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南冲进青雀堂。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侍从点亮长廊下的灯笼, 光影的深处, 有几个人提着水桶, 往地上泼着水,清理地上的血迹。
那一团团暗红的痕迹倏地映入眼底, 傅司南的瞳孔缩了缩,快步朝大厅内走去, 看见魅姬,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酒酒呢你将她怎么样了”
魅姬正揉着眉心, 傅司南风一般地掠到她身边,吓了她一跳。她连忙道“二公子,你来晚了,温姑娘已经被大公子抱了回去。”
傅司南松开她, 又风一般地掠了出去。
红尘渡内灯笼亮起, 亮如白昼, 傅尽欢抱着温酒酒,穿过一条幽径。
幽径的尽头, 石门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一个入口。
傅尽欢步入其中。
石门轰轰在他身后合起。
甬道的左右点着灯, 暗黄色的光芒映出前方的路。
傅尽欢踏入其中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是按照闺房布置的, 桌子上点着灯, 灯光映着垂挂下来的水晶珠帘。珠帘的另一面, 贴墙放置着一张沉香木阔床, 床上罩下一层白雾似的幔帐。
傅尽欢穿过珠帘, 拂开幔帐,将温酒酒搁在床上。
温酒酒还昏着,脸色晶莹如雪,惨白又脆弱的模样。
傅尽欢在床畔坐下,从袖口抽出一张白色的锦帕,一点点擦拭着她嘴角的血痕,神色中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她的外裳沾了点血迹,傅尽欢将帕子扔在一旁,动作轻柔地托着她的后颈,将她缓缓扶起,褪去她身上染了血的衣裳。
傅尽欢从密室中走出来时,黑沉沉的天幕挂着一轮明月,月华如水,照着庭前的繁花。
小环穿过花影急匆匆地走过来“大公子,二公子他来了,寻不到您,正在大发脾气”
小环话还未说完,月色中,一道红影疾行而来,倏然飘至傅尽欢身前,揪住傅尽欢的衣襟,怒声问道“傅尽欢,你把酒酒藏到哪里去了”
傅尽欢对小环道“你先退下。”
傅司南怒气冲冲地跑进红尘渡,将红尘渡翻了个遍,也没找见傅尽欢的踪影,差点将红尘渡掀了个底朝天。小环自知留在这里,也是徒然做了兄弟俩的炮灰,傅尽欢话音刚落,她赶紧冲两位公子福了福身,麻溜地跑了。
傅尽欢垂下眼睑,看着抓住自己衣襟的那只手,淡声道“松开。”
“酒酒呢”傅司南眼底压抑着怒火,活脱脱一副被抢了猎物的狼崽,正龇牙咧嘴,想要将眼前的对手撕碎。
傅尽欢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手中使了些力道,迫使傅司南松开手。
“司南,你记住,我永远是你大哥。这不该是你对大哥的态度。”
“大哥也还记得自己是兄长,很好。”傅司南磨着牙齿,“不知大哥可还记得,温酒酒是我的女人。大哥私自藏起我的女人,意欲何为”
“你先冷静下来。”
“要是大哥被我抢了喜欢的女人,我不信大哥还能冷静得下来。”傅司南心头憋着一股火,这火灼得他胸腔滚烫,恨不得将所有觊觎温酒酒的男人,都烧了个粉身碎骨。
他嫉妒了。
他从穆云岚的身上,学会了嫉妒。
这把嫉妒的火来势汹汹,甚至烧到了傅尽欢的身上。
“傅尽欢,你简直恬不知耻”嫉妒的火焰,灼得傅司南理智全无,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痛骂了一句。
“傅司南,你够了。”傅尽欢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推出一掌。
这一掌没有使用内力,傅司南被气昏了头,几乎是在傅尽欢推出一掌的瞬间,反手打了傅尽欢一掌。
掌力落在傅尽欢的肩头。
傅尽欢连退数步,背部抵到身后的石墙,喉中尝到一股腥气。
傅司南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傅尽欢会乖乖挨他一掌。
傅尽欢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冷冰冰的,即便挨了傅司南一掌,也没有动怒,他的眸子黑得吓人“疯够了吗”
傅司南回神,眼底的怒火总算褪去了些许,张了张唇,别扭道“我不信大哥没有对酒酒动心思。”
“是又如何”傅尽欢反问。
“你果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烧红他的双眸,傅司南握着拳头,阴沉着脸色逼近傅尽欢,“酒酒是我的。按照约定,你输给了我。”
“如果不是我让着你,你真以为你能赢吗”傅尽欢背靠着墙,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哂笑一声,“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你,傅司南,我若真要争,还轮得到你”
“你”傅司南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看着傅尽欢,如同见了另外一个人,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居然笑了。”
虽然是嘲笑。
继而他明白过来,傅尽欢是在嘲笑他。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对他笑,竟然是在嘲笑他。
傅尽欢云淡风轻地瞥他一眼,抬手推开他,抬步离开。
“傅尽欢”身后响起傅司南的一声怒吼。
