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珏眼尖,隔得老远便一眼瞧见了站在暗处的赵曦云与赵曦月,只说多日不见五妹妹了,也不管身旁站着的几人,抬脚便往两人处走。
赵曦月背对着他们瞧不清神色,但赵曦云的脸色分明有些不大好,分明是起了些龃龉。照五皇子的意思,她们姐妹之间的事,自己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地好。偏生他的六皇弟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不仅走了过去,还出声将二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叫五皇子连个先走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五皇弟,六皇弟。”赵曦云强自定下心神,在赵曦月开口之前先行道,“这时候你们不在畅书阁念书,怎么跑这儿来了?”
目光一转,“铭表哥和武四郎也在啊。”话题一被岔开,她心中的三分镇定便成了六分,望着几人的目光端的是温柔可亲,看不出丝毫慌张的模样。
全然是个知书达理的皇家公主了。
被四公主点了名的叶铭和武令其:“见过康乐公主,见过四公主。”
“四公主你有所不知。”不同于见过礼之后就作壁上观的叶铭,武令其却是笑嘻嘻地接了赵曦云方才的提问,“封先生偶感风寒,向圣上告了一天假,圣上瞧我们平日里读书辛苦,干脆也放了我们一天假。”
五皇子恰逢其时地开口,“先前四皇兄说他得了一副新画,邀了我们几人下学后一同去他宫里鉴赏。左右无事,便想着早些过去瞧瞧,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了四皇姐和五皇妹。”
四公主怔忡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四皇兄得了新画怎么也不告诉我,不知能否让我一同去凑个热闹?”
“听说是父皇赏了一副沈笑的真迹……”他话音微顿,似乎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垂眸看向正和六皇子蹲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赵曦月,“五皇妹身体可大好了?”
五皇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四公主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看向了赵曦月。而对赵曦月落水始末略有耳闻的叶铭、武令其二人,亦是往赵曦月处看了过去。
一看之下,四人具是一愣。
只见他们印象中乖巧又柔顺的康乐公主赵曦月,这会正气得小脸绯红,双手揪着六皇子的衣袖,大有“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
他们二人只差了一岁,女娃抽条早,因而赵曦月反倒比赵曦珏还要高了一些,此时又被赵曦月的气势压倒,衬地六皇子俨然成了一个受欺压的小可怜。
饶是见识过赵曦月不同寻常的赵曦云,这会也有些反应不大过来了。
赵曦云这是给病魔障了?
倒是站在后头的叶铭眸色一闪,嘴角透了几丝兴味的笑意,又在引起旁人注意之前,飞快地收了起来。
而那边赵曦月根本没留意自家五皇兄说了些什么,更没注意到自己这会已成了众人的焦点,只定定地盯着赵曦珏:“你说谁是夜明珠?”
赵曦珏却没说话,只拿眼睛睨了她一眼,眸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初见六皇兄时的怅然一扫而空,赵曦月瞪着眼气得说不出话。
方才见着叶铭,她心中忽地漫起一层难过,不等这份心痛过去,便见着她六皇兄朝自己走了过来。
赵曦珏长得极好,虽和赵曦月一样,两颊上还带着几许未褪的圆润,但他身姿挺拔,嘴角含笑的模样已有了几分翩翩少年郎的清隽雅致。
赵曦珏与她是前后脚被抱到太后宫中的,打记事起两人便是玩在一处,为了计较谁的玩具更好玩谁的衣裳更好看之类的问题也没少打架。
太后时常笑话他们,好的时候跟对双生子一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块糕点都能掰成两份分着吃。吵的时候呢,又是你扯我头发、我掐你胳膊的,不闹个人仰马翻不算完。
直到赵曦月长到六岁,去了畅书阁同皇兄皇姐们一同读书,这才消停下来,不再成日吵嘴了。加之赵曦珏十岁后搬出雍和宫,又有赵曦月刻意的疏远,两人便渐渐生疏了起来。
连她病了,他也只是派人送了些补品药材过来,不曾来探望。
眼下见着了,赵曦月只觉得分外怀念,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够。待听到她家六皇兄温声唤了一句“五妹妹”,心中更是悲痛异常。
正想同六皇子好好说会话,便听见五皇子说了一句:“听父皇说五妹妹这次受了大苦,消瘦了不少,可我怎么觉得五妹妹瞧着比病前还胖了些呢?这脸圆的都快赶上父皇那颗夜明珠了。”
说罢,六皇子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
赵曦月因感动而漫上眼眶的泪珠瞬间就缩了回去。
她父皇的那颗夜明珠她见过,又大又圆,是难能一见的珍品——可再难能一见,它也是颗珠圆玉润的,球。
赵曦珏还没搬出雍和宫的时候,二人就曾因“谁的脸更像夜明珠”这个问题打过一架。
那什么怀念之情,一定是自己病糊涂了!
新仇旧恨,再加上自己方才竟感动地险些落泪的羞恼,令赵曦月当即拉住了六皇子的衣袖,咬牙问道:“你说谁是夜明珠?”
赵曦珏一扬下巴,叫赵曦月看清自己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有下巴。”
“……”赵曦月捏了捏拳头,克制着自己拿它往赵曦珏脸上招呼的冲动,“我难道没有下巴吗?”
赵曦珏睨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眼看着自家公主就要当着外人的面同六皇子掐架了,青佩急地满头是汗,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上去一把握住了赵曦月的手腕,试图将她的手从六皇子的衣袖上拉开。
一面还赔着笑低声哄道:“公主,六殿下他不是那个意思。”
毫不领情的赵曦珏:“不,我就是这个意思。”
“……”六殿下!奴婢一点都不想知道您是什么意思!还有旁边的两位殿下,你们傻站着是看戏来的吗!
