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初一见雨停了, 赶着马车离开。马车晃晃悠悠,车轮碾着地上的泥泞。

    温酒酒伏在傅尽欢怀中,睡得香甜, 属于她的香甜气息,喷在傅尽欢的颈侧,险些叫傅尽欢心神大乱, 走火入魔。

    他闭上眼睛, 在心底默念着清心诀。他和傅司南从前修的都是清心寡欲的功夫, 这些功法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温酒酒身上。

    当年修这清心诀时,他信誓旦旦,天下没有能扰动他的女色。

    原来,这么多年来并非他不近女色, 而是,他未遇着能叫他动心的女人。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枝头凝着水珠。

    幽暗的地牢内, 燃着昏黄的火把, 发出“噗滋”的声响。

    傅司南盘腿坐在角落里,试着运功。

    运了半天, 体内真气空空如也。

    傅尽欢给他解了软筋散的毒, 但又封住了他的穴道, 让他的一身神功没法使出来。

    “二公子,吃饭了。”门口响起侍卫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睛。

    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傅司南腹中空空,的确感到饿了。他敛起心头的烦躁, 走到牢门边, 看着地上的碟子, 脸色扭曲了一下。

    “窝窝头, 又是窝窝头。”

    破了个缺口的大碗中, 放着两个窝窝头,连碟下饭的酱菜都没有,气得傅司南直接拿起一个窝窝头,顺着牢门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窝窝头落在对面的牢房里,里面传来惊喜的声音“有窝窝头吃了。”

    傅司南“”

    傅司南犹豫了一下,剩下的一个窝窝头,被他默默放了回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窝窝头再扔出去,他就得饿肚子了。

    傅尽欢做事够绝。

    他被关进来后,日日都是窝窝头,中间为了能见上傅尽欢一面,他闹了一回绝食,果然将傅尽欢给引了过来,原以为会有所改善,没想到下顿送来的依旧是窝窝头,还从六个直接减成了两个。

    傅尽欢是铁了心要折腾他。

    气得傅司南肺都差点炸了。

    现在跟着一个窝窝头置气也没用,他得吃饱肚子,早点破了傅尽欢的点穴手法,救出温酒酒。

    他在这啃窝窝头,温酒酒的待遇指不定更糟,毕竟他可是傅尽欢的亲弟弟,温酒酒只是俘虏。

    傅司南拿起窝窝头,当它是傅尽欢,狠狠地啃着。刚啃了两口,两名侍卫打开牢门,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抓着他的手臂就走。

    “喂,我还没吃完。”傅司南胡乱将窝窝头叼在嘴里,被迫跟着他们走进一间暗室。

    暗室内有一个十字形木架,架子上挂满了铁链。

    侍卫将傅司南绑在了木架子上。傅司南口中咬着窝窝头,怒瞪着他们,发出一阵“呜呜”声,想起什么,他“呸”地一口吐掉了窝窝头,怒道“大胆,谁给你们的狗胆子敢绑我”

    “我给的。”一道清冷的嗓音从暗室外面飘了进来,接着,傅尽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傅司南愣了一下“大哥。”

    这是傅尽欢将他关起来,第二次来见他。他日日困在地牢里,窝窝头是随机给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长时间。

    傅司南叫了一声“大哥”后,反应过来,立时改口“傅尽欢,有种你先放了我,我们单打独斗,使些卑鄙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说过,你应该称呼我为大哥。”

    “抢弟弟的女人,你算哪门子大哥。”傅司南冷哼了一声。

    傅尽欢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初一,初一会意,走到傅司南身前,道了一声“得罪”,撕拉一声,将傅司南的上衣给脱了下来。

    傅司南胸前一凉,脸色黑了一下“傅尽欢,你又整什么幺蛾子我告诉你,你别使坏,咱们直接堂堂正正地打。”

    傅尽欢抬手,从侍卫手中接过来一条鞭子。傅司南脸色赫然一变,他认出来,那是他的鞭子。

    傅尽欢沉着脸,走到傅司南面前,不等傅司南开口,扬起一鞭,打在了傅司南的身上。

    傅司南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声闷哼,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脸色白了白,火辣辣的痛楚在伤口处漫开,他刚适应了这火辣辣的剧痛,傅尽欢又是一鞭子打下来。

    傅司南浑身挣动着,破口大骂“傅尽欢,你这个王八蛋,你凭什么打我,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就是个冷血怪物,没有感情”

