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赏烟花船会(一)修

小说:黑莲花救赎手册 作者:破笼
    京城很快流言四起。

    青雨瀌瀌,天方见光。这天国公府外再迎一乘马车,老祖母被人掺进屋,牖外,竹子传来潺徐水声,两个姑娘起身,其中一个甜道:“给祖母请安。”

    沈青昭回府了。

    她光彩耀人,一副没受多少委屈之样,老祖母倏然鼻酸:“你舍得回来了?”再瞧瞧,陪好孙女来的还有一个姑娘。

    卫坤仪点头,在沈青昭笑着问候一圈人后,她安静又规矩。

    这么久以来,老祖母早忘了谁是卫大人,“嗯……都进来。”

    她摘了面具,年纪轻轻,在老祖母眼中,这只是一个内向小姑娘。

    老祖母道:“青姑娘,你这一个月去了哪儿?连几封书信都舍不得回,害祖母天天找你爹,白生不少脾气!”沈青昭去哄她,摇了摇手臂,一脸歉意撒娇道:“好祖母我错了,这个月都待在北狐厂,我哪里都没去,什么事也没有。”

    老祖母这才留意卫坤仪,她一身白衣紫裙,清雅规矩,若道是哪位王侯小姐,也是小觑气质,不像孙女在长安外的友人,皆满身江湖气息。

    “这位姑娘是?”

    “您忘了,这是卫大人呀。”老祖母一听,脸色都变了,这怎么可能?!

    沈青昭却走过去,环住卫坤仪,别佩杏花的小脑袋一靠,甜甜笑道:“祖母不要担心,我和她如今啊,是闺中姐妹!”

    老祖母道:“啊……”

    卫坤仪生得清冷,沈青昭一摸她手臂,搂紧,像皇后家养的牡丹,活色生香,硬生生往冷菩萨上凑,很是讨厌。

    老祖母道:“这位便是卫大人?”

    沈青昭道:“是呀,我们可好了。对吧,卫姐姐?”

    姐姐。

    明显怀中人一僵,卫坤仪别开头,从沈青昭这角度,只望见一个侧过去的傲竹身姿,在胸前,弯月项链正挂着,隐隐闪光。沈青昭腹诽:好啊,这么不肯给我面子?她更贴紧,将手臂死死环在怀中,还一脸天真笑道:“姐姐,来,快坐。”

    卫坤仪皱眉。

    沈青昭扶她坐下。

    老祖母道:“别客气。”

    这一声后卫坤仪的脸忽然红了。

    沈青昭道:“卫姐姐总易害羞,倒是不打紧,妹妹我已习惯。”

    老祖母道:“青昭,你俩怎今日回来了?”

    沈青昭道:“好祖母,我们方回京城,因着有件事要入宫一趟,趁着间隙,我想您得紧,故此拉她过来见见。”

    老祖母道:“你不是说你们一直待在北狐厂?”

    沈青昭道:“这,是因为……”她看一眼卫坤仪,情理之中,那女子再别开,这一回,是在等好戏。沈青昭心想,青出于蓝竟落得这等下场,天理不通!

    她灵光一现道:“姐姐带我去买胭脂,在北狐厂待得乏闷,出去走走,一日同邪祟恶灵对付,难免生闷。”

    老祖母点一下头,看向卫坤仪,善意地带她进来聊道:“嗯,那你们去了哪里?”

    沈青昭蓦地紧张,天南地北,名庄新铺,老祖母这一问再正常不过。

    卫坤仪……你可别告诉她,不懂胭脂。

    半晌,卫坤仪一直看下地,抬眸,道:“去了扶风郡的,桃英阁。”

    老祖母道:“老身听过几回,这似乎是这几年你们这些年轻的最常去的铺子,可买了什么?”

    她面色和蔼,和身旁婢女都停下手中活,非常期待地看向眼前人。

    卫坤仪一时沉默。

    沈青昭心道:糟了,得赶快扯回来!她正欲转移话题,只见卫坤仪低头,微微柔了声音,像看见什么美好之事,她轻轻地,诉道:“不过是些水粉,无添新意。可桃英阁的做法,一向灵气,我曾买得一对胭膏,芙蓉色,深浅雕扣,如见初霞,它名曰‘双姝并蒂’,取意《错媾》‘芙蓉并蒂,菟丝不断’,店家说,宜赠金兰之交。在世俗眼中,女子如养一池荷花,争奇斗艳,可它,唯独是两两相买,只送一人,送一挚交。”

    她说着,声色平静,桃花眸生在那张清冷脸上,如一汪秋水晕开,隐约见怜。沈青昭虽未瞧见,但也听清了,她的心,像被卫坤仪的声音浸泡在水中,太温柔了,一切恰到好处。

    老祖母听罢,很新奇抬茶:“哦?还有这等事,咱用东西,不怕旧茶换新茶,就怕死气沉沉。老身下回也派他们来府门送送新品。”

    沈青昭道:“祖母说得是,我给您捶捶背。”

    她过去哄人,趁这功夫赶紧把方才所想都甩掉,毕竟卫坤仪这般讨厌自己,曾经害人阴差阳错去了北狐厂,这种仇,唉,恐怕见她一次,就想起一次罢!

