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冷宫。
有女子坐在廊下,穿了一身素白衣裳,一手翻着书,一手捣着药杵里的草药。
清晨的凉气夹在秋风中漫了过来。
有人一路飞奔过来,险些蹭倒了院子里晒药的木架。
“小巧别跑了,外面是走水了吗?跑这么急?”
姜自真叫住了这个莽丫头。
宫女小巧堪堪停在她身前,大喘着气,
“娘娘,我刚才听说两件事!大事!”
“什么事?一件一件说。”
“皇上下令调老院判去晋地了,说是眼下已经到了!”
姜自真愣了一下。
小巧说的老院判正是她祖父、前太医院院判姜传林。
她莫名其妙封后又被废之后,她祖父也被罢了官,扔去山里种草药。
去岁,西边鞑子之地伤寒流行,后从秦地晋地等地传入中原。
今岁入秋中原各地爆发伤寒,虽这伤寒三五年便要来一场,但这场甚是厉害,夹杂了不寻常的病症。
朝廷也慌了手脚,连番派医官去集中爆发的晋地散药,可惜未见病情遏制。
眼下竟将姜自真的祖父、年逾花甲的老院判弄了过去。
“这病棘手是要治,只是祖父这般年岁,又积劳成疾,不知能否扛得住。”
姜自真担忧了起来,看着手中的医书有些恍惚。
这本《伤寒杂病论》还是祖父亲自誊抄给她的,在她手边二十年,纸页已经翻得绵软。
每翻一遍,她都能读出曾经祖父给她的期盼,只可惜她深陷深宫,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娘娘,”小巧又叫了她,“还有第二件事呢!”
“什么事?”
“娘娘,秦王爷要进京了!”
“小四要进京?这怎么可能?”
姜自真不敢相信,“小巧,你这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小巧说是宫中的妃嫔们告诉她的。
姜自真在冷宫里行医制药,有几位弃妃被她一番医治之后重回妃嫔之列,这些人感念姜自真,平时没少给她传递消息。
“娘娘,可不止一人这么说,还有说秦王爷昨天已经在京城外了,今天就要进城,还要进宫呢!”
姜自真扶住了额头。
这些年藩王势大,连她这个冷宫弃后都晓得朝廷对藩王的态度。
那是除之后快的态度。
所谓万寿节宴根本就是鸿门宴,赵潜那孩子这时候进京做什么?
姜自真想不明白,小巧却低声道,“娘娘,外面人都说秦王爷是杀神,你说是不是真的?”
姜自真怔了怔,“这话又怎么说?”
“外边人都说秦王爷就藩秦地之后大开杀戒,还说今岁伤寒在秦地初传时,秦王爷杀了不少病患,还把这些人都烧了,连灰都不剩了... ...外人都说秦王爷是杀神转世!”
小巧哆嗦了一下。
姜自真沉默了一息。
但她问小巧,“小四自十岁起便在我身边长大,直到十五岁就藩秦地,你觉得他像杀神吗?”
小巧着实认真想了想,“奴婢脑子不好,记不清了,好像不太像... ...”
“那不就得了?”
姜自真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
“小四自来性子温和,乖顺听话,安静守礼,从不曾在我脸前大声说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会突然变成杀神?多半以讹传讹。”
小巧烧了脑子,还是姜自真救回来的,因而最听她们家娘娘的话,闻言连忙点头。
姜自真却因这两个消息颇有些不安。
她祖父的情况还要过些时日才晓得,可赵潜这边,若是今日当真进了京城,可还能安稳出去?
早间吃饭食之无味。
到了午间,冷宫里突然出现了匆忙的脚步声。
一个太监直奔姜自真的院前来。
“姜娘娘,秦王爷就要进宫了,皇上乾清宫有请。”
姜自真一下站了起来。
他竟真来了。
这孩子傻么?
*
乾清宫。
皇帝赵泳听闻赵潜进了城的奏报,大松了口气,回头,对上了他母后冯太后的眼神。
“母后为何还忧虑?赵潜已经入了京城,要动他还不容易?”
下令藩王进京,本就是他母后冯太后的意思。
冯太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皇上也该多思政事,莫将心思只放于后宫。赵潜这般顺利进京,哀家实在心下不安,总觉得他好似有什么用意。”
赵泳却没有这样的担心。
“他都已经进了京城,就快要进宫了,还能如何?”
