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新历1772年。

    人鱼公馆。

    堂皇的宫殿内侍从们正在四处忙碌，或是收拾桌面或是端茶送菜，桌前的每只人鱼前方都有四到五名侍从小心服侍，移动也都由人们扶着小心挪到人鱼专用轮椅之上。

    虞荒临注意到这里的侍从们手上都戴着厚厚的白手套，就算是搀扶的时候，双手也绝对规矩着不敢四处触碰，对人鱼们保持着最礼节性的距离。

    “这里的人鱼们可都是经过检测在整个帝国内拥有着最完美基因的人鱼，从小就住在这宫殿里经受着最好的培养，所有该懂的礼节他们都懂，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懂你们的意思是没问题的。”随行的侍从见到最近帝国风头正盛的年轻中将，情绪似乎略有些紧张，什么话都从口中冒了出来，“他们大多单纯，只要您能够与其建立初次的关系，将来他们便会死心塌地的跟随您。”

    这种说法倒像是某种小动物。

    虞荒临想到这里，心说在大部分人眼中人鱼似乎的确与动物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可供玩弄的宠物而已。

    这时候侍从已经领着他接着往前走去，脚步声在安静的宫殿里显得突兀，不少人鱼抬头朝他们看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两只人鱼大胆地歪着头，疑惑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似乎打算要与他们亲近。

    带路的侍从笑了笑，回头接着对虞荒临道：“这些人鱼都是不怕生的，您要是看上哪只了，办个手续领走就可以了。”

    虞荒临皱眉摇头，语气没什么情绪：“我是陪其他人来的，我没打算领养人鱼。”

    侍从笑得了然：“以中将的年纪，再过两年再领养也不迟。”

    在帝国人们看来，在“女性”早已经成为星际中历史名词的这个年代，每个成年男人在家中驯养一条人鱼为自己生育后代是必然的事情，没有谁会是例外，侍从理所当然认为虞荒临说不养，只是因为虞荒临认为还不到时候而已，毕竟可供挑选的人鱼有许多，并不急在当下，许多人希望能够挑选到乖巧漂亮基因优秀的人鱼，这样才能够保证他们的后代将来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虞荒临知道这侍从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这些东西，于是等到那侍从自顾自地介绍完之后，他才道：“尹燕还没出来吗？”

    侍从抬眼看了看里面，摇头道：“尹燕上校还在里面，这外面似乎没有他要找的人鱼，他被带到别的宫殿了。”

    虞荒临耐心等待着，在侍从提出想要带他也去看看其他人鱼的时候拒绝了对方：“我在这里等待就好。”

    这片宫殿内的人鱼们不少还在盯着虞荒临看，有的盯得忘了吃饭，有的已经吃过了东西，正在陪同随从的帮助下被推着往里面的水池而去，经过虞荒临的时候，甚至还有鱼人忍不住好奇地向他伸出了手。

    可惜虞荒临对这群智商相当于十岁小孩的生物提不起任何兴趣，纵使他们每只人鱼的长相都足以用明艳漂亮来形容。

    他侧身不经意般避开人鱼的触碰，低头看了眼手腕便携终端显示的时间，依然站在宫殿的角落里，帽檐低垂，浑身军装整齐笔挺，从容且透着与人淡淡的疏离。

    不知过去了多久，虞荒临没能够等到尹燕，却忽地听到远处宫廷深处似乎传来了一道幽然声响。

    因为相距太远，那声音传到耳中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音色，虞荒临能够隐约判断出那并非是人类能传出的声响，那更像是某种动物，孤独中隐隐透着凄厉，纵然声音短促，但却依然回荡在宫殿之中。

    四周还未离开的人鱼们似乎慌乱了片刻，有几只竟同样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是在对刚才的那道声音作出回应。

    虞荒临视线自帽檐下往回廊深幽处回荡而去，抬头轻声问旁边的侍从道：“刚才那是人鱼的声音吗？”

    侍从眼神微微变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慌乱了片刻才道：“是的，那是不久前刚送过来的人鱼，听说基因不错，不过好像还没驯化，您如果要看我这就带您过去，只是怕他……”

    “不必。”虞荒临自然注意到了侍从异样的眼神，不过他毫无动容，指尖擦过帽檐将军帽压得更低了些，“我等尹燕出来就走。”

    侍从埋下头没再出声，接着陪虞荒临等待起来。

    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直到大厅里的人鱼们都已经用过餐被人簇拥着送走，虞荒临等待的人才终于在几名公馆侍从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金色头发的军装男子带着满脸的苦笑来到虞荒临的面前，叹了口气才声音颓丧地问道：“等我很久了吗？”

    虞荒临唇畔浮起恰到好处的笑意：“一个小时。”

    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尹燕上校又是长长一声叹息，摇着头无奈道：“我们走吧。”

