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静语很不喜欢自己从前的名字。
招娣这两个字, 简单轻蔑地否认了一个女孩子的存在意义,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给父母招来一个弟弟, 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她高中辍学去打工, 每次在外面报出自己的名字, 都会惹来异样的目光。
后来她费大功夫改了名, 和以前认识的人都断绝了联系,没有人会再叫她季招娣,十几年的时间, 她才忘了这个伤疤。
回到从前, 什么都好, 就是名字太让人痛苦。
李胜男叫她这个名字的时候, 她就不高兴, 但这是童年最好的小伙伴,对方懵懂天真, 说了也没用,她忍了。
那个女人叫她的时候,在她脑海里自动转化成噪音, 听不进去也就没记在心里。
可是现在, 连老爸也叫她招娣……
季静语闭上眼, 露出痛苦的脸色。
季修微惊,后退一步扶住她:“怎么了?招娣?招娣?”
一声声入耳, 季静语坚强地睁开眼,按住季修的手腕,眼神认真中流露出一丝恳求:“爸, 我没事。”
所以,就别再不停地叫她招娣了吧。
季修没有看明白这道目光的含义,松了口气,揉了揉小丫头乱糟糟的短发,露出个温厚的笑容:“没事就好,走,回家,爸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季静语愣了愣,仰头看着老爸熟悉的微笑,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
不管如何,至少老爸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父女俩回到家,家里还是空荡荡的。
季修看了一眼,没发现原身的妻子,也没想再仔细找找,直接将身上的蛇皮袋解开,从里面拿礼物出来。
原身这趟回来,除了带回来一笔小钱之外,还给妻子和女儿都带了礼物。
原身妻子的礼物给不给以后再说,给女儿的东西可不能忘了。
“拿着,你要的娃娃。”
季静语愣愣地接过,看着面前这个巴掌大小、穿着漂亮婚纱的芭比娃娃,有点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她小时候竟然喜欢这种东西吗?
太幼稚了!
“喜欢吗?”季修看她表情不对,随口问了一句。
季静语不想伤害老爸的心,忍耐着假笑了一下:“喜欢。”
季修看出她的勉强,心里有些不解,因为没记错的话,原身离家之前,小丫头为了这个娃娃可是扯着原身的衣角哀求了许久。
不过小女孩的喜好变化得太快,可能隔半年她又喜欢上别的东西了也很正常。
季修没放在心上,提醒道:“要是不喜欢,回头镇上赶集,爸带招娣去,看上什么随便拿。”
季静语扭捏了一下:“……爸,你能不能别老是叫我招娣。”
“不喜欢这个名字?”季修笑了笑,“既然不喜欢,过两天爸带你去镇上改一个。”
季静语:“!!!!”
这么好说话的吗?她瞪圆了眼睛,目光震惊。
只是这时候季修在收拾蛇皮袋里的其他东西,没有注意到她,因此也就错过了她的情绪变化。
季静语深呼吸冷静下来。
或许老爸一直就是这么好说话的,上一世不肯给她改名字,只是她说话的时机不对,刚好碰上了他生气的时候?
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季静语拍拍胸口,忘了刚才的事,跳到季修面前:“真的?那就说好了,我要改名字!”
“肯定改,你想改就改。”季修应付她两句,将蛇皮袋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放到了桌上,转身往厨房后面走,“我去冲个澡,等你妈回来和我说一声。”
季静语答应了一声。
转眼便是十几分钟过去,门外响起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时,季修刚好冲完澡。
“季招娣,你个死丫头,看见我还敢跑!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就学不会听话是吧……”
季修掀开帘子,沉着脸出来。
女人挥舞着扫把在院子里追赶季静语,看见屋里突然冒出个人,停下动作,神情愣愣:“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修看见季招娣躲远了,没有被打到,微微松口气,再看向原身的妻子,眼神有些冷。
女人不自在地放下扫把,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看着我干什么?你刚回来,饿了吧,等着我去给你热饭,你先随便吃点,晚上我们再烧一顿好的……”
女人絮絮叨叨地越过季修要进厨房,季修本来开口要叫住她,忽然注意到目光紧紧盯着这边的季招娣,微微一顿。
离婚很简单,以后一了百了,可是小丫头会不会害怕?
