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厅外飘来, 在这凄凄风雨声中听来尤为清晰。
傅司南转头,脸色骤变“大哥。”
傅尽欢扶着门框,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
傅司南疾声道“大哥, 你还伤着,赶紧回去躺着, 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 我甘愿受罚。”
“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傅尽欢朝着厅内走来。他双眼看不见, 一路行来,竟也毫无障碍。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傅南霜面前“我和司南都没有错,如果对一个女人动情是错,那么,错的是父亲。当年若不是父亲对母亲动情, 烈火教也不会一败涂地。”
“大哥, 你住口”傅司南再也忍不住,喝止了傅尽欢,“大哥,我知道, 你是想一个人承担所有错误, 你别说了,是我任性,拖累你至此, 错的是我, 该受罚的也是我。”
傅南霜本已十分震怒, 见他们兄弟两个彼此维护, 神色有些恍惚。他的目光转到傅尽欢的脸上, 似乎此刻才发现他的异常“你的眼睛怎么了”
“瞎了。”傅尽欢冷冷回道, “有眼无珠, 这双眼睛不要也罢。”
“放肆”傅南霜一掌拍裂了扶手。
傅尽欢在傅司南身边跪下“我爱上了酒酒,千错万错,错在知道父亲对她动了杀心后,我却想着两全,既瞒天过海护她安好,又不负父亲所托。如今我已大彻大悟,可惜再也换不回酒酒的性命,今日,甘愿领受责罚,自此脱离烈火教,从此与烈火教再无干系。”
“大哥”傅司南震惊地瞪向傅尽欢。
傅尽欢挺直着背脊跪在傅南霜面前,依旧矜贵优雅,只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颓败的气息。真正的傅尽欢,已经随着温酒酒死了,跪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没有腐烂的躯壳而已。
傅南霜平静地望着面前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愤怒到了极致,脸上反而没有了表情。
傅尽欢和傅司南是一对双生子,他们两个从外表来看,没什么区别,也许是身为兄长的缘故,自幼傅尽欢就比傅司南沉稳许多,傅南霜也是将他当做教主继承人培养的。
当日他尚在闭关中,傅尽欢先后给他寄了两封信,前一封信的内容是傅司南要娶温酒酒为妻。
一个练武的容器,娶来做妻子,傅南霜自然不会同意这个荒唐的决定。傅尽欢在信中提及,双修无极神功,需得纯阴体质的女子倾力配合,这样做也是为了稳定温酒酒,一个名分罢了,等修成无极神功后,再做成人偶就是。傅南霜寻思着,傅尽欢说的也有道理,目前最紧要的,还是修成无极神功第十八重。
后一封信里,傅尽欢改口,自己要娶温酒酒为妻,原因是那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看中他这个教主继承人的身份。他还在信中说到,无极神功的第十八重考验的不仅是天赋,更是耐心,傅司南玩心重,恐沉沦美色,他无心无情惯了,此生无意女色,他比傅司南更适合修炼这门武功。待他修成无极神功后,就将温酒酒杀了。
对比傅司南,傅南霜更希望傅尽欢这个教主继承人修成神功,也就没有反对。
原来这些都是他这个儿子欺骗他的。
他若一日修不成无极神功的第十八重,就可借此一直留下温酒酒的性命。
可惜,他与傅司南为争温酒酒大打出手见了血,以及傅司南带着温酒酒私逃出岛的消息,走漏到傅南霜的耳中,傅南霜派使者前来验伤,才知自己被这个儿子耍得团团转,盛怒之下,下令让傅尽欢将温酒酒做成人偶。反正做成人偶,也是可以拿来修炼的。
傅尽欢不舍得动温酒酒,起了暗度陈仓的念头,现在是暗度陈仓失败,失了温酒酒,心如死灰,想要脱离烈火教了。
悉心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终究还是毁在一个女人身上,他们苍穹派的女子,天生就是来克他们傅氏的。
傅南霜冷声道“你是教主继承人,应该知道脱离烈火教付出的代价。”
“我意已决。”
傅南霜不怒反笑“好,很好,不愧是我傅南霜的儿子,有骨气。”
“大哥,你旧疾未愈,脱离烈火教之事,不如日后再说。”傅司南脸色微变。
“请父亲上戒鞭。”傅尽欢一脸倔强。
傅南霜冷笑“你们的大公子都亲自发话了,怎么,一个个都成了聋子”
“大哥。”傅司南急了。
傅尽欢恼极之下,曾教训了傅司南十鞭子,用的是傅司南平时用的软鞭,力道和角度都控制得刚刚好,足够叫他吃到了苦头,又不真正伤筋动骨。
烈火教的戒鞭不同,戒鞭是为犯错之人备下的,鞭子上有倒刺,仿荆棘而做,一顿鞭子下去,足以将内功深厚者抽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在外面听候的侍从,听了傅南霜的话,连忙将戒鞭取出。
傅司南见傅尽欢跪在地上不动,打定主意是要挨这一顿责罚了,他从地上爬起,挡在侍从面前,率先从他手中取走了鞭子。
“大哥好歹也是烈火教的大公子,岂是谁都能打得,父亲,司南愿意代劳。”傅司南握住鞭子,对傅南霜抱了一拳。
傅南霜冷眼扫视了他们两人一眼,未曾反对。
傅司南松了一口气,傅南霜这是愿意网开一面了,只责罚,不要傅尽欢的命。
傅尽欢欺骗傅南霜,违抗他的命令,按照罪责来说,当处死刑。这是傅司南决意一人扛下所有罪责的缘由。
他抚了抚鞭子上的倒刺,走到傅尽欢身后,低声道“得罪了,大哥。”
纵使将主动权抓到手里,控制好力道,鞭子上毕竟是有倒刺的,傅司南对着傅尽欢的后背抽了一鞭子。
傅尽欢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立时一道血痕印在他的白衣上。
