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酒的眼神里满是殷切和期待的光芒。
傅尽欢接了笛子, 深深地看了温酒酒一眼。温酒酒欢喜地拉着他的手,行至窗畔。
傅尽欢将笛子横在唇边,一缕空灵的笛声散入夜风里。
绵绵秋雨从遥远的天际坠下, 无数雨滴砸落在漂浮着灯影的水面上, 一圈圈涟漪缓缓荡开。
温酒酒双手捧着脸颊,趴在窗台上,看着黑漆漆的天幕。
笛声幽幽,似有无尽愁怨,不知何处倾诉。傅尽欢的目光盯着温酒酒伏在窗前的一抹剪影,幽暗的眼底隐隐有光芒涌动着。
温酒酒盯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待傅尽欢一曲吹完,她回过神来, 理了理脸上的表情, 抓住他持笛的手臂“你曾说过,要教我抚琴, 我不想抚琴了,我想学吹笛子,好不好”
傅尽欢只是将她盯着, 不说话。
这样的傅尽欢有些怪怪的, 温酒酒的心脏突兀地乱跳了两下。她深吸一口气, 从他手中取走玉笛“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学着傅尽欢的样子, 将笛子横在唇边, 只是她不曾用过笛子, 动作难免有些笨拙。
傅尽欢无可奈何地走到她身后, 双臂将她环住, 抓住她的手,按在笛孔上。
温酒酒试着吹了口气。初学者自然是吹不出任何曲调的,非但不成曲调,连声音都是喑哑难听的。
傅尽欢耐心地帮她纠正着姿势。
他是贴着她的脸颊的,她扭过头,唇畔轻轻擦了一下他的面颊。
温酒酒笑得两眼弯弯,像只偷吃的小猫。傅尽欢见她这样笑着,心尖一热,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耳后。
那里正是温酒酒的敏感处,温酒酒受了惊般地瞪他一眼。
两人你来我去,暂时忘记了烦恼,像对普通的恋人,亲密无间。
“大公子。”小环的声音蓦地响起。
傅尽欢松开温酒酒,转过身来。
小环微微俯身,道“温姑娘要的嫁衣绣好了。”
时间太短,紧赶慢赶,绣娘终于在最后一日,将嫁衣缝制了出来。
“真的拿来我试试。”温酒酒从傅尽欢身后探出个脑袋。
小环高声道“进来吧。”
立时有一队侍女入屋将杯盏碗碟都收拾了,桌子挪开,铺上新的地毯。打扫干净后,绣娘们捧着新缝制的嫁衣走了进来。
“奴婢伺候温姑娘更衣。”两名侍女走上前。
温酒酒张开双臂,任由她们脱了她的外袍,替她换上嫁衣。
小环指挥着侍女抬过来一面大铜镜,红烛泛着温暖的光,镜子里映出温酒酒的身影。温酒酒眉眼清艳,披上这红嫁衣后,立在烛影里,如雾中摇曳的血色蔷薇。
“请温姑娘坐下,奴婢替您上妆。”侍女将妆奁捧过来。
温酒酒在镜前坐下,她今日出门是上了妆的,用的是上等的胭脂水粉,又是淡妆,除了吃饭前特意抹掉了口脂,其他妆容到现在还完好的。
侍女打散她的长发,重新挽了一个发髻,又取出花钿,挑了个与嫁衣同色的花钿,贴在她的眉心。
温酒酒觉得自己的眉毛淡了些,她拿起黛笔,想添上两笔,从镜中瞧见傅尽欢在她身后站着,目光怔怔的。
她回过头,朝着傅尽欢递出笔,露出妩媚多情的表情“你替我画。”
她知道傅尽欢不会画眉,又补充一句“画的丑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让尽欢哥哥亲手替我画一画眉。”
傅尽欢接了她的笔。
温酒酒高高兴兴地仰起脸,闭上眼睛。
傅尽欢走到她身前,俯身。
冰凉的笔尖轻轻勾勒着她的眉形,温酒酒眼前一片黑暗,鼻端嗅到傅尽欢身上的冷香。这冷香未免太过霸道,就连她的胭脂水粉的香气都压下去了。
她还注意到,从前傅尽欢身上的冷香是淡淡的,几乎不可察觉,近日他身上的冷香浓了许多,抱住他的时候,鼻尖嗅到的都是他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傅尽欢的声音在温酒酒的耳畔响起“好了。”
温酒酒睁开眼睛,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会见到两条扭曲的黑蚯蚓趴在她的眉间,不成想镜子映出两道淡淡弯眉,如天边新月,如拂风柳枝。
温酒酒先是吃惊,继而恼怒“你骗我。”
还说自己不会画眉,这手比她的还巧。
傅尽欢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新学的。”
“当真”温酒酒一脸狐疑的神色。
秋霜笑道“姑娘确实冤枉大公子了,大公子是近日才学的。”
温酒酒一把握住他的手,摊开他的五指,抚了抚他的指尖,感叹道“大公子的手如此灵巧,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顶尖的剑客。”
温酒酒夸人的时候,更像是在损人,以至于分不清,她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还是在拿傅尽欢打趣。唯独傅尽欢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总想口头上占点便宜。
傅尽欢并不恼。
他用那双漆黑幽寂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温酒酒的脸颊,抬手抚着她的脸庞,像是要把这张脸刻入灵魂里。
温酒酒站起身来“记得第一天,是尽欢哥哥替我选的簪子,最后一天,尽欢哥哥再替我选一回吧。”
傅尽欢从妆奁中取出一根金色的凤凰簪。
温酒酒取走他手里的凤凰簪,指尖按着簪身尖利的一端,用了点力道,刺痛感传来。
她满意地笑了笑“尽欢哥哥的眼光,我一向都很欢喜。”
簪子上停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坠下流苏,流苏上嵌着红色的珠子,相思豆般大小,不禁叫人想起“凤凰泣血”这样的词来。
温酒酒笑吟吟地将簪子插入自己的发间,伸出双臂,搂住傅尽欢的脖子。
