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就倒在院子里。
邬乐童等人到的时候, 已经有不少村民听见动静赶来围观,将院子站得满满当当。
他们面上带着狂热而兴奋的表情, 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仿佛面前铺展开的是什么猎奇罕见的盛大喜事。
邬乐童带人挤到前面看了一眼, 心里一沉。
中年男人面朝上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临死前,他仿佛经历过巨大的痛疼和折磨, 浑身冷汗, 表情惊恐, 一双瞪大的眼里密布着红血丝, 流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
不知道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才会如此神态。
他的右腿从膝盖的地方截断,露出鲜红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节。
视线往上移, 黑色衣服的腹部处,有一个三角形状的深色水渍,好像是在哪里沾到了水而形成的痕迹, 只是掀开衣角一看, 却是一个古怪的伤口。
水渍不是被被水打湿, 而是血液濡湿的。
不知道中年男人死了多久,反正血已经流干了, 肠子挤在三角状的伤口处,一点点的地往外流,空气里都是古怪而浓郁的血腥气。
新人们都是普通人, 第一次看见这番场景,恶心反胃,差点将前天晚上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季修紧随其后跟上来,目光落在中年男人的腹部伤口上,微妙地眯了眯眼。
这个形状,别人一时看不出来,他却在第一眼就看出了是怎么造成的。
中年男人遇难的时候,右腿膝盖没了,倒坐在地上,凶手站在他面前,用脚尖踢向他的腹部,力量巨大,直接破开他的腹腔,进到肉里。
当然,正常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能够破开腹腔的存在,只能是鬼魂。
季修在心里有些微妙。
身后传来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季修回过神,一伸手,将身后跟来的陆芷珍和黄雯丽挡了下来。
“退后,别看。”
“怎么了?老板。”黄雯丽一开始不太懂,满脸好奇,探头探脑想要看。
直到鼻尖闻到血腥气,又被陆芷珍扯了一下袖子,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中年男人,大概是……死了?
她瞳孔一缩,脸色惊恐,飞快地缩回脖子,躲到陆芷珍身后。
说到底,她今年也才十五岁,出身富豪家庭,娇生惯养,生平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父母有了二胎,害怕他们再也不爱自己,所以自杀威胁父母打掉这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儿,结果却进到了游戏里。
生在城市,长在家中,这辈子,她连杀鸡宰鸭都没见过。
又何尝见过死人呢?
尤其是在游戏里,中年男人的死相大概率惨烈到不能见人……
黄雯丽想象了一下,心里发凉,老实躲在陆芷珍身后,不敢再东看西看。
季修拦了一下,已经算是心善,也没功夫照顾她们的心情,见状悄无声息地走开,目光梭巡着人群,寻找那个大概率会在现场的身影。
中年男人的死,不出意外,就是他做的。
扫了两圈,季修的目光落到某处。
找到了。
他冲那人挑了挑眉。
院子一角,季春生离开的脚步停在半空,对上季修威严的目光,有些发愣,犹豫半响,乖巧地朝着季修走过来。
“……爸爸,你找我有事吗?”
季修本来想要问罪,被他这么叫了一声,忍不住有些无奈和心软。
这么乖的孩子,要不是真的被惹怒了,谁会闲着没事杀人呢?
季修扫了一眼中年男人的尸体,再看一眼装乖卖好的儿子,在心里抉择了一下,果断抛弃外人,选择护短。
他没有训斥季春生,也没有就中年男人死亡一事发表看法,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语气随意,好似只是寻常散步的时候碰面。
“季春生,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看热闹?明天还想不想和我一起上山打猎了?”
季春生一愣,连忙露出眼巴巴的可怜目光:“想的,想的,爸爸你不要抛下我。”
“想就快点回去睡觉。”季修严肃地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以后这么晚了,不准出来闲逛。”
汪秋月大晚上袭击人,季春生也是大晚上来杀人,这对母子都喜欢夜间出没。
要是改变了他们的作息,至少在夜里,邬乐童这些人的性命能有所保障。
季修对邬乐童等人没什么感情,但是鬼魂杀人太多,容易被欲望控制,他不想看到汪秋月和季春生母子沦为欲望控制下的产物。
不过,让一个夜猫子忽然改变作息,无疑太难了。
季春生的神情犹豫挣扎,目光扫过周围的村民和玩家,眼里不舍的目光一闪而过,迟迟没有答应。
季修挑眉:“嗯?”
季春生蔫哒哒答应下来:“好吧,那我以后晚上不出门了。”
季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满意和夸赞:“这就对了,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
“嘿嘿。”
季春生忽然被夸奖,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脖子,美滋滋地转身回家去了。
季修没有跟着一起走,看着他走掉,好以整暇地回过头来看玩家们。
因为他快速打发了季春生,而陆芷珍和黄雯丽又在说话,没注意到他这边,玩家里,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季春生曾经来过又离开了。
虽然这是季修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季修还是忍不住眉心微拧。
这些人,资质普通,又不细心,怪不得上一世会团灭。
就算这个世界,他护着他们度过,接下来的其他世界,他们又能活多久呢?