有些孩子就是这样的,无论父母如何过分,他们都不愿意父母离婚,因为失去了父母其中一方,会给他们一种被放弃、被抛弃的感受,严重的还会在他们心里留下童年阴影。
他以前干过第一天提离婚的事,也是因为那时候女儿已经大了,和对方没有相处过,没有感情,所以才会如此快刀斩乱麻。
可是季招娣,她今年十二岁,和那个女人做了十几年的母女……
这么一犹豫,女人已经躲进了厨房,季修再想开口,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季修在心里叹息,没有再追上去,看向季招娣,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爸看看,吓到了吧?”
季招娣小碎步跑过去,表情委屈,扁了扁嘴巴却没说话,一派乖巧。
季修更加心疼,揉了揉她的脑袋,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有说。
罢了,过几天再看看。
……
“什么,你要给死丫头改名?”
晚上的饭桌上,听到季修宣布的决定,女人砰一声丢下碗,呛声道:“为什么要改,这名字我听着挺好的!要不是你说留下她能招弟弟,早在她出生的时候我就把她塞马桶里溺死了,留下她也就是图她能给我们招个大胖儿子,现在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字?”
季修的脸色微冷:“我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
“什么?好啊,季修你个没良心的,你现在和我这么说话,你什么意思?我难道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你们老季家的血脉,要不然我干什么拼着要生个男娃,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
女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见季修态度没变化,碗筷一丢,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开始哭天喊地起来。
“我命苦啊,我为了你们老季家的种吃苦药,天天求神拜佛到处问秘方,你现在倒是装好人了,想要给死丫头改名字,可怜我还没来的儿子啊。”
拖长了调子的声音传到左邻右舍,很快有人端着碗筷过来看热闹。
看女人坐在地上哭,季修表情冷淡地坐在凳子上,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夫妻俩闹矛盾了,隔壁刘三婶子开口劝和:“季修,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怎么能这么对春芳,你在外面打工,家里这里里外外还不是靠春芳操持,你可不能没良心啊……”
冷不丁有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打断:“春芳操持什么了,不是天天都压着招娣干活吗,她就磕着瓜子到处串门,这也叫操持?”
刘三婶子噎了一下,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劝架是拿出了以前劝其他家庭的说辞,可是季家的情况明显不对,季家的这个女主人,从嫁过来就是一个懒婆娘,还没分家的时候有上面的老人看着,倒是勉强算勤快,可是一分家,没人管着,就彻底地放纵了,每天就惦记着偷懒,压榨大女儿干活。
季家的大女儿季招娣,是村里人尽皆知的懂事孩子。
三四岁开始扫地,六岁开始洗衣服,七岁开始做饭,后来上了学,每天还要给季家的懒婆娘烧了饭才能背着书包出门,放心之后也要回来放完牛才能写作业。
要是碰上懒婆娘打麻将输了钱,那就更遭殃。
懒婆娘喜欢找她麻烦,经常回到家,二话不说抓着扫把就是一通打。
好好的小姑娘,碰上这么个妈,也是前世糟了孽。
季修倒是还算疼这个唯一的女儿,可是在家种田赚不到钱,他每年都要外出打工,只有春节和农忙才能回家。
季招娣生活在懒婆娘的手上,可怜得很。
刘三婶子想到这里,心尖尖酸涩的痛,一句话都劝不出来。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帮忙的?
她脸色难看,转身端着碗筷回家,懒得看这一出没意思的热闹。
其他人看她长吁短叹地走了,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便随口劝了两句,都散去了。
田春芳看着散去的人群,嚎到一半嚎不下去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个小丑一样表情僵硬而可笑。
季修冷静地看她:“想通了没有?”
田春芳咬紧牙关,心想哭没有就换一招,眼睛一闭,往后一倒,不管不顾地躺在地上要撒泼,两腿倒腾,像个地痞无赖般坚持不肯起来。
“我不管,就是不能改名,要是改名了我后面生不出儿子怎么办?到时候谁付这个责任,季修你说清楚,这是改名这么简单的事情吗,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的宝贝儿子!”