“尽欢哥哥近日是不是又长高了些尽欢哥哥再猛窜个头,我就够不着了。”温酒酒歪了歪脑袋,发间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一只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
双生子生得高,走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望见。温酒酒偏是个娇小的身材,每次亲他抱他,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脸颊。
傅尽欢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的身体还在生长。”
言下之意,她还有机会。
小环见二人又黏在了一起,赶紧带领着侍女离开。
温酒酒松开双臂,按着他的肩膀在镜前坐下“尽欢哥哥替我画眉,我就替尽欢哥哥绾发吧。”
她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梳子,梳着傅尽欢的长发。傅尽欢的发丝柔顺黑亮,摸起来软软滑滑的,像是上好的绸缎。
温酒酒伸出手,想找根簪子替傅尽欢束发,手伸出去了半天,才发现她用的是女子的妆奁,没有适合傅尽欢的簪子。正当她犹豫时,视线中多了一根羊脂玉簪。
是她随手送给傅尽欢的那支。
温酒酒从傅尽欢手中取过羊脂玉簪,替傅尽欢挽好了发。
窗外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温酒酒转头,瞧见窗外映出一块漆黑的天幕,此时天幕上数朵烟花同时炸开,五颜六色的焰火登时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温酒酒拖着长长的衣摆,走到窗畔,仰头望着天空,眸底的异色一闪而逝“尽欢哥哥你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有这样热闹的烟花看。”
她说话间,又是轰然数道响声,焰火绚烂的光芒笼着她的侧脸。
温酒酒的脸上覆满璀璨的光影,她扬起脑袋,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穿嫁衣的样子好不好看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今天的样子”
“会的。”轰轰不绝于耳的声响中,隐约飘来傅尽欢的声音。
“尽欢哥哥还想不想娶我”红烛摇曳的灯火,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映在壁上。
傅尽欢没说话了,琉璃般冷漠的眸子,染上焰火的颜色,也似有了温度。
“雨停了,我们去船头看烟花吧。”温酒酒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不生气,她牵着他的手,往船舱外走去。
船上残留着雨水的痕迹,温酒酒松开傅尽欢的手,拎起裙摆,转到傅尽欢的身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慢慢往后倒退着。
“尽欢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别人若是欺负我一分,我定然要还回十分。比如像尽欢哥哥这般对我”温酒酒突然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唇,狠狠在他的唇角咬了一口。
唇角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淡淡的血腥味在傅尽欢的口中一点点漫开,温酒酒像个妖精似的,舔了舔傅尽欢的唇角,贴着他的耳畔说道“有些话不是真的,但也并非全然都是假的,尽欢哥哥会记得酒酒,酒酒也会永远记得尽欢哥哥。”
傅尽欢愣了一下,猛地看向温酒酒,眸中似有什么要挣扎而出。
趁着他失神的瞬间,温酒酒抬起手,一掌落在他肩头。
她用了点内力,傅尽欢又没有任何防备,被她推得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
便是这几步的功夫,温酒酒飞快地奔向船头,拔下头上的凤凰簪子,抵着自己的咽喉“别过来,再走一步,簪子就会立刻刺下去。”
傅尽欢的脚步僵在原地,冷若冰霜的面庞,爬满震惊的表情“酒酒”
温酒酒是会功夫的,她完全可以用这根簪子刺穿自己的咽喉。
“傅尽欢,我累了。”
温酒酒的身后是黑黝黝的湖水,她化作一抹殷红的颜色,立在浓黑的夜色里,寒凉的秋风高高卷起她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响声。
她的脸上再没了傅尽欢熟悉的表情,变得极其陌生,除了这张脸,她仿佛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酒酒。”
傅尽欢下意识地想靠近她,却被她厉声喝止“站住”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傅尽欢望着她身后深不见底的湖水,眼皮跳了跳“酒酒,别乱动,站在那里,我去接你。”
他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比温酒酒想象得要惊慌一些,那双总是堆着冷漠的眸子里,光芒一点点地碎裂开来。
“傅尽欢,我不想做你的人偶。”温酒酒的眼中露出一丝疲倦。
“不做了。”傅尽欢疾声答道,眼睛紧紧盯着快要嵌入她咽喉的簪子,“以后都不做了,酒酒,你信我,我没有打算将你做成我的人偶。”
那支簪子是他亲手挑给她的。
她的报复心竟如此强烈,故意叫他挑出簪子,用他亲手挑的簪子,抵住自己的咽喉。