    傅尽欢面无表情的一鞭子抽在了傅司南原有的鞭痕上,傅司南的嗓音被这一鞭子抽得变了声,发出“嗷呜”一声尖叫。

    他似乎意识到,他骂得越凶,傅尽欢的鞭子抽得越刁钻。他乖乖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

    这是温酒酒教他的,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傅尽欢这个坏脾气,跟他拧,受苦的是自己。

    傅司南不再骂人,傅尽欢果然不再往伤口上抽。傅司南又诡异地想起温酒酒说过,该求饶的时候就求饶,傅尽欢吃软不吃硬。

    他是个男人,求饶也太没面子了,他咬着牙,愣是一声没坑。先前不小心叫出的一声,够丢脸的了。

    傅尽欢一共抽了十鞭,十鞭过后,他将鞭子递给初一。初一领着人,离开了暗室。

    室内只剩下傅尽欢与傅司南二人。

    傅司南浑身热汗淋漓,傅尽欢抽的那几鞭,每一鞭子的力道都恰到好处,疼,但没有流血。

    额前滚下的汗珠,将傅司南的发丝打湿,黏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来,看向傅尽欢,狰狞地笑了一下“不打了”

    “长兄如父,大哥打你,是替你长个教训。”

    傅司南嗤笑“我也早说过,你我是双生子,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谁是老大还说不定,你就是占了早出生一时半刻的便宜。”

    傅尽欢没接话。

    傅司南甩了甩额上的汗珠“好了,现在你打也打过了,气也撒完了,我们谈谈正事。带酒酒私逃出岛,这事的确是我不对,你要罚,就都罚在我身上好了,我骨头硬,扛打,酒酒她不一样,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经不起你的鞭子,你内力高深,一鞭子下去她就没命了。”

    傅司南见他半天不出声,骤然变脸“你不会真的打了酒酒吧傅尽欢,你怎么这么粗鲁,就算酒酒她不喜欢你,你也不能打她。”

    傅尽欢轻轻笑了一声。

    傅司南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傅尽欢变了许多,现在的傅尽欢脸上有各种表情,他会冷笑、嗤笑、嘲笑、还会偷偷躲起来笑,相比往日那个冰雪堆出来的傅尽欢,眼前的傅尽欢多了一丝人气儿,也更叫人捉摸不定。

    改变傅尽欢的,无疑是温酒酒。

    傅司南暗暗地想,莫不是他和温酒酒逃跑的事,刺激到了傅尽欢他决定和傅尽欢讲讲道理。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讨人喜欢吗你专横霸道,蛮不讲理,行事从不过问别人的意见”傅司南刚开口,就见傅尽欢脸色沉了下来,他连忙住了口,决定换个委婉的表达方式,以免傅尽欢发疯又抽他一顿鞭子。

    傅司南清了清嗓子,又道“就不说大哥你的性子,单说我和酒酒私奔这件事,这件事原是你不对。我和酒酒是两心相悦,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们早已做了夫妻,是你枉顾伦理道德,棒打鸳鸯,强行拆散我和酒酒。要不是你蛮横专制,强娶弟弟的女人,我和酒酒也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走了之。”

    什么伦理道德,傅司南原本是没有的,与温酒酒出岛后,四处奔逃,一路上见识到了不少风土民情。温酒酒也与他讲了很多外面世界的规矩,比如,一个女子只能嫁一个夫君,要是改嫁,除非夫君死了,或是与夫君和离,似傅尽欢这般在弟弟成亲前夕,抢走弟弟妻子的,是违背伦理,要被万人唾骂的。

    “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死的那种。”温酒酒那时的原话是这样的。

    傅司南想起温酒酒说的那些话,试图让傅尽欢明白,这件事错误的根源在于傅尽欢。假如傅尽欢肯想通,放过他和温酒酒,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两心相悦棒打鸳鸯”傅尽欢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是嘲讽的笑,看着傅司南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可怜和同情,“看来我的傻弟弟,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大哥,我知道对于酒酒喜欢我这件事,你很嫉妒,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持住自己的理智,毕竟你是父亲选择的继承人,肩上担着烈火教的重任。”

    “我原以为,你逃出伏魔岛,经历世事,会成长一些。”傅尽欢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

    傅司南是天真和残忍的结合体。

    他的天真源于他的经历和性子。

    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在孤岛上长大,即使历练,也是父亲安排下来的,面对那些杀手,考验的是兄弟二人的武功和默契度,除此之外,傅司南几近处于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长大。

