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好歹同门一场, 于公,你是我的大师兄,我敬重你;于私, 你对我有恩, 我欠你一命。我本不想将话说得太绝,穆云岚,是你逼迫我至此,那我只好实话实说了。对, 我对你是有一丝情意,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小九曾经年幼无知,少不更事,与大师兄朝夕相对,没与别的男子如此亲密过, 就把对大师兄的敬重和好感当成了心动,竟还傻乎乎地与师兄许下白头之约。幸好为时未晚, 你我就此将话说清楚,从今往后,犹如这枚同心结, 一刀两断, 男婚女嫁再各不相干。”
温酒酒举起手中的同心结, 狠了狠心, 手中用了些内力, “嗞啦”一声, 将同心结撕成了两半, 掷在穆云岚的面前。
同心结是穆云岚和酒酒的定情信物, 永结同心, 不离不弃,苍穹派的姻缘树下,他们十指紧扣,许下白头之约。
同心结,对于穆云岚而言,更像是一个约定,而现在,温酒酒当着他的面,将他们的约定撕毁了。
穆云岚的目光落在残破的同心结上,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好像被温酒酒撕成了两半。
他怔怔地朝前走了两步,弯身将同心结捡起,双臂颤抖,想将同心结合在一起,无论他怎么做,那枚同心结再也合不上了。
就如同他和温酒酒之间破裂的感情。
穆云岚猛地合起掌心,将同心结攥紧了,眼底划过一抹受伤之色“温酒酒,你竟如此负我”
“从前小九没有见识,跟着大师兄,便觉得大师兄是唯一,直到小九遇到了尽欢哥哥,才知什么是真正的欢喜和快活,小九心悦于尽欢哥哥,无奈出身苍穹门下,正邪不两立,心中备受煎熬,抉择两难,只好在成亲前夕,从尽欢哥哥的身边逃走了。”
温酒酒被穆云岚那一眼盯得浑身毛骨悚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该得罪的都得罪了,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剩下的谎言,不如一次性圆上来。
“谁知尽欢哥哥竟不惜为小九违背教主的命令,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追出来,将小九绑在身边。尽欢哥哥如此待小九,小九这次不愿再负他,只求能与他同生共死。今日小九愧对大师兄的深情,甘愿脱离苍穹派,以免污了苍穹派的名声,来日大师兄若再遇着小九,小九已是魔道中人,大师兄莫要再手下留情便是。”
“不必再等来日,今日我穆云岚就亲手斩了你这个苍穹派的叛徒”穆云岚听温酒酒说从此脱离苍穹派,眸底赤红光芒大盛,足尖一点,举起手中的剑,一道剑气朝着温酒酒劈下。
温酒酒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乌黑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看着这双眼睛,穆云岚突然想起他将她捡回去的那日。他宽厚的手掌裹着小姑娘软乎乎的手,牵着她慢吞吞地往山上走,她小心翼翼地藏着他给她的糖,软软糯糯唤他“大哥哥”。
他没有姊妹,父亲所收的弟子都是师弟,他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唤大哥哥。听着小姑娘甜甜软软的嗓音,他的嘴角不由得翘起,对自己说,他要保护这个小姑娘一辈子。
这一剑落下去,一切就该结束了。穆云岚突然满心惶然。他亲手打碎了自己的承诺。
枉他自诩为君子,第一次失信的,却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那一剑并没有落在温酒酒的身上。
傅尽欢抬袖挥出一道掌风,击中穆云岚的心口,他将温酒酒抱进怀中,全身内力暴涨,侧身护住了她。
凛冽的剑气将围栏轰然斩断,碎屑落了一地。
穆云岚浑身失了力道,吐出一口血,跌回地面,眼底的赤红光芒一点点地褪了下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阁楼上的温酒酒,眼神清醒了几分。
孙青禾奔到他身边,哽咽道“穆大哥,你没事吧”
傅尽欢低头看向怀中的温酒酒,温酒酒脸色惨白,眼底依稀残留着几分惧意。
“杀了他。”傅尽欢冷声下了命令。
弓箭手张弓搭箭,朝着穆云岚射出飞箭,穆云岚的目光落在身边的孙青禾身上,浑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握剑挥出一道剑气,截断射过来的飞箭。
“青禾,你与此事无关,快走。”
“穆大哥,我们一起走。”
“我说过,今日若带不走小九,便死在蝴蝶山庄。”
“我陪你一起死。”
时间似乎静默了一瞬。
“值得吗”半晌,穆云岚的声音响起。
“值得。”孙青禾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缕拂过耳旁的微风,微弱却坚定,“穆大哥心中有与之共死之人,青禾心中也有。穆大哥决意死在心上人的身边,青禾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好,很好。”他大笑了起来,抹了抹唇边的血痕,握紧手中的剑。
又一轮箭雨朝着二人攻过来。
穆云岚的胸前、后背、大腿、手臂各中了一箭,鲜红的血色浸透他的青衫,在他的足下凝成一汪血泊,他再也站不稳,拄着剑,单膝跪倒在地。
孙青禾的身上也添了伤,她清丽的面颊上染满血色,唇角弯起,露出一抹决然的笑容。
对孙青禾来说,与心上人同生共死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吧。他们这里的人,总是把生死看得很轻。
在下一轮箭雨蓄势待发之时,温酒酒突然高声道“住手”
