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农夫与蛇

    地牢里走进来了个白毛男人。

    银灰长发披散在肩,一双赤红色瞳孔妖异又精致得不可思议,五官偏阴郁,颓美和高冷完美结合,瞧着让人无端心惊。

    “你便是辛瑶?”偏生这嗓音山间流水似的温润,他右手拿出一张纸鹤,茫然地看向地上的断气的尸体,“是你发出的求救消息?”

    他话音刚落,外边便随即赶来另外一些人,都是些内门弟子,无一不是震惊。

    “我的老天,谁有这等能耐竟杀了温门主!”

    “诶,这位师妹竟然还存活,难道是温师叔拼命相护?”

    “恐怖如斯,我派门人竟遭此毒手!”

    ……

    看起来没人能将这两具尸体和辛瑶联系起来。

    那倒也是,一年前才入门的小弟子,何来的通天本领能近身元婴修士,还一击毙命呢。

    辛瑶敛眉余光瞥见那只纸鹤,看起来中途出了些状况,没能送到师姐手中,只是如今时机不太妙,温折玉刚死,她还未来得及清理垃圾。

    那些弟子的话反倒提醒了她,于是辛瑶决定当初表演个仙女落泪。

    身上那些血此刻倒成为了极好的掩护,她看上去极为哀戚绝望,“师尊没了……有魔族来犯……都怪我,不然师尊也不会……”

    她逼迫自己想起一些极为悲伤的事情,眼泪恰到好处流了下来。

    甚至羸弱地吐了口血。

    “魔族?我就知道是那群不省心的狗逼崽子又来搞事情!”

    “大师兄此事重大,赶紧禀报掌门。”

    “有些人就是欠收拾!那些娘西皮的都是些耍阴招的,别让老子瞧见他们!”

    “上个月就是那些宵小害死了赵悦师姐!我非得提升修为去魔窟搞死那群不要脸的!”

    于旁人而言,听到魔族二字无一不是谨小慎微,然而在无极宗,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门风,个个意气风发,斗技打架上战场,面对魔族莽着上,打不死再逃命。

    这也算是无极宗一大特点,好战又皮糙肉厚。

    辛瑶余光瞥了眼为首的那个被称为大师兄的男子。

    白发红眸,全宗门只有谢连辞符合这点。

    她一年前入内门,传闻中这位师兄闭关多年,性格乖张孤僻,少与人言,如今算是头一回见到本人。

    这人一身厌世骨冷面相,看起来不好相处极了。

    看起来就是一尊煞神的谢连辞皱眉看着她一身血,“师妹,你现在伤得很重,不要说话。”

    辛瑶:师兄,你可太懂我了。

    在周遭弟子忙着清扫地牢和查探时,她终于松了口气,这些天的感度紧张神经几乎要承受不住,正要随着众人出去的时候,辛瑶却骤然晕了过去。

    贫血过多。

    她两眼一黑,深觉温折玉死得其所。

    “师……妹?”

    谢连辞微不可见地呼吸一顿,第一时间搂住了辛瑶,怀里的美人轻若无骨,浑身都是伤,白色衣袍像是在血液里浸泡了许久一般。

    少女小小一团,肤如凝脂冷艳至极,脸颊上带着血,衬得眉间一点红色小痣愈发惊艳,他们狐族向来不乏美人,但平心而论,辛瑶的容貌更像是艳骨天成,不是俗气的媚,而是浑然天成的惊艳绝绝。

    他垂眸目光落在辛瑶苍白的唇上,总觉得怀里抱着一团火,烫的惊人,应该说他们俩都热得不正常。

    一位矮个头的弟子惊奇道,“师兄,你的耳朵怎么变色了?!”

    旁边的胖子拍了他一拳,“瞎说,大师兄这是气血翻涌,没看见方才清理地牢阵法吗?”

    谢连辞面不改色,轻轻“嗯”了下,他总觉得自己如今状态不对劲,许是从未如此亲密接触过人类幼崽,才会有些紧张。

    他面上却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加快了速度飞快地御剑离开这里。

    矮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咦,不对不对,大师兄一向洁癖,曾经有个魔女碰着他袖子就被拧断了头,辛瑶师妹这?”

    这怎么还被抱上剑了?

    胖子同样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大师兄来时便说是掌门吩咐,辛瑶师妹这应该算是被强行塞到大师兄手里。”

    “那血嗞啦乎的模样,对于师兄来说岂不是夭寿了?”

    “我现在比较担心小师妹会不会被大师兄半路丢下去。”

    怪不得气血翻涌,这能不拧断头就算小师妹好运了。

    是这样,无极宗是个远近闻名单身狗宗门,剩男遍地都是,弟子们深深担忧从今往后,会不会宗门又少了个娇俏姑娘。

    这要是被谢连辞捶了,估计得跟从前那些女弟子一样转到隔壁山头。

    谢连辞其人,甚少与门中弟子交谈,虽然修为上是众人仰慕的对象,然而自从前那些女弟子一窝蜂追求受挫后,山上就留下了有关他的传闻。

    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看起来又冷又阴郁。

    哦,他可能还有重度洁癖。

    这么个人,总而言之一句话,居然是个看起来比魔头还要像魔头的正派人士。

    风评被害的谢连辞此刻正站在占星楼上,顶楼风大,吹得他白色外衫猎猎作响,旁边站着位白袍老者。

    “师尊,辛瑶我已见到。”

    “这孩子怎么样?”