季修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想不出结果,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先辛苦邬乐童小朋友吧。
这批人中,除去那两个没什么用的一次世界老玩家,剩下的就是成长中的稚嫩新人们,只有邬乐童算是自己闯荡过来的,经验丰富、善于思考、勉强可堪造就。
上一世,要不是被人拖累,他肯定能安全从这个世界离开。
季修很看好邬乐童,对他的行动也最好奇,留在原地,遥遥观察着他的动向。
不过邬乐童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新人们都很稚嫩,亲眼目睹中年男人死亡现场的玩家们,大多心态崩溃,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逃避这个世界的存在,捂着耳朵发疯要回家。
要是四下无人,他也就懒得管。
这些人心智脆弱,接受不了现实,是他们的事情。他不是他们的爹,也不是他们的妈,管得那么宽干嘛?能带他们寻找生路,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
可是眼下,他们还在NPC的院子里,周围站满了NPC村民。
眼看他们一个个发疯,引来村民NPC的打量和怀疑,邬乐童心里便感觉不安。
总觉得事情会走向什么不可预知的可怕未来。
邬乐童咬了咬牙,冷下脸,口中骂道:“闭嘴!”
一声怒骂,用强硬狠辣的态度镇压下了新人们的发疯,带他们离开现场,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说话。
这个距离,NPC们还在看着他们,但是已经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动静。
邬乐童安下心来。
他没想做救世主,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
邬乐童训斥了新人们几句,让他们镇定点,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刚才检查了他的尸体,致命伤是腰腹处的那个伤口,不过在受伤之前,他的腿就被人折断了,代表他是活生生遭受断腿之痛,然后才在折磨中惨遭杀害的。”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抖了抖,表情更加惶恐。
这不就是虐杀吗?
那名想要抱大腿的红裙女人闻言更是花容变色,忍不住靠近邬乐童,期期艾艾地想要抱住邬乐童的手臂依靠。
邬乐童愣住,眼看她贴上来,眼里闪过一丝厌烦,飞快地闪开,避开她的触碰。
女人愣住,只感觉所有人都嘲笑她的举动,忍不住涨红了脸,面上难堪,想不明白为什么邬乐童要避开自己。
白送上来的女人,为什么不要?
这也怪没有做好市场方向的调研了。
女人三十来岁,但是保养得宜,姿色不错,上个世界,靠身体换得了老玩家的保护。
这个世界,她想故技重施,所以对邬乐童和中年男人都有讨好之举,没想到中年男人看着厉害,其实是个花架子,转眼就死在了第一天,只剩下个邬乐童。
她没有可挑选的余地,更急迫地想要抓紧邬乐童。
可是,她却忘了,邬乐童并不是中年男人那等老油条。
邬乐童今年只有十八岁,高三生,尚未开窍,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蠢直男,压根不到遐想女人的年纪……
就是对陆芷珍,他的心态也只是作为一个粉丝的仰慕,并无半点觊觎。
女人想要用美人计,用到了邬乐童身上,真可谓是对牛弹琴——白给。
黄雯丽躲在陆芷珍身边,扑哧一声笑出来。
女人这时候正神经敏感,听见动静蹭地看过来,看到了陆芷珍和黄雯丽,想也不想地便认为是陆芷珍在嘲笑自己,怨恨阴毒地瞪了陆芷珍一眼。
陆芷珍:“……”
遭遇无妄之灾,她的心里当真无奈又无语。
这人不会有病吧。
她和黄雯丽咬耳朵,对中年女人嫌弃不已。
邬乐童注意到动静,侧头看过来一眼,发现了中年女人眼里狠毒的杀意,目光缓缓冰冷起来。
这个人,不能留了。
游戏里危机四伏,最是考验人性。而邬乐童,经历三次世界,见过太多包藏祸心、心思阴暗的玩家。
这些人在游戏过程中,看着都不起眼,仿佛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只要他们有了坏心思,就很有可能给其他人带来灭顶之灾。
都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在关键时刻,隐瞒下一两个信息点,或者在危急时刻,同伴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手束手旁观,一支完善的队伍就会瞬间倾覆。
第一个世界的时候,他接触的就是这样一支队伍,队员完善,分工明确,纪律严明,长久相处带来的默契,让他们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能迅速解决。
他们强大而自信,连带着对他这个小新人,十分的平易近人。
邬乐童大概能猜到这样的老玩家有多可贵,感激不尽,这些人吩咐的事情都尽力去做,于是老玩家们更加欣赏他,甚至还想吸纳他加入队伍。结果,队伍里另一个新人看见他的待遇,心里不平,明明发现了鬼魂杀人的契机,却没有说出来,反而故意勾引着他们去触碰禁忌。
在那个世界,这支队伍全灭,包括那名自作孽的新人。
唯有邬乐童好运,在游戏中获得了一样道具,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他又经历了两个世界,没有第一个世界那样惨烈,但是无一例外,只要碰见那种心思阴暗的队友,大多都要经历一番艰难的经过,甚至死去很多人,才能勉强完成任务。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邬乐童恨毒了这些拖后腿的猪队友。
因此在这个世界,邬乐童一发现中年男人的不对劲,便干脆地放弃了这个人,任由他作死。
现在中年男人死了,而那想要抱大腿的女人,却在这个时候,暴露了她同样狭窄阴暗的心胸……
邬乐童眼里流露出一丝杀意。
不过他还算有理智,勉强冷静下来,知道这个时候,还是弄清楚生路和杀机到底是什么比较安全。
至于这个女人,正好留着用来验证他琢磨出来的杀机对不对。
邬乐童收回森冷的目光,板着脸,继续和新人们讲述自己的推理。
“中年男人的死,肯定是鬼魂所为,而他的死因,也是因为触碰到了杀机的原因。你们中有人记得他今天做了什么,可能导致他的死亡吗?”