“那些都是骗你的,是惩罚你的不听话,更是想骗取你对我的亲近。”傅尽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这七日,不是温酒酒为自己讨来的生机。
是他从温酒酒那里骗来的甜蜜。
他太了解温酒酒了,一旦给她这七日的生机,她便会使劲浑身解数来亲近他。
这七日,是他的一场春秋大梦。
温酒酒不知道,七日过后,他就会永久地失去她。
温酒酒笑了起来,眼底蹦出冷冽的光“你敢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生出过这种心思”
傅尽欢的目光窒了一瞬。
他有过,在他发现她是欺骗他时,他的恨意浓烈到了顶峰,曾想过是不是把她变成人偶,她就再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欺骗他,逃离他的身边。
“你看,你连骗我都做不到。”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酒酒,你回来我身边,我答应你,明日我就将你送走,送得远远的,从今往后,我和司南绝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傅尽欢朝她伸出手,是诱哄的语气,“你过来,等天亮了,我就派人送你走。我保证,连司南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人去打扰你。”
傅尽欢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将所有的心事都说给温酒酒听。
温酒酒对他误会已深。
如果这番话是平日里傅尽欢对温酒酒说的,或许温酒酒还会信几分,但此情此景,很难不让温酒酒怀疑,他是在用缓兵之计,只是想将她骗过去再说。
等他将她骗过去,他就会打造出一个精致的牢笼,永久地将她锁起来。
“对不起,傅尽欢,我不信你。”温酒酒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傅尽欢伸出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
“或许,你的确是心悦于我,但是,你的欢喜是建立在你绝对掌控的权势上。你欢喜我,却将我视作掌中玩物,生杀予夺,这样的欢喜,不过是基于皮囊上浅薄的欢喜,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待我有一日,再没了这美丽的皮囊和鲜活的肉体,或者我的纯阴体质再不能为你所用时,你的欢喜,就成了海上的泡沫,不值一提。傅尽欢,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这丁点的欢喜,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吗”
傅尽欢目光巨震。
正如温酒酒所言,他身处高位,发号施令惯了,即使是喜欢温酒酒,是将她许给弟弟,还是娶做妻子,向来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决定,从未问过温酒酒的意见。这样的欢喜,让温酒酒觉得,她就是他笼子里的金雀,是生是死,都由他一人定夺。
他拥有绝对的权势,随意掌控温酒酒的命运,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温酒酒都反抗不了。连生死都掌控在对方的手里,如何去奢求对方的爱情,更无法相信对方说的爱情。
原来这便是温酒酒一直要逃离他的理由。
他向温酒酒索求的是爱情,温酒酒索求的从来都是自由和生命。
不是她不肯爱他,是她不敢爱他,不能爱他。
“你说你不是真的想将我做成人偶,如若不是我一直哄骗你,只怕,我早已成了伏魔岛上的一具枯骨了吧。”温酒酒的眼底腾起嘲讽之色。
傅尽欢脸色惨白,张了张唇,答不出一个字。
温酒酒最初是作为练武的容器送上岛的,那时,他们兄弟两个不通情窍,流淌在身体的血液都是冰冷的,假如不是温酒酒教会他们欢喜、嫉妒、痛苦等诸多复杂的情绪,他们也只会把温酒酒当做练武的容器,肆意折辱、欺凌,践踏。
温酒酒欺骗他们,是不得已。若是她迂腐一些,宁折不弯,早已如傅司南说得那般,碎在他们的手里。
温酒酒一直在观察傅尽欢的神色。傅尽欢不是蠢笨之人,只需稍稍提点,就会想通这其中的种种。他从前不去想,并非他不愿,是他所处的地位,成长的环境,决定了他无需要为别人考虑。
他生来就是傅南霜一统江湖的工具,他不需要对别人怜悯,也无需设身处地去为别人考虑,过分的仁慈,那不是傅南霜想要的。
温酒酒是他生命里的一个意外。
她对生命和自由的热忱,逼着她在绝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唤醒双生子的感情。
她利用双生子对她的感情,小心翼翼地活着,逃出他们掌控的牢笼。只有逃出他们的掌控,她才能更好地活着。
双生子的感情是一把刀刃,她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这样的她,怎么敢相信他们口中的爱情。
毕竟在他们对她流露出温柔前,她所见的都是他们的残忍和冷酷。
没有一只猎物敢爱上放下屠刀的猎人。
傅尽欢总觉得是他把自己的心剖给了温酒酒,却不知,温酒酒自始至终看见的,都是他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屠刀。
他抹干净刀上的血,笑着对她说,我爱你。
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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