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圈子, 季修是六品官员,虽然在偌大的京城并不起眼,但是在相同品级的官员里, 也是有自己的交际圈的。
作为交际的重要一环, 后院社交,地位不可或缺。
来到京城,过去了快两个月,谢柔娘渐渐熟悉了京城的风土人情,也认识了一些地位相等的官员夫人,陆陆续续开始接到邀请赴宴的帖子。
这一日, 家里闲着无事, 在季修的鼓励下, 她终于勇敢踏出了出门社交的第一步。
宴会主人是右佥都御史李大人的夫人李夫人,宴会就设置在李家后院,曰为赏荷。
谢柔娘和同住清波巷的吏部稽勋清吏司主事郑大人的夫人一同前往,路上有个同伴, 不至于迷路, 因为郑家有马车, 她顺带还蹭了郑家的马车。
到了李家, 在仆人的引导下进到后院。
后院不大, 左边的长亭里, 已经坐了十几位妇人,在说说笑笑。
长亭另一侧, 是一个小巧别致的弯月湖, 湖中荷叶接天, 荷花红艳, 景色秀丽, 还有一条小舟停在旁边。
谢柔娘心里明白,这就是赏荷了。
虽然这景色确实秀丽,可是真的为了赏荷而来的客人,估计没几个,都是为了沟通感情而来。
朝廷有明文规定,不让官员私底下大批量聚集结交,所以才衍生出这样隐晦的后院社交。
郑夫人是后院社交的老炮,进门后,爽朗大笑,亲亲热热地坐了过去,和众人说话。见谢柔娘不习惯,还特别自然地拉着她,给她介绍了眼前这一圈夫人。
谢柔娘记在心里,面上谦逊含笑,依次打了招呼。
一群人交换个视线,露出衡量的目光,不知道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很快也笑呵呵地施放善意,看起来友好和善。
东珠公主和皇帝做的那点缺德事,早就传遍了。
百官不当回事,可是官员们的妻子,却是感同身受,很有危机感的,自然也就对谢柔娘充满了同情。
凭借这个原因,谢柔娘半天下来,就成功打入到了后院文化的中心。
一群人赏了花,划了船,宴会过半,一开始的话题过去,渐渐绕到了闲话家常里。
身为官员的妻子,很大一部分都是识字的,因为要学着红袖添香,后院社交,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就出来丢脸。
而识字的后院女子,最广泛且文雅的兴趣爱好,便是看话本。
听着几位夫人讨论最近的话本,谢柔娘眼神一闪,露出温柔笑容,加入到聊天里。
“姐姐们原来也喜欢看话本,说起新话本,我倒是有个推荐”
夫君狠心无情,明明莲儿和书生都那样辛苦了,他还要欺负他们,就该让大家一起来骂他才对。
这一刻的谢柔娘,不是季修的夫人谢柔娘,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愤怒小读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想要让大家都掉坑里,见证莲儿和书生的艰难情路,哭得和她一样狼狈。
只是她没想到,旁人的看法,却和她完全不同。
“谢夫人也看过这篇话本”一个绿衫夫人惊喜站起来道,“我昨天熬夜刚看完,写得太好了。”
谢柔娘微微一怔。
难道重点不是莲儿和书生之间的千辛万苦,一起谴责作者吗
绿衫夫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回忆起话本内容,眼里浮现一丝少女的憧憬和失落“里面的书生,实在太好了,要是我当年遇见的是他,我也就不会嫁给现在的夫君”
越说越过分了。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还有因为一本话本而嫌弃自家夫君的
谢柔娘虽然不喜欢夫君虐了莲儿和书生,可是却也无法赞同绿衫夫人的看法。
不过很快,她又想起自家夫君和外人的不同。
夫君面对东珠公主的下嫁,还能冷言拒绝。
可要是换成外人怕是没那么容易放过。
谢柔娘及时住嘴,没有将自己先前浅薄的观念说出口,想了想,附和绿衫夫人的说法“对,书生确实很好。”
虽然就比她夫君差一点。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想想。
绿衫夫人得到赞同,立刻将谢柔娘视作好友,拉着她的手,热情地交流起对话本的看法。
旁边的夫人们对视一眼,来了一点兴趣,纷纷旁听,听完之后要走了话本的名字。
绿衫夫人大概是真的对这篇话本爱得深沉,见别人有兴趣,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将话本夸上了天就差抓住对方的肩膀摇晃,问她知不知道安利了。
要不是谢柔娘亲眼看着夫君一笔一划写出这篇话本,差点误会这是绿衫夫人的夫君写的。
她都没有这么热情推荐。
谢柔娘反省了一下,内心有些羞愧,看着绿衫夫人说起话本时,那副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心神一动,顺势加入到了绿衫夫人的推荐队伍里。
就这样,在她们二人的搅和下,一场好好的赏荷宴,成了话本交流大会。
宴会结束,谢柔娘和郑夫人从李家离开。
路上,郑夫人谈兴不断,脸色期待“我要去朱家书坊,将这篇话本买回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看,柔娘,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谢柔娘露出迟疑脸色。
她肯定是不想去的,家里连原作手稿都有,何必要浪费那个钱,给书坊创收呢。