    老祖母见孙女半跪,不禁又问:“青昭,你可听闻过一些事?”

    沈青昭道:“您说。”

    老祖母道:“鹰城那边似乎生了乱子,有妖邪占山害人。”

    沈青昭道:“啊,这也……太可恨了?我没听过。”

    老祖母道:“此事甚少人知道,你莫乱说出去,知道么?听得一座山但凡活的,都被妖邪蛊惑了,不活的,也受它操纵,唉,可怜了住在那里的人们。”

    沈青昭道:“可解决了?”

    老祖母道:“我听你爹说,是殷家派了符师过来解决的,如今事已好转,人都回去种田了,朝廷对此大发雷霆,这地方怕是日后会重视起来,杜绝妖祸。”

    沈青昭道:“那就好。”

    老祖母横看竖看,忽叮嘱:“青昭,你若要随他们去鹰城调查,可要记得,拿一把弓,能躲后面就躲后面,啊,别往前冲,傻乎乎的。”

    沈青昭脸一红,可真丢脸,她当着卫坤仪的面揉腿道:“孙女记住了……”

    老祖母道:“你爹不准你做这事,我准,但我也就只有这一条最低要求了。你看人家,卫姑娘,习剑十年功夫,非一朝一夕可追,她的剑……”

    看着看着,老祖母皱眉:“怎,怎还又背一把?”

    卫坤仪腰系冷剑,背上更背一把裹住的东西,那是沈青昭的弩。沈青昭抢先道:“她修双剑。”

    老祖母笑:“青昭,老身放心得多了。”

    沈青昭道:“哎。”

    老祖母命人去取来一块玉手镯,送给卫坤仪,她坐着道:“卫姑娘,这是老身为你这一月来照顾青昭的谢礼。”

    玉色清澈。

    卫坤仪从婢女那边接过,沈青昭以为她只客气称谢,哪知她直接戴在手上,那玉镯拢进去,套不紧。

    卫坤仪却道:“我喜欢得紧,多谢。”

    老祖母道:“松了?无妨,你莫不如跟她们去库里挑一挑。”

    卫坤仪道:“不必。”

    她一直看着玉镯,眼睛生出隐晦的情绪,像欢喜。

    老祖母道:“莫和老身客气,国公府啊,要什么都有。”

    卫坤仪道:“您送的,和我娘送的,很像。”

    老祖母道:“这么缘分?”

    卫坤仪放下手,玉镯已没入袖中,她淡声:“我曾遗了它,如今,好似又失而复得。”

    老祖母道:“你娘若有知,应当也会替你欢喜吧。”

    沈青昭听见她俩在谈卫坤仪的家事,顿生不安,卫坤仪早就说过,她一人在雪山养病,又一个人回到中原。此中缘故,沈青昭不愿为好奇去揭人伤疤,所以从没问过……

    这时,老祖母也只点到即止,而卫坤仪,也浅浅笑着,很得体。

    之后又闲话一些家常,老祖母心满意足,等时辰至了,才恋恋不舍送人出门。沈青昭回到马车上,她俩一同入宫。皇帝心腹冯宦官前来接见,在一间亭子下,她们交上鬼草,禀上去,从冯宦官的脸色中,就猜出此事万般棘手,毕竟皇帝身旁还有一个国师,才被加封为“天士将军”,此人巧言令色,曾经令皇帝深信不疑。他若是一个叛徒……

    冯宦官拿着卫坤仪的蔷薇绢帕,他冷冷道:“此事,切不可外传。”

    “卫大人,她就交给你了。”

    卫坤仪道:“是。”

    冯宦官道:“妖邪暴露,已摸清了一些人底细,你们定要小心。”

    他匆忙离开,原路折返。

    她俩安静地并排走,沈青昭想起府里的事,不由问:“卫姑娘,我还从未听你提过爹娘的事。”

    卫坤仪不说话。

    沈青昭又道:“所以,今天若是我祖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你可……莫怪她。”

