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这座生活在沙漠中的绿洲王国,最近一年,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大危机——干涸。水库中储存的水,即使在每日都有人去沙漠里挑水的情况下,还是一日一日的少了下去。
不说行路的丝国客商不敢在此停留,就是他们这座小国里生活的人,若是再不降水,都要活不下去了。百姓怨声哉哉,楼兰皇族也没有办法,他们已经请大祭司多次在藏天阁祭祀上天了,可老天爷发怒,就是不下雨。若在这样下去,怕不到沙漠里的风沙将他们掩埋,他们自己就渴死了。
“王上。”
下面的呼声刚传来,皇宫里焦急了几个月,满脸憔悴的楼兰王就迫不及待的冲了下去。拉着衣着华丽威严的中年女子,楼兰王迫切道,“如何?大祭司,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中年女子,也就是楼兰的大祭司,点点头后继而又摇了摇头。楼兰王没看懂,直接问,“大祭司这是何意?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呀!”
大祭司叹了口气,“王上,我思虑了许久,还是没想到如何让上天下雨。不过——”
顿了顿,她接着道,“我不行,不代表红药大祭司不行,红药大祭司是楼兰的第一位大祭司,她的法术极为高强,楼兰这么多年了,还从未有一任大祭司的法术能超过她的。”
红药大祭司,楼兰王自然知晓,那可是和他先祖一起被刻在石碑上的人,但,这都几百年了,人的尸骨或许都不在了,大祭司怕不是被最近的事搞得晕了头,以至于说胡话了吧!
楼兰王皱了皱眉,对大祭司语重心长道,“大祭司,不要着急,办法咱们可以慢慢的想,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红药大祭司跟本王的先祖都早已作古多少年了,你再骗本王,也该说个靠谱点的理由吧!”
“王上,我没有说胡话。”打掉楼兰王摸她额头的手,大祭司郑重道,“红药大祭司虽然身体已亡,但我们可以招她的灵魂回来。到时候红药大祭司复活,所有的问题就都会解决。”
没想到还能这样,楼兰王问,“那身体呢?你去哪里找身体?”
大祭司解释道,“红药大祭司的身体就放在祭司谷后面的寒潭中,我们每年都会去祭拜。她的身体一如当初活着时的样貌形态,所以王上您不必担心。”
“若如你所说那般,真的有用。”楼兰王兴奋的来回踱步了好几圈,“那你即刻着手去做,有什么需要告诉本王,本王一定竭力助你。”
楼兰民众乞雨的又一天,谁也不知道,在距楼兰王国不过几十里远的祭司谷里,一场浩浩荡荡的唤魂法事正在进行着。
“红药大祭司,回来吧!大祭司,回来吧!”
红色的符纸撒了一地,两侧朱砂绳串起的铃铛一声又一声的响着,高高筑起的祭祀台上,着一袭黑色祭司服的大祭司虔诚的跪拜着,她大喊道,“红药大祭司,快回来拯救你的子民,拯救你的国家吧!大祭司,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红药是被冲击力极强的声音唤醒的,耳边太吵闹了,她想开口让她的声音不要那么大,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浑身也乏力的很。等她好不容易聚了点力,被身前之人一吼,她的力道又散了!
唉!红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祭司,回来吧!快回来吧!”
前面的声音还在接二连三的持续着,红药勾了勾手指,一阵清风吹过,挂在她手腕处的铃铛叮铃叮铃的响动着,声音不大,却吸引了祭台处所有人的目光。
“动了,她动了,大祭司,我们成功了!”跪在祭台下的女子,一袭白衣,面容俏丽,从大祭司刚开始唤魂时,她便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面。此刻一瞧见有响动,她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大祭司上去,扒拉到人跟前仔细瞧瞧。
往日若是哈灵羽这般不稳重,大祭司早就开口念叨她了,可今日之事,不说站在下面的人那么激动,就是离红药不过短短一米不到的大祭司汀迩杺,自个都兴奋的颤抖个不停。
她竟然真的把红药大祭司唤回来了,她不敢相信。从她还是孩童起,便听阿娘常常讲起红药大祭司的事,年幼的她无数次的想,她以后要像红药大祭司一样厉害。后来,祭司谷在王国内选拔圣女,她报了名,直到被选上,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她们那个村子多少年了,没出过一个圣女,她甚至都不抱希望了。
祭司谷和她先前见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就是她见过最美的绿洲,也不及祭司谷漂亮。入了谷之后,她因天赋不错,被上任大祭司收为嫡传弟子,在她师父死后,她便接任了大祭司的位子。那年祭祀,是她第一次离她敬重的人那样近。
她就躺在玄冰制成的冰棺中,一袭白衣胜雪,面容好似神女一样美丽。真实的她,比雕刻在石雕上的画像要美千倍万倍,瞧见她的第一眼,除了那抹清冷,她眼中便再无其他颜色。
而现在,她将人唤醒了。历代楼兰大祭司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
“大祭司,真的是您吗?”
