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尽欢, 陪我喝酒。”温酒酒抱住傅尽欢的脖子,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陪我喝酒, 嘤。”
“回家。”
“喝酒。”温酒酒晃了起来。多亏傅尽欢内功深厚,任她怎么晃,都纹丝不动。
“你不答应我,我今日就做你的挂件。”温酒酒仰起头来, 无赖地笑着。一张清艳的脸庞近在咫尺,因为醉酒的缘故, 双颊上两团红晕揉开, 眼角眉梢都似堆着春意, 好看极了。
傅尽欢的目光滞了一瞬。
“只喝一点。”傅尽欢妥协。
温酒酒开心地松开了他,摇摇晃晃去拿杯盏,倒了一盏酒“杯子是干净的, 没人用过, 喏。”
她将杯盏抵到他唇边, 他垂下眼睑,无奈张开双唇。
“好酒量,再来。”温酒酒又倒了一杯。
在第三杯下肚后,傅尽欢抓住她的手腕, 两人对视了一眼。
“该我了。”温酒酒抽回自己的手腕,用傅尽欢用过的杯盏, 倒了满满一杯饮下。她故意咬着傅尽欢饮过的地方。
傅尽欢在她身边坐下。
地上铺着精致华贵的毯子, 是掌柜的今日特意命人新换的,他看到温酒酒, 就猜到傅尽欢会来, 且知他要求高, 喜洁,就将屋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能换的都换了。
温酒酒扔了酒盏,拎着酒壶,如同一只小云雀,灵活地扑进傅尽欢的怀中“光喝酒没意思,我们吟诗吧。”
傅尽欢张开双臂将她抱着。
这是个醉鬼,他不抱着她,她就往地上摔了。地上铺着毯子,不会受伤,但会疼。温酒酒清醒时就已经很无赖,醉着的时候更无赖,她摔疼了,肯定会嘤嘤嘤哭起来。
“我吟诗给你听。”温酒酒没有得到傅尽欢的回应,趴在他肩头,喷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热息。
“你会吟诗”傅尽欢眉间掠过一丝惊讶。
温酒酒出身农家,自小吃不饱穿不暖,穷人家的孩子连笔墨纸砚都没见过,更别说舞文弄墨了。她十岁跟着穆云岚入苍穹派,苍穹派毕竟是个武林门派,更重武学,顶多教教弟子们读书识字,学一学做人的道理。
吟诗那是秀才做的事。
温酒酒识字,傅尽欢不觉得奇怪,温酒酒会吟诗,傅尽欢的眼底腾出疑色。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温酒酒不高兴了,双颊因醉酒飞起两朵可爱的小红云,“我吟给你听。”
“好。”傅尽欢见她一脸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略微勾了下唇角。喝醉的温酒酒,比清醒时的温酒酒要天真些,至少,她醉着就不会动那些歪心思,亲近他,也是发自内心的。
傅尽欢决定,就算她吟的是歪诗、酸诗、打油诗,他也象征性鼓励她几句。
“那我开始了。”温酒酒坐下,倚在他怀中,认真了几分,举起酒壶,准备豪饮一口。
傅尽欢从她手中夺走酒壶,抵着她耳畔道“吟得好才能喝。”
温酒酒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秋来愁雨复愁寒,此夕怜君各尽欢。”
傅尽欢怔了一瞬,倒是没想到,她有模有样地吟了一句。
温酒酒趁他不备,抢走他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夜雨巫山不尽欢,两头颠倒玉龙蟠。”
一鼓作气再吟道
“固知书剑不嫌冷,却恨杯盘未尽欢。”
“即今相对不尽欢,别后相思复何益。”
“酒罇何必劳人劝,且折余花更尽欢。”
傅尽欢总算回过神来,她句句不离“尽欢”二字,哪里是在吟诗,分明是在调戏他。
温酒酒扔了酒壶,转过身来,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怀里,漆黑的瞳仁水洗过一般透亮,清亮的眼底波光盈盈。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下来,只余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格外明显。
温酒酒的眼底好似生了漩涡,席卷着傅尽欢的灵魂。
“人生有酒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更尽杯酒且尽欢,酒阑人散明月寒。”
“你名尽欢,我名酒酒,有酒方能尽欢,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的一对”温酒酒醉意朦胧,双眼弯弯,红着脸低声笑了起来。
“有酒方能尽欢。”傅尽欢默默念着这六个字。
有酒尽欢。
若是无酒,如何尽欢
“尽欢哥哥。”温酒酒呢喃一声,脑袋抵着他颈侧,“你总是皱着眉头,是不是不开心”
傅尽欢抚了抚自己的眉心。他皱眉头了吗
“司南与尽欢,你们娘亲给你们兄弟二人取这对名字,是希望你们这辈子别走歪路,要开开心心的,不留遗憾。”
“你如何知道我和司南的名字”
话还未问完,温酒酒已经趴在他的肩头睡过去了。
尽欢和司南这两个名字,的确是他母亲所起。据当年接生的嬷嬷说,他们的母亲产下他们后,自知大限已到,拼着最后的力气,给他们两个取了名字。