所有的弓箭手都朝着傅尽欢和温酒酒望去。
温酒酒心里很清楚,当着她的面,杀死穆云岚是傅尽欢的最后一重考验。
要她眼睁睁地看着穆云岚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做不到。
她用了酒酒的身体,穆云岚是酒酒深爱之人,就当是还酒酒这一命。
她仰起头来,对上傅尽欢琉璃般冷漠的双眸,脸上划过一抹倔强“大师兄一世英雄,不该死在无名之辈的手上,这世上能让他心甘情愿死去的,只有我。”
傅尽欢的眸底一片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温酒酒注视着他的双眼,握住别在他腰间的短刀,缓缓抽了出来。
她握住短刀,展开双臂,飞身从阁楼上跳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在穆云岚的身前。
穆云岚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孙青禾如临大敌,紧张地看着她。
温酒酒举着刀,一步步逼近穆云岚,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大师兄教小九的那门功夫,小九还没学会。”
“大师兄别怪小九心狠手辣,方才要杀小九的人,是大师兄。”
“大师兄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一向心胸广阔,怎么偏在感情这件事上糊涂起来。大师兄若不对小九刀剑相向,小九亦不会如此无情。大师兄的那一剑,伤透了小九的心,这一剑,小九便还给大师兄。说起来,小九第一套剑法,还是大师兄手把手教的,大师兄既如此心悦小九,小九用大师兄所教的剑法送大师兄上路,想必大师兄也会瞑目了。”
“你、你”穆云岚听了温酒酒的话,气急之下,呕出一口浓血,瞳孔骤然放大,睁着双目,倒在孙青禾的怀中,再没了声息。
“穆大哥”孙青禾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面上陡然失去血色,浑身僵住了。
温酒酒脚步一顿。
“穆大哥,穆大哥”孙青禾再也忍不住,合起他的双眼,伏在他怀中,大哭起来。
“可惜了。”温酒酒丢掉手中的短刀,朝楼上的傅尽欢望去,眼神茫然,声音飘忽,“尽欢哥哥,他被我气死了。”
傅尽欢当然不会轻易相信穆云岚死了。
他翩然落在穆云岚的身前,手中飞出一道银丝,缠住穆云岚的手腕,指尖探了探。
脉搏停止跳动。
“拖出去,烧了。”傅尽欢松了手中的银丝。
孙青禾哭了一会儿,抬手擦干眼角的泪痕,满眼通红地瞪向温酒酒“温姑娘,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大师兄,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全尸吗”
温酒酒的指尖抖了抖。
“我已经向你证明了我的心意。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我大师兄,于我曾有收养之恩。尽欢哥哥,我们将他送回苍穹派吧。”温酒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四目相对间,温酒酒的身体不自觉绷紧两分,后背有冷汗淌下。
良久之后,傅尽欢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将穆云岚的尸身送回苍穹派。”
许是温酒酒的错觉,他刻意将“尸身”二字加重了语气。说完这句话后,他再未看温酒酒一眼,转身走了。
温酒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穆云岚能离开蝴蝶山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穆云岚会一门龟息功,这门功法不但可敛藏气息,叫人无法察觉,还可闭住呼吸,停止脉搏跳动,进入假死状态。
方才温酒酒特意提到穆云岚教她的功夫,穆云岚教她的是龟息功,她在提醒穆云岚使用龟息功。穆云岚不笨,只需稍稍动一下脑子,就知道温酒酒提到这门功夫的用意。
穆云岚敢上蝴蝶山庄,定是安排了救援,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救援到现在还没到。要想活着从傅尽欢的眼皮底子下逃出去,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揣摩透温酒酒的用意后,用内力逼出一口血,假装被温酒酒气死,企图瞒天过海。
温酒酒心有余悸。傅尽欢应当没有察觉出她的诡计吧她的心脏砰砰乱跳着,心头隐隐堆着不安。
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保住一条人命,就保住一条人命。至少,到现在她和穆云岚的命都保住了。
傅尽欢行走在太阳底下,初秋的日头,并不算温柔,到了傍晚,依稀残留着余温。枣红色的夕阳笼着他周身,似有层层叠叠的寒意从他心底漫出,将他一点点包裹。
那是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冷。
傅尽欢修寒冰掌,从不觉寒冷,居然也有一天,会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寒意。
“大公子。”初一从院外走了进来,抱拳行了一礼,“已经寻到二公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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