傅司南将目光移开了些许,硬起心肠,继续执行鞭刑。
傅南霜肯松口,不代表真正放过了傅尽欢,傅尽欢当众忤逆他,他不要傅尽欢的命,也是看在傅尽欢是他悉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的面子上,这顿苦头傅尽欢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
傅司南不敢作弊。作弊会被傅南霜剥夺执行鞭刑的权力,那样等于把傅尽欢的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从小就是这样,他们兄弟两个做不到他想要的,就会遭受到残酷的责罚,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是他的儿子,而有所改变。
为了减少傅尽欢的痛苦,傅司南的动作极快,每一鞭都尽力避开身体的要害。这是他大哥,他说要好保护他的,却不得不亲手当着众人的面鞭笞他。
傅司南心口堵得慌,看着他白衣上的血色越来越深,抬起的手腕重如千斤。
傅尽欢起初还能直挺挺地跪着,第七十七鞭下去后,他往前扑了一下,双手撑在地上,额前汗珠簌簌滚落。
傅司南的手抖了一下。
好在剩下的鞭刑不多了,傅司南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过去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打完了,傅尽欢浑身是血。
而他满身是汗。
他丢下了戒鞭,对着傅南霜跪下“启禀父亲,鞭刑已经结束。”
傅尽欢紧紧咬着牙齿,脸色惨白,撑着手肘,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转身朝厅外走去。
“站住。”傅南霜低喝一声。
傅尽欢脚步停下。
“你不会以为熬过这顿鞭刑,就万事大吉了”傅南霜眼神阴鸷地盯着他的背影。
“烈火教的规矩,我自然比谁都清楚。”傅尽欢声音嘶哑地开口。
烈火教的规矩,若要脱离烈火教,先受一百戒鞭,再受四大长老、左右护法一人一掌。他们六人功力高深,不说一百戒鞭过后,普通人早已没命,即便是个武林高手,也未必能接得住他们一掌。
傅尽欢抬步就走。
屋外雨已经停了,地上的低洼处遍布泥泞,黑沉沉的夜幕,如张开着血盆大口的妖兽,一点点吞噬着傅尽欢的身影。
“大哥”傅司南追了出去。
魑魅魍魉四大长老和左右护法站在院子中央,对着傅尽欢躬身施了一礼“大公子,职责所在,多有得罪。”
傅尽欢抬起眼睛,眼底也似蒙上了一层血雾,无神地盯着前方“无妨,各位公事公办即可,勿要为难。”
四大长老脸上俱是露出钦佩的神色。
傅尽欢年纪轻轻,就有此等魄力,实属少见。这么多年来,有想脱离烈火教的,无不是害怕刑罚,偷偷叛逃。这少年的确适合做未来的教主,可惜为情所困,自毁前程。
四大长老上前一步,一人给了傅尽欢一掌。他们先前见傅司南当着傅南霜的面放水,心知这位少年继承人承载了不少傅南霜的心血,不敢真正下狠手,每人只用了五成功力。
傅尽欢已经受过鞭刑,即使只有五成的功力,也足以叫他吃足苦头。
他捂住心口,身形摇摇欲坠,血色顺着他袖口、衣摆缓缓滴落,在他的脚下形成一汪血泊。
忽然吹来一阵风,将凝在叶片上的雨滴吹落,浇了傅尽欢满身,愈发显得他狼狈不已。
傅尽欢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一步“还剩下两掌。”
右护法眼底露出一丝不忍,扭过脑袋,问左护法“是你先,还是我先”
左护法摇着折扇道“你知道,做什么事我一向都是让着你的。”
右护法没说什么,行至傅尽欢面前,抬起手,轻飘飘一掌落在傅尽欢的肩头。
他的扮相是极其文雅的,动作也很文雅,这一掌落下后,傅尽欢连退数步,足下的锦靴踏进一处水洼,即将摔倒的瞬间,一直站在长廊下盯着他的傅司南飞身掠到他身边,扶了他一下。
“大哥,撑不下去就放弃吧。”傅司南劝道。
傅尽欢推开傅司南,将口中腥甜咽下,固执地往前走了几步“还剩最后一掌,左护法请。”
左护法笑吟吟道“那属下就得罪了。”
他虚影一晃,瞬间就到了傅尽欢的跟前,左手接过折扇,右手抬起,在傅尽欢身上点了数下,掌中运足内力,一掌拍向他的心口。
傅尽欢浑身内力被击散,吐出一口血后,整个人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大哥”傅司南刚迈出一步,被身边的右护法拽了一下。
他双眼猩红地看向右护法。
右护法低声道“二公子别急,左护法那一掌看似严重,实则是在救大公子。”
傅尽欢跌落在地上,身体从泥水里滚过,泥水中登时有血色漫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满是污秽,从水坑里站了起来。
傅司南注意到,他先前灰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许,即便是依旧毫无血色,也不似先前那般僵冷得如同一具尸体。
“最后一掌已经结束。”傅尽欢抹去唇边血痕,遥遥对着傅南霜所在的方向微微俯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院外走去。
傅司南追上去“大哥。”
傅尽欢停下,转过脑袋,双眸黑漆漆的没有焦距“司南,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大哥你的眼睛尚未复明,孤身一人”
“眼睛瞎了,心里倒是比从前明白了许多,不必担心我。”傅尽欢苦笑一声,抬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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