傅尽欢默默咽下喉中的腥气,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承认,他动怒了。这是傅司南第二次伤他,每一次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温酒酒。
有句话他说的没错,如果他真的相争,傅司南是争不过他的。当日在山洞内,二人同练无极神功突破第十七重,在即将突破时,他压制了自己的功力,故意晚傅司南半天。
那时温酒酒说喜欢他,他心里想的是,她喜欢他,他不一定要回应,但他可以对她好点。从今往后,他会拼尽全力保护着她,像保护着傅司南一样。
他既已答应傅司南,将温酒酒让给他,约定还在,他便给了傅司南一个面子,让他顺理成章地得到温酒酒。
他是兄长,让着弟弟,是应该的。
可这个小混蛋,一次又一次出手伤他,莽撞,粗鲁,毫无感恩之心,气得傅尽欢恨不得将他吊起来狠揍他一顿,叫他长个教训。
傅司南瞪着傅尽欢渐行渐远的背影,生气归生气,终究没追上去。他是理直气壮地来找傅尽欢撒野,打了傅尽欢一掌后,理直气壮也变成了理亏。
怪他冲动,做事不经思考。打完那一掌,他就后悔了。
他哪里想到,傅尽欢纵容他,已经纵容到乖乖任他打的地步。
这一掌,他错了。
他今日来找傅尽欢发火,的确是存了点迁怒的意思。
拿到那个同心结后,单单只是“穆云岚”这三个字,就叫他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从前不开窍的脑袋,一旦开窍,那些铺天盖地的酸意漫涌上来,仿佛打通任督二脉,直接叫他原地酸成了一个醋坛子。
想到温酒酒还惦念着穆云岚,他整个人嫉妒得快要崩裂开来,一时动了怒火,把她送进青雀堂,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去接温酒酒时,却得知傅尽欢已经先他一步将温酒酒抱走。
傅司南注意到,魅姬说的是“抱”。只一个字,就叫他遐想出了无数个画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意,再一次呛得他理智全无。
傅尽欢是喜欢温酒酒的,傅司南一向清楚,也默认了这种喜欢,从前未开窍时,他还傻乎乎地想过,以后练成神功,将温酒酒借给他,也助他修成神功,三个人永远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等他真正明白了嫉妒为何物,只要一想到温酒酒伏在傅尽欢怀中,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他就嫉妒得要发疯。
他奔到红尘渡,傅尽欢不在,任他如何追问,丫头们都不知他去了哪里。
傅尽欢带着温酒酒消失了。
他不如傅尽欢聪明,要是傅尽欢真的将温酒酒藏起来,他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温酒酒。
傅司南又怒又急,就差将红尘渡掘地三尺。
他心底的那些嫉妒,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化作了怒火,对于穆云岚所有的嫉恨,也都转移到傅尽欢的身上。
这才没轻没重,打了傅尽欢一掌。
这会儿头脑清醒不少,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站在夜风里,认真思索着傅尽欢那句话的意思。
傅尽欢回了屋中,刚坐下,小环走了进来,瞧见他苍白的脸色,大吃一惊“大公子,您受了伤”
傅尽欢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又放下,面色不愉道“取酒来。”
小环为难“大公子,您刚受了伤,还是先请大夫过来看伤要紧。”
“取酒。”傅尽欢的声音冷了几分。
小环再不敢相劝,赶紧去了地窖,搬了两坛子酒过来。
傅尽欢拍开泥封,取出新的杯盏,斟了满满一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小环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退下。”
小环犹豫“大公子您”
傅尽欢抬起眼睛,目光幽冷。
小环立时不敢再说,垂下脑袋,退下了。
傅尽欢一连饮了七杯,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胸腔的震动,牵动着他的伤处,这一咳,喉中隐隐又尝到熟悉的腥甜气息。
傅尽欢运起内力,将这股腥甜气息压下去。
他再倒了一杯酒,垂眸看着杯中酒水,酒中映着烛光,恍惚间,映出一张清艳的脸。
少女扬起脸,眼底似沾染了水光,揪着他的袖摆,泫然欲泣“我喜欢你。”
傅尽欢微微失神,晃着杯中酒水,那张脸随着波光散开了。
“酒酒。”他有些醉了,醉意上头,神志便模糊了。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握着杯盏,凝视着杯中酒水,眼神朦胧,突然弯起唇角笑了一声。
他饮的是酒,念的也是酒。一个灼喉,一个烧心,一个在杯中,一个在心底。
是的,他的心底。
不知不觉,这一樽酒,入了心间,生了心魔。
既是心魔,就该不予理会。漠视她,疏远她,不要她。
偏偏着了魔一般,思她,念她,温柔待她。
傅尽欢狠狠地饮下杯中酒,一口吞下,埋于心底。
她是属于弟弟的。
在心魔丛生的那些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在弟弟面前,岂能言而无信。然而无论他怎么表面装得冷漠无情,都按捺不住心底的暗潮涌动。
酒入了喉,灼的却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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