    虞荒临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有立即开口，尹燕察觉到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扯了扯唇角道：“怎么了？”

    虞荒临出声道：“这已经是你找过的第五座人鱼公馆了。”

    尹燕苦着脸补充道：“是的，而且这是整个帝国最好的人鱼公馆。”

    虞荒临接着问：“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尹燕的答案十分肯定：“当然，直到找到为之，下次我打算去东边第五星系的公馆，我已经连飞船的票都买好了。”

    虞荒临似乎打算说什么，但最后仍是笑着说道：“祝你好运。”

    尹燕摊手：“这次让你陪我白跑一趟也是麻烦了，不过你真的对这里的人鱼没有兴趣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对吗？虽然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事情并不着急，但要知道在许多个纪元之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可以开始考虑结婚和繁衍后代的问题了。我现在是已经有了我的梦中情人，只等将他找到了，但你呢？你打算还继续这样独自生活下去吗？”

    虞荒临对这些话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他向身旁的那名侍温声道了别，右手将外套自旁边取下整齐地将其挂在臂弯上，接着便径自往外走去：“二十天之前你还是另一幅说辞。”

    尹燕挠头道：“我这不是找到对的人……人鱼了吗？”

    十来天前，光棍近三十年原本准备要奔赴边境战场的尹燕上校在晚宴中遇到了自己的心动人鱼，但可惜的是他既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也没能够要上联络的方式，不过只度过了一夜的时间，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尹燕独身多年本以为自己在去往边境后就更加没有了成家立室的机会，谁知道现在有了这么只人鱼，他沉积多年的心顿时蠢蠢欲动起来。而这心动远比别人要狂热许多，尹燕接下来的十来天时间，尹燕循着微末的可能性将整个帝星所有的人鱼公馆都找了一遍，但可惜的是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没能够找到那只人鱼，所以接下来他开始准备去往其他星系寻找。

    虞荒临走出几步，尹燕也很快跟了过来，虞荒临回头看了他眼，出声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要找的人鱼并不在人鱼公馆里面？”

    尹燕摇头，语气很是笃定：“不可能，我记得他的样貌和气质，他和其他的人鱼不同，其他地方不可能养出这样的人鱼的，而且在我看来应该只有整个帝星最好的公馆才能养出他那样完美的人鱼，但可惜……”

    可惜他这趟过来并没能够找到对方。

    虞荒临看他低头沉思，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只沉默地走在前方。

    尹燕忽地道：“我突然想起个传闻。”

    虞荒临淡然应道：“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靠推演计算而证实，这个时代最不可靠的就是传闻。”

    尹燕没有理会他这番扫兴的话，接着又说道：“我听说这座公馆里有只沉睡了三十多年的人鱼。”

    虞荒临终于有了点反应：“沉睡？”

    尹燕点头道：“不错，并且听说那只人鱼和别的人鱼不同，你该知道人鱼虽然除了长着鱼尾巴，多了生殖腔，其他地方和人类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但那只人鱼和其他人鱼不一样，他比其他人鱼都要聪明，甚至说他的能力其实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类。”

    没听见虞荒临回应，尹燕于是跟着说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美，整个帝国千百年来都找不出第二个的那种美。”

    虞荒临：“……”

    “审美来自于个人主观的判断，‘全帝国最美人鱼’这种说法只存在于哄骗小孩的童话故事里。”他停下脚步，终于无奈道：“你好像该去军部报道了，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些手续没办完。”

    “我都快忘了，还好有你提醒，我就自己先过去了。”尹燕低头看了眼时间，又连忙整理了下衣服接着往远处停着的小型飞行器走去，但他也没忘记接着刚才的话题道：“这些事情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虞荒临摇头轻笑不予作答，尹燕又自己“啧”了声发表了自己对于虞荒临这个循规蹈矩个性的不满，这才终于挥了挥手自己上了飞行器。

    虞荒临独自待在大门处，身后是整个帝国最大的人鱼公馆，里面住着基因最为优良的人鱼们，但他站在原地，脸上浅淡的笑容随着尹燕的离开而渐渐消失，最终变得面无表情。

    他将外套重新披上，侧身自另一方去寻自己停在外面的飞行器。

    人鱼公馆的外面是片宽阔的花园林地，这是为了保障能够为人鱼们提供足够安静的环境，不至于让胆小的人鱼们时常因为喧哗而受到惊吓。

    飞行器停靠的地方距离稍远，虞荒临谢绝了人鱼公馆侍从的带路，独自行走在林地的石板路间。但行走未过多久，他却忽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侧方修剪漂亮点缀着粉紫色花朵的灌木丛。

    树丛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窸窣的声响中几朵小花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

    四下无人，虞荒临沉默着向那片灌木走了过去，抬手拨开树丛。

    树叶的缝隙间，他看见了一条从未见过的火焰色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