隐隐切切的声音传入,带着浓浓的期盼与不敢置信。玉床上的女子再次勾了勾手指,以做回应。
真是真的,楼兰有救了!汀迩杺的眼角隐隐有泪花泛出,她跪在玉床旁,恭敬的声音响彻祭台,“恭迎大祭司归来!”
祭台下,跪拜的众人跟着齐声喝道,“恭迎大祭司归来!”
“大祭司洪福齐天,必将佑我楼兰。”
红药醒来的消息,并没有传开。除了祭司谷的众人知晓外,就只剩王宫里日日焦躁,夜里不得安寝的楼兰王凉遽尔知道了。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立马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红药大祭司,让她赶紧求老天爷下雨。已经有人被渴死了,楼兰百姓这些时日除了日日求雨外,已经什么都不做了,王城里一片荒废,就连他的王宫里,也快要断水了。
要撑不下去了!
若不是与楼兰临近的几个小城也处于干涸的境遇,现在的楼兰,哪里还会有百姓在呢。
“王上,红药大祭司刚苏醒,还没有办法见您。”往王宫里传话的圣女听到凉遽尔的催促,回答道,“不过红药大祭司她说了,两日后她会来王宫见您,让您先出面安抚百姓。”
一听让他先安抚众人,凉遽尔激动的问道,“可是红药大祭司想到法子了?”
圣女摇了摇头,在凉遽尔眨眼失落下去的目光中,她解释道,“红药大祭司之事,并非我等可以知晓。但大祭司让我告诉您一件事。”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凉遽尔摆了摆手,“何事?你说。”
圣女道,“大祭司说,既然红药大祭司已经归来,那日后便尊称红药大祭司为大祭司,唤她为祭司即可。且红药大祭司之事,王上可向楼兰的百姓告知,让百姓知晓,他们有救了。”
“那是自然。”
王城的士兵向楼兰四处而去,红药大祭司被招魂归来的事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楼兰。百姓们不敢置信,他们曾经视若神明的大祭司回来了,她来救他们了!
一时道路上喜极而泣者连连,众人纷纷朝祭司谷的方向跪去,口中大声唤道,“大祭司慈悲——”
沙漠的王国,生于沙漠,也会毁于沙漠。纱轿一路前行,进入王城后,红药很难将如今这幅萧瑟的场面,与这具身体记忆中的楼兰融合。这么多年了,楼兰不仅繁华不再,竟连四周泛滥的黄沙都猛烈了许多。
“多谢大祭司可怜我们!多谢大祭司!”
外面喊声震天,红药从飘在半空中的纱轿里望去,只见纱轿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道路两侧,不断的朝她叩首,人群不见尽头,可所有人看着他们出现的时候,脸上都泛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红药突然觉得肩头的责任重了许多,她自己的记忆模糊不清,除了知晓自己叫红药,其他的什么,她都想不起来。可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如今所拥有的的一切记忆,不过是这具身体带给她的罢了。
既然上天她有了这具身体,那她便会在这幅身体里,好好的活在人世间,看尽人世浮华。毕竟已经有上百年过去了,她不开口,谁也不会知晓,她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因为真正的红药大祭司会的,她也会,而她不能做到的,她却能做到。况且时光荏苒,死去几百年的灵魂,都不知投了多少次胎了,哪里是世人说招就能招到的。
那可是与冥府抢鬼魂呢。
想到冥府,红药愣了愣,奇怪,为何她会这么了解冥府?
难道就因为她也是亡灵?
不对,红药摇了摇头,她所有的这具身体与常人瞧着差别不大,这不是简单的亡灵附身就能做到的。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大祭司,到了。”
红药的纠结被外面的呼声打断,她索性不去想为难自己的事了。轿前的薄纱被两侧的圣女垄起,红药起身下去,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子。
“王上。”
听那日唤醒她的汀迩杺和她徒弟哈灵羽,走向男子身前这般开口。红药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就是如今的楼兰王,瞧着和他先祖也太不相似了。她记忆中的楼兰王,也算是万千楼兰少女所仰慕之人了,怎么后辈长得会如此平淡。
不知红药对他的评价如此,站在王宫外的凉遽尔瞧着下来的女子,攥紧的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汗。想象中满目威严的红药大祭司形象,他此时怎么也想不到了,停留在脑子里的那个身影,已经完全变成了不远处戴着面纱的清冷女子。
楼兰史载,红药大祭司卒于末雎之战胜后一月,生年不详。凉遽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红药大祭司竟会是这般风姿,这般年轻之人。
史书误他呀!凉遽尔心里悔恨。
“大祭司,您请——”快步上前,面对这位楼兰先祖,身为楼兰王的凉遽尔可算是毕恭毕敬了。
红药一行人随着凉遽尔进了大殿,路上偶尔有宫人撞见,也是匆匆而过,不敢抬头。他们今日一早便被发了话,说红药大祭司要来皇宫,谁也不许四处乱走。可那是所有人心中宛若神明的大祭司呀,谁不想亲眼见见,错过这一次,怕是他们要后悔终生呢。
所以那些个胆子大点的,就在进大殿的路上四处徘徊着,只等远远瞧见人之后,再装作无意,匆匆离开。到时他们就可以近距离的看到人了,还不用担心被罚。再说了,能亲眼见着大祭司,不过是被罚一次,那可太值了。
“怎么样怎么样?”