这么多年,傅尽欢从未深想过他们兄弟二人名字的意义,对于母亲,也只是偶尔从教中的老嬷嬷口中听到一两句,有个模糊的形象。
司南与尽欢,原来是这个意思。
风从大开的窗户灌入,吹进来两片枯黄的叶子。披在温酒酒身上的袍子,早已被温酒酒扔了地上。
傅尽欢抬手,重新拾起外袍,裹在她身上,抱着她起身,往楼下走去。
初一守在马车前,掀了下眼皮。他家大公子是个操心命,回回都来这个小酒馆捡酒鬼。大酒鬼背着,小酒鬼抱着。
小酒鬼倒是没有像上回二公子那般闹腾,掐着大公子的脖子,掐得他脸色都青了,反而跟一只小猫似的,伏在大公子的怀中,一动不动,也难怪大公子将二人区别对待。
傅尽欢抱着温酒酒上了马车,初一不用吩咐,自发将马车赶得稳稳当当。
傅尽欢刚将温酒酒放下,温酒酒就滚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大声道“好诗,再来”
傅尽欢眼角抽了一下,唯恐她胡乱摸索,赶紧抓住她的双手,将她从身上挪开。
温酒酒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嘤嘤假哭起来。
傅尽欢“”醉了的温酒酒,有点出乎他意料的可爱。
“你不要我了。”温酒酒假哭半天,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反而打了个酒气十足的饱嗝。
“别闹了。”傅尽欢抓着她的双腕不敢松手。
温酒酒扭动着身体,悲愤控诉“你就是不要我了。”
“我没有。”傅尽欢忍不住否认了一句。
“你要把我做成人偶。”
傅尽欢沉默。
“我不想变成人偶。”温酒酒继续假哭着。
傅尽欢依旧沉默。
“你都要把我做成人偶了,还说没有不要我。”
傅尽欢抿了抿唇角“是你不要我,酒酒。”
“如果我要你呢”
傅尽欢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居然会因为一个酒鬼说的胡话,而开心振奋起来。
她只会假装心悦于他,待她瓦解他的戒心,就会从他身边毫不留情地逃走,任他陷入无间地狱,而在一旁冷漠旁观。
“别把我做成人偶,好不好”温酒酒又嘤嘤起来,嘤了两声,没了动静。
傅尽欢定睛去看时,见她双目阖起,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傅尽欢松开她的手,拿起衣服,盖在她身上。
良久,他低声应道“好。”
温酒酒发出一声梦呓,翻了个身,背对着傅尽欢,卷翘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温酒酒被傅尽欢抱回了小阁楼。
屋门合起,听得傅尽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给她熬一碗醒酒汤。”
“是,大公子。”这是秋霜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两道脚步声远去。
温酒酒睁开眼睛,眼底映着头顶飘扬的幔帐,她转头看了看屋门,确认屋外已经再无人,悄然下了床,行到窗畔。
傅尽欢背对着她,朝着院外走去,夕阳勾勒着他的身形,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温酒酒长舒一口气,坐了回去。
她没醉。
醉酒都是装出来的。
她要的那个雅间,窗外有一条河,在傅尽欢来之前,她将酒壶里的酒都倒进了河里,自己只喝了两口。
傅尽欢的那一个“好”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深谙与傅尽欢硬碰硬是以卵击石,这唯一的生机,就是谋得傅尽欢的心软,瓦解他的戒心,再趁他不备时,来个彻彻底底的金蝉脱壳。
她已经厌倦了与他虚与委蛇的生活。
温酒酒坐在窗前,看了会夕阳,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将窗户关起来,从胸口贴身的地方摸出一张小纸条。
这纸条是她在酒馆时一个小伙计偷偷塞给她的,他还说了句话“苏公子念着故人,愿故人一切安好。”
事关重大,春风小酒馆又到处都是傅尽欢的人,她拿了纸条后,立即塞进胸口。
傅尽欢此人虽是个反派,也有几分君子的做派,时至今日,除了被“春风玉露”控制那回,倒是不曾主动强迫过她。她将东西藏于心口,比其他的地方要安全许多。
温酒酒不知道伙计说的苏公子是谁,这个世上她只认得一位苏公子,那就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苏野。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心里都是汗,打开了纸条。
落款处果真是苏野。
温酒酒屏息凝神,快速将信上的内容看完,趁着秋霜没有回来之前,赶紧将信撕碎,再用内力碾成齑粉,撒于窗外。
接着,她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回到床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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