    卫坤仪道:“怎会。”

    沈青昭道:“我其实……从没收过娘送的东西,因为她成婚后,过了很多年才怀上我,可方把我生下来,她就走了。若非老祖母把我保护得那般好,我都不知道,原来在我及笄前,外面的人啊……都说我带来了不祥。我虽没感觉,可人们不小心提我娘时,那种后知后觉的抱歉,让我心头很堵。”

    她淡声说着。

    “但你猜这么着?算了,我继续,也正因如此,我及笄前都没几个老祖母满意的人过来提亲,我当时冷冷道,爹,祖母,我要学符术,要保护你们。后来还好我遇见了师父,她在江家收了我,虽然吧……她挺不靠谱。卫姑娘,我虽不知你们有何事在瞒我,但是,我什么都会做,只要我有这能力,我一定朝前,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前头。”

    卫坤仪眸色一冷。

    沈青昭没看见,正继续说着,卫坤仪止步,她侧身,眼神中满是显而易见的涟漪。

    “青昭。”

    “怎么了?”

    沈青昭一怔,这是从未见过的……好复杂的情绪。

    她皱眉。

    比在丹街雨中,曾经看到的那一把百情伞更难捉摸。

    卫坤仪在生气?

    她有那么讨厌自己?

    沈青昭没话说,卫坤仪却步过来,一点点,越靠越近……沈青昭道:“你这是?”话音刚落,气息就扑得一脸,她心头大惊,连忙小退一步!可却并不管用,卫坤仪亦迈步,一个进,一个退。

    “卫姑娘!”

    沈青昭整个背几欲贴近红墙。

    她涨红了脸,道:“你这是做什么?皇宫重地,有那么多巡兵和洒扫宫人,冯宦官才说我们要低调行事……”

    卫坤仪道:“你骗我。”

    她似含娇怨。

    沈青昭连忙后仰,背彻底贴上去,平倚朱墙,卫坤仪就在眼前。

    呼吸静止。

    她眉眼柔美,里头有溪,头发像春柳一般细长柔软,仿佛回到地牢昏黑的那天。沈青昭看着她,连胸前起伏都一清二楚。

    “你根本没做到。”

    卫坤仪抬起袖。

    声也低。

    十指紧扣,她的手很瘦,指甲很短,合拢时没有一丝攻击性。

    “把我丢下这种事。”

    两个姑娘贴在宫中一面红墙上,十指相扣。

    她把恩人压住。

    “别再说了。”

    沈青昭本该像偃骨山的莲花宝座上,那个神女,缥缈不可及。救人一命,不可觊觎,可……分明是她先做了承诺。卫坤仪黑漆漆的眸子,映出难辨浮影,她不再清冷,像有什么碎了。

    声音温热刮过耳骨,酥麻的感觉顿时冲涌而上。

    活了十几年,沈青昭这下子才发觉,过去小心翼翼与人维持的距离被打破,是城池倾然之间倒塌——

    “别再对我随便承诺。”

    她道出来,眉间也多了一分春水天寒,忽冷忽热,患得患失。

    沈青昭眼睁睁地看她摁紧双手。

    在这半截纯白色面具后,已隐约掉色,只望见一张委屈的脸,她是小女孩,且未拿到糖葫芦。

    “也莫叫我姐姐。”

    沈青昭已说不出话来,卫坤仪这一声听起来,并非是讨厌它。而是,她与她相视,那眼神之下,藏着一种偏执。

    沈青昭道:“卫姑娘……”

    卫坤仪道:“我讨厌被你这么叫。”

    沈青昭一怔,她突然难过了,“对不起……以后我再不这样叫你。”

    卫坤仪:“不是这意思。”

    沈青昭:“那是?”

    掌心传来对方体温,沈青昭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从何开始?乱套了,都乱套了。卫坤仪一身白衣,在所有人眼中,她本做谪仙,然而当下,她却自己撕开披帛,扯落珠玉,眼神冷冷地,走下了神坛,不给任何人挽留之机……

    卫坤仪靠在沈青昭肩上。

    她很难受。

    沈青昭道:“卫姑娘……”

    卫坤仪一抬手,撩开沈青昭耳畔长发。唇渐近,可她停了,不说半字,只失望地一声轻叹。

    在这番阴差阳错之下——

    竟成一记虚晃的吻。

    沈青昭耳根子早已是连成红霞,够了,都够了……该点到即止!从她神情中,可依稀读出这一行字,卫坤仪眸底忽生一抹冷沉的报复之意,她觉得,还不够。

    于是,显而易见地。

    亲了一下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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