从红药身旁路过的一个侍女,刚兴奋的走入无人处,便被小姐妹们拉着躲至一旁,姐妹们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道,“瞧着大祭司了吗?”
“当然看见了!!!”小侍女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崇拜与欣喜,她欢声道,“我可是特意挑着大祭司的方向擦过去的呢,你们不知道,大祭司长的可漂亮了,就是四公主也远远的不及她。”
“什么?你快给我们仔细说说,大祭司到底长什么样?”姐妹们纷纷追问道,四公主可是楼兰的第一美人,比四公主还美上许多,那得有多好看。
“可我也不知道呀!”小侍女懵懂的眨巴了两下眼,“大祭司带着面纱呢。”
一时间王宫里各处突然嚎叫声连连,而大殿里的此刻,红药看着问她解决方法的凉遽尔,开口道,“王上,楼兰这么久干涸,是上苍发怒在惩罚我们,乞求上天降雨,如今根本不可能。”
“你说什么?”
包括祭司谷在内的众人,被红药的话吓得一抖。凉遽尔连敬称都忘了,他摇摇头,不敢相信道,“是本王的错吗?是由于本王,所以上苍才惩罚我的子民吗?可是——”
说到可是,他顿了顿,对红药喃喃道,“不只有楼兰干涸呀!这片遥遥无迹的沙漠里,所有的地方都干涸了呀!”
看楼兰王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红药摇了摇头,对他解释,“不是王上你的错,上苍发怒,因在众人。世人种因,如今不过是上苍结果而已。”
“真的?”听闻不是自己的错,凉遽尔拍了拍胸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他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就怕是他的错,到时候他死后无言面对楼兰先祖。
汀迩杺陪着红药而来,瞧见对面楼兰王的样子,她看向红药,满是担忧的开口,“大祭司,既然老天发怒,那楼兰怎么办?”
她道,“楼兰各处都已经出现渴死人的现象了,我怕再不降雨,没有水,会出现更可怕的事。”
“是啊,大祭司,刚刚祭司所言,正是我想说的。”凉遽尔颇为同意汀迩杺的话,他补充道,“现在人们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各处的士兵也都还能压着,再过几日,整个楼兰就彻底乱了。”
汀迩杺和楼兰王所言,红药都想到了,况且她如今既然来了,那自然是有办法的。对着盯着她看的二人,红药道,“不能让上天下雨,我们便去借水。只要再撑一个月,便是天道寿诞了。上天过寿,恩泽万物。那日世人的一切的过错,只要心诚,都可以被原谅。”
“大祭司,这是真的?”凉遽尔握着拳头,高兴的快要哭出来了,“只要再一个月,再撑一个月,楼兰便会恢复往日的样子了,这太好了!”
“可大祭司,我们该去何处借水呢?”汀迩杺明显比凉遽尔想的仔细多了,她道,“楼兰附近,茫茫沙漠,能见着水都是奇迹,稍微大些的湖泊,四周都有村子住着。干涸的日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些湖泊,如今也基本上都干了。只有丝国,他们水源丰富,可离楼兰太远了,就算是我们祭司谷的人日夜赶路,也要行上差不多一个月。”
朝汀迩杺笑了笑,红药看向远方狂风卷起的黄沙看去,汀迩杺和凉遽尔顺着红药的目光望过去,听到她问,“你们见过蜃景吗?”
蜃景?
那是何物?
汀迩杺和凉遽尔摇了摇头。
红药轻声道,“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不见出路,狂风卷起皆为黄沙,不见天地。迷途的商人们在沙漠里行走,失去了方向,刚开始,他们有水解渴,有粮充饥。可食物总是有完的那一天,路却没有结束的时候。死的同伴越来越多,到后来,他们杀了骆驼,靠骆驼的血肉存活了一两日。可在沙漠里,最怕的就是漫长的时间了,剩下的人也都快死了。”
“而就在他们死前,有人看到了远处有亭台楼榭,有甘澈的泉水,有美貌的舞女在楼阁里翩翩起舞。那是活的希望,还剩一口气的人都这样想,他们拼了命的走,可那景明明就在不远处,他们却无论走多久,都挨不到它,最后只能在希望里,绝望的死去。”
转过身子,红药看向因她一席话而愣住的众人,“如此方为蜃景。”
她道,“如今唯一的方法,便是我们通过蜃景借水了,蜃景变化万千,但其源头终归是水。聚纳万流而永不干涸,正好解楼兰之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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