    “理智冷静,有些小聪明。”

    “温折玉的事情你打理好,辛瑶既然不愿意说开就掩护着。”

    “是。密室里还有个女人,是当年失踪的姬明夭,如今昏迷不醒,但有好转的迹象。”

    “姬明夭……原来是这样。算是折玉作孽,我会安排你风师叔救治她。”

    白胡子老者打了个哈欠,浑浊的双眼此刻露出精明,“连辞啊,你命里有这一劫,我占卜的结果是辛瑶这孩子,你跟她将有些情谊。”

    谢连辞点头,“我知道。”

    “哦你知道啊,那就好好将……”

    “她没了师尊,不如您收她为徒,如此我便是她亲传师兄,想来这便是命定的同门手足情谊。”

    掌门:“???”

    岳清风神情复杂地盯着他这憨批徒弟,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什么情谊?”

    谢连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自然是同门情谊。”

    这话真叫人没法反驳。

    掌门眼身带了几分怜悯,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你下去吧,辛瑶根骨极佳,入我门下也未尝不可。”

    他似乎预感到这位徒弟往后会有多打脸。

    待到谢连辞退了下去,他长叹了口气,“年轻人,不要总是这般二愣子。”

    无极宗上上下下这种直男风气到底都是跟谁学的?

    几百年了,怎么就没出过几对道侣。

    岳清风抬手看了看前几日算得命盘,深觉谢连辞这榆木疙瘩命中一劫大抵要吃些苦头。

    *

    红莲小院。

    辛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暮日黄昏,天边通红光影透过纱窗落在地上,如梦似幻令人疑心是不是在梦中。

    她起身喉咙火烧一般,“水……”

    蓝色衣裙的少女急得掉眼泪,端着杯盏喂给她,“阿瑶,你吓坏我了,要不是大师兄,我们根本不知道你竟然伤得这般重……”

    “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日。你怎么就被魔族给缠上了,要不是温折玉舍命相救,我真的怕……”

    “苏玉啊,你怎么还是跟老婆婆一样絮絮叨叨欸,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嘶。”

    她起身碰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其实也没什么重伤,主要是搞死温折玉的时候,被他的气息波及到,加上从前的五次取血,她才一时体虚晕了过去。

    苏玉气得想要跳起来打她,最终还是选择拿药喂给她,“喏,把药喝了,大师兄特地带过来的,用极品雪莲熬制而成,喝光它,赶紧的。”

    “你确定这玩意儿不是毒药?”这绿了吧唧还黑糊糊的浓汤怎么看怎么瘆人。

    “搞快,别让我塞你嘴里。”

    辛瑶一言难尽地灌了进去,味道和想象中一样苦涩又泛恶心,她仰着头,“我不行了,好师姐你快拿走,这味儿能让我当场去世。”

    苏玉笑了一会,察觉辛瑶是真的没什么大事,挠了挠头有些愧疚,“阿瑶,这几日我和棠迟在炼妖谷接任务,所以不在宗门。”

    “没事,好在纸鹤被大师兄捡到了。”

    “说起大师兄,他真的比传闻中还要吓人。”

    “什么?”

    “他把你送回来的时候,我总觉着他很高冷。”苏玉回忆了一下,有些不解,“他抱你回来就跟抱着木头似的,面无表情有点像个恶鬼。”

    “师姐,你这是人身攻击,我哪里像木头了。”

    “你这身材哪里不平了?”

    辛瑶:“……”

    师姐的话题永远都是这么让她插不上话。

    她思忖了下,这么说在地牢里昏迷后,是谢连辞带她回来的,纵然只见过一面,然而她倒没怎么觉得吓人,顶多是有些奇怪的颓系。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头白毛,她总想伸手去摸一摸。

    待到苏玉走了后,小院重新恢复寂静,眼下暮色四合,辛瑶在床上躺了三天,浑身都有些酸软。

    她推门出去,在庭院活动了下身体,眼前月色如水,凉风习习甚是清爽。

    辛瑶打开面板,日常抽卡三连,然而拿到的SSR还是当初的偷天换日。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捅了悲喜神的老窝,或者这抽卡系统是不是有保底SSR赠礼。

    当初意外收到【飞仙】系统,紧急状态下凭着卡牌反杀了温折玉,都还未来得及细细观察。

    如今瞧见了敌方阵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天道两个字。

    什么意思?

    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还能真实存在吗?

    还是说,需要她修炼到大道后,再窥其貌。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最需要的还是不断提升修为,一步步走向更远处,而不是像原剧情一样被拘囿在情爱想杀上,那实在太过浪费。

    她慢慢地闭眼感悟天地灵气,自然元素像是精灵一般蹭蹭她的脸又融进体内,想要冲击金丹中期,但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门槛横亘其中,总觉得差了些东西。

    平心而论,辛瑶入内门不过一年时间,便已经能够突破到金丹期实属天资聪颖,修仙界岁月漫长,百年都不过一瞬而已。

    可她总是焦虑,尤其是在温折玉死后,她清楚意识到实力上的差距才是根本。

    “为什么会无法突破呢?”

