回头。
卫坤仪还是坐立不动,沈青昭见状,不禁疑惑:她好似在皱眉,是自己想多了么?
“我就说——”楼下茶客谈论得更大声,顷刻之间,她的愠色更显,沈青昭这下子才终于确定,对,卫坤仪确实不满。
只见那指虽有剑茧,却不妨碍清竹之美。
此刻她却牢牢扣紧了,茶杯把柄。
过了许久。
沈青昭忍不住出声:“卫姑娘……”
卫坤仪这才重新看向了她,就一刹,沈青昭这才相信没有猜错——她方才眼神最深处的地方,确实藏得一抹昭然若揭的冷漠!
沈青昭正纳闷间,也不过眨眼,她抬头,却又是一副微微宠溺的笑,“走罢。”
宠……什么?
沈青昭自认错觉,这一前一后简直判若两人,卫坤仪拿过长剑,将茶盏摆好,每一下都尽量不出声。
听闻动静,茶铺有人前来收拾残食,是个小女娃,许是店主女儿。卫坤仪又取出什么来,放下,竟也是碎银。
沈青昭忙道:“姑娘这就免了,我方才来时已给你付过份量,咱俩来之前不是说了要替……”
“无妨。”卫坤仪一提线,系紧银丝线编织的香袋,“茶沏得好,便多给。”
可实际上她杯子茶水满盈。
小女孩咧嘴道谢,笑嘻嘻跑远。
沈青昭握紧了伞,她有点不大习惯,方才……真没眼花?
来到大当铺,雨下大,沈青昭一溜烟躲进屋檐。“我要去取一件师父留给我的东西,你随便坐坐。”她丢了弓,也生疏于剑,师父留给沈青昭的东西本是为了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所用,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及笄三年后。
沈青昭暗中感慨:谁叫她京城病美人的名气太大,谁都不上门提亲?
从小二手中接过一个行囊后,沉甸甸的,她一量,东西不少。符篆罗盘、缚灵长绳,对于一个符师而言,重不在身外之物,而在于符文。沈青昭内心一番动容,还是师父思量周全。
就知道江家有朝一日会如数没收,不通人情。
沈青昭一边打理,一边面无表情想:这么抠门,真不怕断才子绝门生?
这番想罢她挑起柳眉。
忽然间铺外吵杂,“恭送殷公子——”
谁?
她一转头,殷驰野正从对面丹铺出来。数十侍从,气焰嚣张。
沈青昭知道这崽子最喜欢在卫坤仪跟前耍宝,糟了,她忙带上东西出门。可还没迈得几步,卫坤仪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
他一身玉袍,气质温润。
沈青昭心一下吊起来,这是哪家的修士?不过他们好似相熟,熟得都看了这般久,沈青昭怕打扰老情人叙旧,也不过去,就在这时年轻男子只一声轻笑,道:“卫大人。”
这三个字出来后。
说不清楚为何,她忽而安心了。
原来也只是卫大人?若道是“坤仪”二字,沈青昭才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她在竹台上都被允许这般称了,却自个儿硬生生改口。
那男子戴得面具,一身蓝白清纹,贵怀于身。卫坤仪却只是冷淡地:“国师。”
他就是国师?
沈青昭立即警惕,她藏于柱后,那丹修男子独撑一把伞,他正是在狱中以净魂之由在四下搜寻她的背后之人!当日符师皆在上,只少一人,沈青昭去了哪里,要做什么,他仅凭上禀就可一叶知秋。
他怎会来这种地方?
然而对此,卫坤仪却并无兴致,她只落一眼大门。人已不见,兴许还未出来。
沈青昭不由紧张,比起那位国师她其实更小心卫坤仪。
“卫大人在等谁?”年轻男子温然问,不等卫坤仪答,他就笑:“多有得罪,我只见你常往此望。”
顿了顿。
伞下人只抬手,挽于手臂的米白色伤布一晃,她将黑发撩上来挂耳,不以为意:“我在等一个姑娘。”
“我府上多了一个姑娘,她需要我,多陪她。”
年轻男子眸色稍变,沈青昭藏在柱后,也一时脸色凝固,这算什么……曲解?她前几日确实说过那种话,叫卫坤仪多陪她,可当时本在套话,而卫坤仪也听得出来,为何又在这儿指鹿为马?
“原是如此。”年轻男子清咳三声,他本无心追问,却听卫坤仪道:“国师可曾陪过姑娘。”
“什么……”他讶异抬头,清亮瞳底却只映出一个侧身,卫坤仪抬头,看着京城方向。年轻男子不禁皱眉,那里边……可是卫府?