季修表情愈发冷淡,不再看她,给自己的海碗里夹了几块子菜,又给季招娣的碗里夹了几筷子,站起来道:“走,招娣,爸去你房间里看看你的学习进度什么样子了。”
季静语飞快地捧着海碗站起来跟上。
父女俩将田春芳晾在客厅里,没有一个人理她。
田春芳气得眼睛发红,扯着嗓子骂人,从季修的祖上十八代,骂到季修本人,用词充满了淳朴的农村气息。
骂到饭菜都亮了,也没见父女俩有人出来,她气得恨恨地锤地。
而在季静语的房间里,季修正在和小丫头进行一场重要的会议。
“招娣……”
“爸,说了不叫我招娣的。”
季修面露抱歉:“忘了,以后不会叫了。女儿,爸有事想问问你,如果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我和你妈离婚,你会不会害怕?”
季静语的眼睛蹭地亮了起来,不过她怕暴露自己过分高兴的真相,立刻掩饰了一下。
毕竟在老爸面前,她一直都是小可怜的形象。
她的声音激动到发颤:“要,要离婚吗?”
季修听着她的声音在颤抖,以为她是害怕,连忙解释:“不,爸知道你舍不得她,只是问问你。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劝她想通,但是她如果想不通,闹到离婚这一步,你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埋怨我?”
季静语瞪大眼:“当然不会,我知道爸都是为了我好。”
季修暗自松了口气:“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剩下的事情爸会衡量着来的。”
季静语心道,其实直接离婚也挺好的啊,为什么不直接离婚,她才不想要重复上一辈子的生活。
不过想想老爸和那个女人生活了十几年,彼此是夫妻,肯定有感情,想要挽救这段婚姻也很正常,她在心里可惜了半天,到底没开口。
季修说完想说的事情,看着女儿乖巧的样子,十二分的怜爱,转移话题道:“先吃饭吧,吃完了碗筷给我,我拿出去,你写完作业就睡。”
季静语点头,状似乖巧地趴在箱几上吃干净碗里的饭菜,交出空碗,看着季修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出门,等人走没影了,她满脸迷茫地摸了摸头。
重来一世,老爸好像多了一个喜欢摸她脑袋的习惯?
不过,这种感觉不坏。
嘻嘻,季静语躲在被子里笑出声,嘴角疯狂上扬,这个举动,总让她有一种备受宠爱的感觉。
……
季修出去后,脸色依旧冷淡。
田春芳看哭闹都没什么用处,最后一个大杀招不值得用在这件事,没意思地撇撇嘴,站起来,拍拍屁股回房间睡觉去了。
季修低头看看空碗,抬头看看桌上的碗筷。
这是连装样子都不愿意装了?
他摇摇头,低头开始收拾起碗筷,端回厨房洗干净。
乡下人习惯在吃晚饭前就洗澡,图个凉快,到时候吃完饭方便聚在小卖部,一边打着蒲扇一边唠嗑纳凉。
不过季家今天闹了这么一通,没一个人出来纳凉。
季修也没心思出门,收拾完了之后转身进了卧室,当着田春芳得意的面,在橱柜里翻出一张凉席,直接拎着到院子里,凉席一铺,幕天席地就睡了过去。
头顶是漫天的繁星,深蓝色的夜空格外美丽,夏夜的凉风吹过,比在屋里休息还要舒爽百倍。
季修赶路一天回来,身体疲倦,精神放松,很快睡着了。
从窗户口观察的季静语也松了口气,安心地上床睡觉,心里还念着自己明天要和季修一起出门改名字的事情。
唯独在主卧里,田春芳气得眼珠子瞪大,一晚上没睡着。
……
第二天,季修在虫鸣声中醒来,看了看微亮的东方,收拾好凉席,敲响季招娣的房门。
房门打开,小丫头神神秘秘地溜了出来,似乎生怕被田春芳听见,又闹腾一番。
季修好笑:“去洗漱,爸带你去镇上改名字。”
季静语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
父女俩在院子里打水洗脸刷牙,收拾完了之后,季修回屋里去了户口,带着季静语出门去镇上。
市里很远,需要坐车去。
但是镇上却不远,走路只有两三里路,慢悠悠地走,踩着露水,迎着咸鸭蛋黄般美丽的朝阳,只不过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个时间还早,派出所没开门,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季修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偏僻却很热闹的早餐店,招呼季静语坐下。
“饿了吧,这里的牛肉粉和小笼包很好吃。”
季静语在对面坐下,满眼好奇地打量周围。
因为她上一世没有和老爸出来吃过早饭,也不知道镇上还有这么一家生意兴隆的早餐店。
和田镇是个小镇,商业不发达,民风淳朴,很多人都习惯了自给自足,只有真正物美价廉的食物,才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还能延续生命,获得本地人的一致认可。
看周围客人熟稔的样子,都是熟客,这家店的东西肯定味道不差。
不过老爸一向节俭,不管在外面赚了多少钱也不大手大脚。
他们家在村里的经济水平中等,伙食水平却是下等,吃得非常简单,老爸怎么会舍得带着她在外面吃东西呢?