    “修炼一事本就不宜操之过急。”

    “嗯,确实是我太过浮躁……什么人?”

    辛瑶猛然抬眸,警惕地看向不远处那颗巨树,能够让她丝毫没有察觉地混进庭院,只能说这人的实力已经到了恐怖的境界,毕竟她的精神力在整个无极宗都算得上一二。

    那人并无杀意,慢慢地从树影后走了出来,黑色兜帽下是长长的白发,里面是墨色云纹锦衣,月光下,他腰间的暖玉隐约透着亮色。

    “大师兄?”

    谢连辞放下兜帽,微微点头,只是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纠结的事情,“师妹,我是来给你送些东西。”

    辛瑶有些困惑,有什么是值得谢连辞亲自送过来的。

    随后便瞧见这人一股脑从储钠戒里开始掏东西,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辛瑶总觉得他似乎在紧张(?)。

    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辛瑶走近了,直到看清那些物件,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快乐成长大补药是什么?”

    谢连辞尝试着扯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你现在还小,需要快乐还有成长。”

    谢连辞不笑还好,这强扯的微笑在月光下愈发像是要拧断人脖颈的大魔头。

    辛瑶“啊”了一声,有些不解地接着问,“那这枸杞红枣自热粥?”

    “不能一直修仙熬夜,需要适当养生。”

    “毛绒娃娃呢?”

    “倾诉心情。”

    “……”

    辛瑶从来没有想过传闻中冷漠孤僻还阴郁暴躁的大师兄,会送来这些玩意儿,这画风不太对。

    她谨慎地问道,“谢谢师兄,只是不知为何对我送这些?”

    毕竟两人又没什么交集,反而是她该找时间答谢谢连辞去地牢救自己。

    谢连辞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忘记告诉你,师尊说过不日收你为闭门徒弟,吩咐我照顾好你。”

    掌门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约莫是温折玉死后,掌门私下对谢连辞说的。辛瑶心情有点复杂,挺秃然的,但若是真的,倒也是件极好的事,毕竟更加方便日后的修行。

    “你若是有不懂之处皆可问我。”谢连辞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

    辛瑶总有种老父亲养女儿的既视感。

    约莫是错觉。

    于是她露出得体的微笑,“多谢师兄的照拂。”

    谢连辞就不大高兴,这微笑一点都不真实,像戴了面具似的,他学着书里教他的法子跟辛瑶摆手道别,随后离去。

    走到半路又从怀里掏出那份《幼崽养成手册》,总觉得这些方法不大靠谱,诸如每日见面挥手道别增加亲密感,方才辛瑶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他们狐族的幼崽一向黏人,但是谢连辞自从化形修仙后再未回到过青丘,对于如何培养同门情谊,把小师妹栽培成人才的计划,他依旧有些烦恼。

    养崽什么的,果然是他命中一劫。

    *

    辛瑶此刻安安静静地侧卧在床榻上,白色流苏帷幔下,两颗夜光珠散发着浅浅的亮光。

    已经子时,她却还未能入眠,算来算去,她觉醒记忆也不过是在三天前而已。

    眼下温折玉死了,她既没有被抽干半身血拔舌剜眼,也没有逃出师门遇见魔尊,所以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断了剧情线。

    可是一想到魔尊九霄,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是别的,正是因为三个月前她救过这人一次,现在看来和原书描写的分毫不差,那是九霄的小把戏而已,故意变成了个软萌正太模样,浑身都是血,夕阳下小小少年绝望又悲哀。

    魔尊是个真真切切的影帝,警惕如她都未发现这少年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知道这人就是九霄,她一定冷笑着掐死这位戏精。

    温折玉和他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温折玉可能不是人,但九霄是真的狗。

    他最喜欢引诱仙门女子为他痴狂,再弃如蔽履的模样,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只享受征服的快感。”

    原书里九霄笑着看手下折辱辛瑶,却不谙世事地反问道,“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轻浮浪荡的女子呢。”

    要多毒有多毒,天雷滚滚比之换肾换心还要更甚。

    堪称现实版农夫与蛇,更别说这条蛇还是个病娇。

    她只希冀不要再跟九霄牵扯上半分关系,眼下最有效的办法是不断地修习并参加飞缘山历练,有朝一日飞升成神,离开这里。

    也不知是思绪繁杂抑或是过于劳累,乌鸦轻啼一声,辛瑶慢慢合上眼睡去。

    夜光珠愈发暗淡,屋子里吹起一阵清风,撩开了下垂的流苏。

    辛瑶有所感应似得皱眉,却宛若跌进梦境。

    有玄色外袍慢慢落在床边,而后伸出了一只苍白纤长的手,缓缓落在少女面颊上,那人嗓音流连缱绻似低笑。

    “姐姐,我来找你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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