可是她来的时候,坐的郑夫人的马车,总不会让郑夫人先送她回去,再去书坊吧。
谢柔娘吞吞吐吐“那就一起”
“柔娘”郑夫人诧异地抓住她的手,偏头看前面,指着说,“你快看看,那是不是你夫君”
谢柔娘惊讶地顺着望过去,半响后,露出一个盈盈浅笑“嫂子,看样子我不能陪你去书坊了。”
“今天出门还习惯吗”
季修扶着谢柔娘上驴车,随口问她今天过得如何。
谢柔娘回了他问题,想到什么,接着和他说到了后半段的趣事,眼里流露出笑意“看样子夫君如今已经有了相当忠心的读者了。”
季修挑眉,温言提醒“我的别号,尽量不要在外面说起。”
“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说的。”谢柔娘点头,满眼温柔浅笑地看着季修,坐进驴车。
夫妻俩一边回家,一边说起了要不要另外租个新住处的事。
最终两人约定,等话本的抽成对账了,就搬去大一点的宅子,采买两个下人,换一辆马车,这样季修上衙方便,谢柔娘照顾两个孩子也容易些,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对了,我还想和你说件事。”季修挥舞着鞭子,“安书还小,不着急,可是月笙已经快五岁,也该启蒙了。”
谢柔娘点头“夫君说得对,我们女儿,日后一定要嫁个家世相等的清白读书人家,总不能大字不识。”
“月笙才几岁,你就想着这个了。”季修失笑,“搬家之后,我们就给月笙启蒙吧。”
谢柔娘颔首,心里甜蜜。
夫君亲自来接她回来,对她的要求无所不应,还要和她一起给女儿启蒙。
这世上,有几个这样的儿郎呢
她美滋滋的,忽然想起刚才宴会上,绿衫夫人对话本书生的追捧,心神一动。
只怕再也不会有了吧,夫君是独一无二的。
另一边,郑夫人站在原地,看谢柔娘和季修离开,本来还没什么想法的,忽然看见谢柔娘上驴车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脚,被季修拦腰抱住,小心翼翼地送上马车,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她和夫君成亲不到八年,昔日三品官员之女,下嫁籍籍无名的小官,一开始也曾柔情蜜意,可是八年过去,夫君已经蠢蠢欲动想要纳妾,两人再也回不到当年的恩爱。
唉,怪谁呢,世上哪个男子不是这样
郑夫人在心里长叹一声,坐上车马,依旧下令让车夫往朱家书坊去。
她如今已经和夫君离心,除了照顾女儿,每日便是看看话本打发时间,越是郁闷难受的时候,越想要买话本。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和其他夫人一难过就想买胭脂水粉是一样的感受吧。
郑夫人到了朱家书坊,碰见了另外几位夫人,都是刚从李家宴会离开的,没想到大家会这么默契地来买话本,彼此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夫人买了几本新出的话本,又将清波散人的话本收入囊中,和众夫人告辞,结账离开。
到家后,她先去看了看女儿,见女儿情况如常,这才回房,拿起桌上的话本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
外面传来嚷嚷声,郑夫人的陪嫁丫鬟进屋来说,老爷回来了。
郑夫人眼眶红红,抹了抹泪痕,无动于衷道“不用和我说,他自然有他的温柔表妹。”
丫鬟着急“夫人,你怎么能自暴自弃,你要是不去见老爷,老爷更有借口纳妾了。”
郑夫人抬头,隔着门似乎能看见院子发生的事,冷笑一声“这种渣滓,爱纳妾就纳妾,本小姐才不稀罕”
想她未嫁之时,也是快意恩仇、潇洒利落的人。
嫁人之初,对爱情亦曾有过幻想要是夫君敢纳妾,她就和离归家去。
结果八年时间,不但那个男人变了,连她自己也变了。
她明白了世道的艰难,看透了男人的劣根性,变得懦弱,得过且过,心里毫无半点激情,却为了女儿、为了面子,不敢提出合离。
反正嫁给谁都一样,男人的爱情总是很快退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那她何必折腾
正是发现了她的软弱,那个男人才会得寸进尺。
不过,现在郑夫人不这样想了。
好事多磨,莲儿和书生那么艰辛才在一起,她为什么不能鼓起勇气,争取自己的幸福
只要愿意努力,她总会等到属于她的良人。
就算找不到,她也不该将自己美好的一生,浪费在渣滓身上。
郑夫人摸着话本的序言,眼里闪过一道坚定的光。
第二次,郑夫人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郑大人得知消息,一开始并不以为然。
他知道夫人想干什么。
半个月前,他不小心和夫君过世、前来投奔的寡妇表妹睡在了一起。
表妹醒来后哭哭啼啼,他心里不忍,脑袋一糊涂,就说要纳她为贵妾。
郑夫人大怒,摔了茶盏,死活不肯同意。
可是郑大人也有自己的脾气,他年初刚升官,已经是正五品京官,前途远大,还搭上了二皇子的路子,不再需要岳父的提携。
就算夫人闹别扭,他也不可能事事顺从她的要求。
哪个五品官员没有妾室
他这才纳第一个,夫人就闹脾气回娘家,不遏制她这股脾气,以后她还要翻了天了。
三日后,郑夫人没有回来,派人送来了一封和离书,并派来了下人将嫁妆搬回家,郑大人才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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