季修和老板叫了一声:“老板,两碗牛肉粉,三笼小笼包。”
老板应了一声,手上忙活起来。
季静语立刻顾不上刚才的想法了,她前世靠着一手好厨艺赚出了事业,嘴巴也养叼了,吃家里的饭菜十分痛苦,这几天生不如死,现在能够在外面下馆子,还管那么多干嘛。
季修收回视线,注意到季静语期待的表情,温厚一笑,随口解释道:“这是一家老店了,我以前和师父做学徒的时候偶尔会来,老板的手艺很好,这几年我在外面时常惦记着,好不容易回来就想带你尝尝。你等一下吃吃看,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季静语更加期待,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
她目光渴望地看着老板,期待自己的早餐上座。
不多一会儿,两碗牛肉粉上桌了。
这是本地的特色米粉,用卤过的牛肉吊汤,出来的汤香气浓郁,牛肉味十足。
这家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见海碗里米粉细白,汤色鲜亮,上面放了青嫩的葱花,大块的牛肉,还有切得细碎的榨菜碎和酸豆角,搭配起来赏心悦目,一看就十分好吃。
味道也很香,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令人垂涎的牛肉香气。
季静语的眼睛瞬间亮了。
老板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小姑娘很有趣,提醒了一声。
“桌上有油辣子,要吃自己加。”
季静语点头,连忙打开装油辣子的罐子。
她是家乡味,后来离开家乡去外地打拼,可是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喜欢吃辣,怎么都改不了这个习惯。
盖子打开,里面的油辣子浓香麻辣,色泽鲜亮,光是闻到这个味道,就让人口水直流。
季静语小心翼翼地挖了一调羹放到牛肉粉的碗里,顿时,牛肉汤的表面上染了一层让人口齿生津的漂亮颜色。
她幸福得眼睛要眯起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汤,又夹了一筷子粉放进嘴里。
汤鲜味美,米粉细嫩,一咬就断,沾染着牛肉汤,唇齿间充满了牛肉和油辣子的浓郁香气。
“好吃!”
这味道绝了,大概是老板多年研究,专精一味,才能做出来这样的滋味吧,一点也不比她动手做的差,甚至还更甚一筹。
季修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好吃就吃吧,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季静语点头,埋头像个小松鼠一样欢快地进食。
又过了一会儿,小笼包送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和你们港,我老家的牛肉粉,绝了
我不是打广告,但是如果你们想尝尝我老家那种牛肉粉,可以某宝搜索阳际山野,那家牛肉粉的味道就比本地现煮出来的粉差了一丢丢,还原了百分之九十五吧,因为每家每户的牛肉粉味道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特色,都很好吃。
对了,牛肉粉有点贵,我也不是经常吃得起,所以嫌贵的小伙伴可以试试同一家店里的拌粉,这个便宜点,味道基本还原,我后面也会写到的,嘿嘿,不说了,我去煮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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