新人们一愣,纷纷艰难地动脑筋思考这个问题。
队伍中某个总是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程序员最先想到答案,脸色难看:“是不是因为……他伤害了老板家的那条狗?”
晚饭的时候,中年男人用右腿踢伤了大黄的肚子。
现在他死了,踢大黄的那条腿没了,肚子上还出现了一个大口子,看来看去,实在太像是鬼魂刻意的报复。
可是,这不就意味着,老板家有人是鬼?
更可怕的猜想是,老板一家三口都是鬼……
程序员脸色大变,想到自己这一天下来,都在鬼魂的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还吃掉了鬼魂煮下的食物,便觉得一阵恐慌心惊。
他忍不住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邬乐童,期待这位老玩家能用别的说法解释这件事。
很可惜,邬乐童没有满足他的愿望。
只见邬乐童看他一眼,眼里颇为欣赏,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很不错,想到了点子上。事实上,我也是这样想的,今天我们全体都在神女峰上找线索,行动路线一致,可是偏偏只有中年男人死了。除了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没有别的差错,我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杀机。”
“被赶出老板家里呢?”黄雯丽举手,不假思索地问道,“他会不会是因为违反了规定,所以才死的?”
邬乐童眉头一皱,说不好。
黄雯丽脑洞大开,继续补充条件:“今天我和陆姐姐在浴室里遭到了袭击,要不是老板出现,很可能就死在浴室里,会不会是我和陆姐姐触碰了杀机,而中年男人只是因为被赶出老板家,被规则所杀害?”
陆芷珍持相反意见:“不可能,他的右腿没了,肚子还破了一个大洞,这些特征都说明了他才是触碰杀机死掉的那个人。”
至于她们俩……
陆芷珍欲言又止了一下,因为不知道游戏的规则,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游戏里,只有一个杀机吗?会不会我们触碰的,是另一个杀机?”
邬乐童一愣,脸色缓缓凝重:“你提醒了我,并不是每个世界里只有一个杀机存在。据我打听的,一个任务世界里,杀机最多可以有三个,你们遭遇的,很可能是两个不同的杀机!”
说到这里,他一拳砸在手心,露出担心和兴奋交叠的复杂情绪。
“三个杀机的任务世界,难度毫无疑问会翻倍,我们这次麻烦了,但是危险同时伴随着机遇,三个杀机的任务世界,奖励也是同样的丰厚,而且这才第一天,我们就发现了两个杀机的出现,只要验证杀机的正确性,这个世界大概率能平安度过,获得高额的报酬。”
听到他的话,玩家里有人高兴有人担心。
当然,也有人在纠结如何验证杀机。
未知是最可怕的,要是知道了杀机是什么,避开杀机,这才能让他们安心。
听到这句话,邬乐童眼神一闪,没有说出用人命验证的打算,只是含糊道:“我研究研究,到时候再告诉你们。”
大家闻言讨论了两句,表示没有异议。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以邬乐童为首,他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大家也帮不上忙,就不要追问了。
邬乐童见状满意点头:“走吧,回去休息。”
“等等!”有人担心地问,“中年男人的尸体怎么办?
邬乐童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游戏世界,在游戏内,只要不是道具,尸体次日就会刷新掉,不用我们处理。”
这倒是方便。
不过这番话,也让大家感受到了一股无奈和悲哀。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到了游戏里,只要死掉,连尸体都留不下……
……
邬乐童等人走后,季修从人群里走出,眼里流露出几分古怪。
看样子,他不用担心邬乐童会被人拖累死了。
邬乐童刚才的那副表情,表明了打算用那个女人的性命验证杀机。
女人活不到第六天,也就拖累不了邬乐童。
只是不知道,邬乐童打算如何验证杀机。
季修思考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心想,希望别做的太过分吧。
处在家人和外人之间,他想要保全双方,也很为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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