街上有雨掺风,卫坤仪撑伞的手露出伤布,她身子单薄,叫人忍不住添衣。
可就是无人敢上前。
绝非是她太冷,也许是一种天然敬畏,有人一生追求大地与高云,但有人生下来,就仿佛教规神樽,立在那儿就能令众生望而兴叹,顶礼参拜。有些美而神秘的人,老天仿佛为了杜绝完美,让他们多少磕碎。
所以卫坤仪的伤,定事关某种血脉,就连年轻男子都不多问。
他很快移开打量。
背后却忽响起一个声音:“闪开!”
这时殷家马车齐齐上街,一乘,两乘,三乘……轱辘溅起雨泥,纷纷乱甩,行人忙避让。那俩人却都没动,马夫叫喊:“别挡路!”本要直接一冲而去,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扭曲了方向,马夫头顶上的草帽掉落,他满面震惊,马驹只不停蹄鸣,拽不住地躲开二人。
“不怕死……”马夫低声着,那俩人真奇怪,还好殷家是灵修,这群马都有灵性。
马车内蓦地传来斥责,他连忙道歉,最后才继续扬鞭。
沈青昭仍藏在柱后,她见过太多鬼怪,故此并不奇怪。哪知年轻男子却道:“您的力量就连马儿都可感知,可真叫人害怕。”
感知?
她一怔,修士不让马撞上自己不很正常?年轻男子一拂袖,牙牌晃动,他打理着风吹乱的褶皱道:“殷家显贵,马车多布结界,可避开山道砸石、符术横拦,卫大人的力量就连这张符都觉危险,适才避让。”
沈青昭更皱眉。
“我只是一介丹修,托大人的力量得以避让,实在感谢。”年轻男子冷声,“不知您可听闻过异教徒一事?”
卫坤仪这才看向他。
年轻男子道:“有妖邪自诩神仙,当地妇人已不修中馈,休其蚕织,而学起巫祝,鼓舞事神,荧惑百姓妻女。我已查到一些线索,扶风郡曾建几处神祠,是日我将派人递交于卫府。”
他口中道是改日,可细究起来亦不过推辞。
雨又大,帘幕遮避谈声,沈青昭听得不真切。在相谈后未过多久,年轻男子撑一把伞,经过时,他冷淡:“告辞。”
这个人背道而驰。
沈青昭本以为卫坤仪会任他走,未曾想,她一声清冽:“国师。”
那俩人明显不对付,年轻男子止步,伞一转,就见卫坤仪平静地看着他。
“路上小心。”
她一对漆眸意味深长。
年轻男子脸一冷,很快离去,沈青昭不解其意,卫坤仪不像会嘲讽他人之辈,何要临别前说这等话?就在这时,长街上忽响喧闹,筐篓倒地,丹瓶砸碎一地。有人大叫:“有贼!”话声未落,屋顶就有一黑影逃窜。
有人抢东西!
沈青昭立即跑出来,人群散开,那个年轻男子正坐地上。
可她不是来帮忙的。
嗯,看热闹。
只见男子方走神,一个功夫就被早盯上怀中好物的人抢夺。
堂堂一介以丹媚帝的国师竟沦落至此,沈青昭暗道:“好惨,这叫什么?欺负人家修炼丹药的不耍剑?”
与此同时,年轻男子一脸慌乱地揪住修士衣领,他失了态,急切地吼道:“谁帮我夺回来!我回去定对他重重有赏!快,谁去抓回来,里头的东西十分重要!”
哗地一声,他腰上的牙牌下掉。
朝廷人。
本紧张的氛围陡然微妙,围得一群人,他们撇嘴无视,这可是丹市,能来此买药的绝非良善,又岂会对一个权贵走犬路见不平?而各铺还算正经丹修宗门,可一心浸药,派到这边的也不过初阶弟子,他们更算有心无力。
“别愣着。”年轻男子见还有人尚在犹豫,在情急之下不禁喊出:“谁能把东西拿回来,我可以满足他提的任何要求!”
方才还算有心帮忙的,顿时扫了兴。一个修士冷嘲热讽:“我的心愿就是,京城那群人莫再踏足此地。”
年轻男子一怔,半晌,他察觉牙牌落地已成众矢之的,刚要反唇相讥,一直隔岸观火的卫坤仪忽道:“什么都行?”
他冷然一甩长袖:“当然!”
立马回身,却根本寻不见人。
那个“然”字还未落地,卫坤仪不知何时一跃高空,游鱼似的孤光撑破雨翳。她既不追,也不出剑,反倒长剑化为一排虚影绕身,整条长街冷器响遏,锃锃伏击,她一振袖,细风拧雨,浮剑之上,本摆在外头的冷器都为她占据。
千剑齐斩,屋顶上落下一排规整有序的痕迹。
盗贼寒毛卓竖,若不从屋顶上下来,只得中剑,可他这一跳,却又不偏不倚地被风掀起,继续脸朝地一闷棒摔下去。
卫坤仪凌于半空,细雨纷乱,却近不了她半寸。
她只淡声:“好,那你现在就把线索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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