“咳。”被宫女看了一眼才回过神来的五皇子轻咳一声,上前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试图息事宁人,“六皇弟快别逗皇妹了,五皇妹年岁尚浅,圆润些才能身强体健。眼下四皇兄也快从上书房回宫了,咱们不还说要早些过去赏画么,还是不要在此处耽搁了。”
又对赵曦月道:“五妹妹若是无事,不如也同我们一块去?”侧目看向了叶铭,“叶世子快来帮孤一同劝劝五皇妹。”
看戏看得正欢叶铭眉头一跳,依言上前一步朝赵曦月拱了拱手,温声道:“母亲一直担心着月表妹的病,现今在下见表妹面色红润,想来母亲也能放心了。”
赵曦月侧脸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叫姨母担心了。”
她本就没气到真的要揍她六皇兄一顿,再者打架这种事本就要凭着一时冲动才打得起来,这会被几人前后劝了两句,她心中的气去了大半,慢吞吞地放开了自己的手,“两位皇兄和皇姐一同去便是了,我……”
话到此处却是卡了一下,她今日的打算就是去畅书阁,这会忽地换了计划,倒叫她一时不知道该去何处。
“皇兄和皇姐去吧,我陪五妹妹去花园转转。闷了这些天,正好出来散散心。”赵曦珏扯扯被赵曦月拽地有些皱的袖口,径自帮她做了决定,还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腕,迎着几人错愕的目光道,“有问题吗?”
最错愕的赵曦月:她六皇兄吃错药了?
反应最直接的武令其:“噗——”拇指一挑,“不愧是六殿下。”
不同于赵曦月近几年的低调,六皇子赵曦珏从始至终就没收敛过性子,虽不至于飞扬跋扈,却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主,尤其喜欢挑衅他五皇妹康乐公主。
只是赵曦月一心想做个雍容大方的皇家公主,对于自家哥哥几次三番的挑衅都做了无视处理,时间久了赵曦珏也失了兴趣,又觉得赵曦月无趣,便只同在畅书阁一齐读书的世家公子们玩耍了。
私下里大家也曾猜过,赵曦月会不会有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届时不知六皇子会作何反应?
没想到六皇子会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得了机会解答众人心中的疑惑:他要领着他大病初愈的妹妹去花园散心。
“那便由六皇弟陪五皇妹四处走走,五皇弟同我和两位公子一齐去四皇兄那儿赏画罢。”赵曦云恨不得让赵曦月赶紧在自己眼前消失,当机立断地安排了一下众人的去处,“如此可好?”
赵曦月这会也的确有话要同六皇子说,遂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此并无意见。倒是青佩急地在后头直拉她袖子,被她眼风一扫,无可奈何地束手退下。
几人分了两拨,一拨往四皇子的坤毓宫去了,另一拨则慢悠悠地往御花园走去。
赵曦珏仿佛心情不错,他侧目看了走在自己身旁的赵曦月一眼,低笑了一声,“本以为糯糯会寻个借口回景芳阁,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叫你随我来这一趟,没想到你竟直接应了。”
“回景芳阁也是无所事事,不如同六哥出来看看。”赵曦月灿烂一笑,目光落在正开得茂盛的百花上,“花开得这么好,不看未免可惜了。”
赵曦珏跟着看了过去:“百花争妍,的确是美不胜收。只是……”他话锋一转,见赵曦月目露不解地朝自己看来,才神神秘秘地开口,“只是不知道比起新一卷的《尚异谈》来,哪个更讨糯糯欢心了?”
乍一听到赵曦珏所言,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待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赵曦月眸中光芒乍现,喜不自胜地拉着赵曦珏的袖角,“六皇兄说的是沈墨白的《尚异谈》?不是有人传说沈墨白写完第三卷后便封笔了么,何时出的第四卷?”
自知情绪略过了,赵曦月轻咳一声,将兴奋收起的些许,满脸的乖巧:“六哥手里可是有新一卷的《尚异谈》了,不知道能否借小妹一阅?”
见六皇子挑眉不答,知道他一向有书不外借的规矩,恐借不到书的赵曦月忙改口道:“我差人出宫去买也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书局刊发了多少本?不知这会还能不能买到?”
《尚异谈》为时人沈墨白所著的话本,于几年前横空出世,广受追捧。
时下话本多写才子佳人,内容大多是写风流轶事,初看几本尚觉得有趣,看得多了便觉得不够滋味。
《尚异谈》中却少有情爱,写的是主角游历山川所见的奇闻,其文光怪陆离,瑰丽大气,剧情更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虽说著者在扉页上写明了此文内容俱为虚构,但其间场景依然叫人心生向往。
再有便是此书中的插图,据传都是沈墨白亲绘,山川壮阔,人物有神,偶有些精怪亦是栩栩如生,足见其画功精湛。
加上还有建德帝的天子赞誉,几乎将沈墨白一路推上神坛。
一时间众说纷纭,因其姓沈,便有人猜测此书是否为江南书香世家沈家家主沈笑,或是沈家人所著。谁知传了没几日,就有沈家家主亲自出来辟谣,说是此书与他毫无干系,叫人切莫打扰他喝酒的兴致。
此后不知为何,又流传起了沈墨白决意封笔的传言来。
起初众人皆是不信,毕竟《尚异谈》第三卷末尾处还标有“未完待续”的字样,再来此书如今广受好评,为名为利,著者都该趁热打铁才是,哪有就此偃旗息鼓的道理?
可此后过去了一年,沈墨白依旧没有动静,第四册《尚异谈》遥遥无期,众人便渐渐信了封笔的说法。
其间也包括赵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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