    他的世界,除了武学,就是他的那只胖猫,汤圆。

    强大的武力和绝对的权势,让他在这个孤岛上为所欲为,众人无不怕他、惧他、敬他,再加上源源不断往伏魔岛上输送的俘虏,更是激发了他的好斗的本性。

    在遇上温酒酒之前,傅司南就是这样的天真、好斗,又凶残的杀人武器。

    这本就是父亲所愿。

    是温酒酒压制了他的凶残,发掘了他的天真,把一匹凶残的狼,驯成了一只忠厚的狗。

    再伪装成狗的狼,毕竟本质是狼,傅尽欢想过,疼痛如果能使他成长,温酒酒欺骗他,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哪知傅司南被情爱蒙蔽双眼,眼前所见的都是温酒酒的好,从未更深一层,也不愿更深一层去挖掘斑驳的真相。

    “温酒酒是个骗子,手段虽说不高明,但你我初尝情爱,轻信她的花言巧语在所难免。她一面倾心于你,一面仰慕于我,借着你我获取的信息不同,两边行骗,游刃有余。司南,你我都被她给骗了。”傅尽欢决定,还是由他亲自撕开这个傻弟弟的伤疤,让他看清楚江湖的险恶。

    “你胡说。”傅司南脸色变了一下,“你就是嫉妒酒酒喜欢我,不喜欢你。”

    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所动摇,但仍然不死心,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傅尽欢是错的。

    “你赠的那些金银珠玉价值千金,她都不在意,随手就当了,我的木雕兔子不值钱,她却偷偷藏在身上。傅尽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也罢,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会彻底死心。”傅尽欢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解开傅司南身上的铁链,也解了封住傅司南功力的穴道。

    一身充沛的内力,再次回归丹田,傅司南将真气运行一周,裹好身上的衣裳。伤口被布料蹭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头。他狐疑地盯着傅尽欢“你不会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吧”

    “司南,你太看得起自己,我想要的,从不需要耍任何心计。”

    “对,你都是强抢,你就是个强盗。”傅司南压抑住心头的怒火,抬手将刚才傅尽欢抽他的那条鞭子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腰间。

    傅尽欢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带着他离开,警告一句“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事,不许冲动,不许胡来。”

    傅司南道“我担心胡来的是你。”

    他仍然坚持己见,认为傅尽欢是在离间他和温酒酒的感情。

    温酒酒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她睁着茫然的双眼,看着头顶飘扬的幔帐,一时间没分清身在哪里,直到昏迷前的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中。

    温酒酒猛地坐起身来,耳畔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她转过脑袋,看向自己的手腕。

    一条铁链系在她的腕间,另一端扣在床头。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过了一会儿又想起,她的匕首被司徒雁翎丢进了河里。不但匕首没了,身上的衣裳也被人换了。

    温酒酒稳住心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间女子的闺房,该有的陈设,应有尽有。上好红檀木雕成桌椅,竹窗边摆着梨木做的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风从窗户吹进来,摇曳着头顶的幔帐流苏。温酒酒扯了扯禁锢住她的链子,用了点内力,那链子依旧纹丝不动,除非她一掌将身下的大床劈裂。

    也不是不可行。

    温酒酒跳下床,穿好鞋,抬起手,将内力运于掌心,正欲劈下,“嘎吱”一声,屋门被人推开,泻进来一道强烈的天光。

    温酒酒立时卸了内力,躺回床上,拉起薄被将自己罩住。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踏在柔软的毯子上,接着,是纱帘被拂开的声音。

    脚步声逐渐朝温酒酒靠近,停在她的床畔。

    空气静默了下来。

    她静静地等待着来人接下来的动作,藏在被子下面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那人什么也没做。

    即使她将脑袋藏在被子里,也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

    温酒酒冷静下来,脑子开始转动,忽然发觉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鞋子没脱。

    她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索性破罐子破摔,掀开身上的薄被,翻身坐起,对上来人的目光。

    傅尽欢漆黑幽冷的眸子,漠然地将她盯着。一身白衣,好似披了三重雪,寒意浸透骨子。

    温酒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在蝴蝶山庄时,他逮了她,火气经常漫长的航行,已经有所消减,可谁想,他刚对她好点,想着重修旧好,她又跑了,还是跟穆云岚跑的。

    想也知道,傅尽欢发现她不见时,会有多恼火。

    温酒酒想过这个问题,那时,不管留下,还是跟穆云岚走,都是一个难题。

    留下,穆云岚会生疑,那些俘虏也会把她当成傅尽欢的同党大卸八块;跑了,傅尽欢会雷霆大怒。当真是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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