太后心想也是,“皇上应以怀柔之策,令他安心留在京城,只有赵潜安稳了,另外几个藩王才有可能进京。”
“母后所言极是,儿子已让冷宫姜氏前来,赵潜在宫中得她照拂多年,算是有些情谊。”
太后点头,赞许地看了赵泳一眼。
“我儿此事安排甚好,今后若都能如此细致,哀家也就省心了。”
赵泳含混地应了。
太后离去,姜自真很快到了。
赵泳听到传信,连忙令太监为自己理了衣襟。
“快瞧瞧朕还有哪处不妥?”
太监连道没有不妥,拿过镜子来,“皇上龙颜俊美无双,无人不为皇上倾倒。”
赵泳看向镜中的自己,面露得意,“那便让她进殿吧。”
太监下去宣人,赵泳站在窗前等候。
他想到第一次见姜自真的时候,姜自真已经被废于冷宫多年。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连封后那日他都未曾踏足她宫中,冷了她足足一年又将她废掉。
可五年前,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踏着晨雾而来的时候,他的心差点停止跳动。
女子那未施粉黛的容颜如一副净白的画,他后宫佳丽竟没有一人洁净如此。
赵泳感觉自己神魂都被她吸走了,以至于她请求让两位到了束发之年的皇弟就藩,他也满口答应了。
若不是皇后和国舅拦着,他那时便将她重立为妃。
赵泳念及此,已经听到殿外的脚步。
他不由地上前,看见她抬脚进了殿中。
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裙,一如从前未施粉黛,乌黑的发上只带了一支木簪。
她行礼,“皇上万安。”
赵泳心潮澎湃了一下,“爱妃... ...”
这句出口,她淡淡的目光便扫过来。
废于冷宫近十年,何来爱妃?
赵泳尴尬地干咳一声。
“免礼,免礼。”
姜自真直起身来,站到了一旁。
赵泳瞧着她待自己冷清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
“秦王进京贺朕万寿,你曾对他多有照拂,他亦感恩,不若与朕一道见见他。”
姜自真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乾清宫再次陷入冷清的氛围。
赵泳有心与她亲近,但猜她多半对自己有怨恨。
他不由道,“当年之事,朕也是无奈。上有太后,下有皇后,再加上国舅爷... ...你在冷宫委屈了,朕会想办法将你放出来的。”
姜自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冯太后、冯皇后和冯国舅把持前朝后宫,他这个皇帝要怎么放她?
“皇上要将我重立为妃吗?”
赵泳连忙点了头,“正是。”
他料想她必是愿意的。
她却摇着头笑了。
“倒也不必,我想出宫到我祖父身侧尽孝,皇上觉得可成?”
“这... ...”赵泳噎了一下。
姜自真的祖父姜院判,近十年都被放逐山中,如今伤寒肆虐,倒将花甲老人派去病地。
赵泳再次尴尬。
而弃妃也没有放出宫的一说。
“那晋地病情厉害,死人无数,你还是不要去了。”
姜自真就知道是这般答案,淡淡一笑,闭嘴不再多言。
赵泳想要怪她不识情知趣,可心里又爱她与那些矫揉造作的宫妃全然不同,实在纠结。
正这时,太监来传话。
“皇上,秦王爷到了!”
“这么快?”
赵泳眼角看见姜自真眼中有了光亮,不由暗暗一酸。
她待他的皇弟都比他强得多。
若非她是个正派之人,连太后都不得不赞一句行得正坐得端,赵泳该不放心将她叫来了。
“你先去屏风后等着吧。”
姜自真应是,向屏风后走了过去。
眼角不由向门外扫去。
五年不见,那孩子约莫长高了不少吧。
... ...
殿门大开,殿内清凉的风卷了过来。
来人大步进了殿。
赵泳看了过去。
来人穿着深色藩王朝服,剑眉星目,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气势。
五年未见,赵潜身量已远在赵泳之上,修长的身姿哪里还有当年的瘦弱,每走一步都卷起一阵风,扑在龙椅之前。
赵泳竟平白生出一丝被压迫之感。
他稳了稳坐在龙椅上的身形,看到龙椅下赵潜依礼叩拜,心中定了定。
“四弟一路风尘,辛苦了。”
“臣弟不辛苦。”
赵潜开了口,低沉而缓慢的声线令赵泳再生压迫之感。
赵泳深吸了口气,才按照帝王召见藩王之流程,例行询问秦地之事。
赵潜自然也例行回话,真真假假就不可知了。
一番询问过后,乾清宫静了下来。
龙涎香飘在空中,赵潜却闻到了另外的味道。
熟悉的、一别经年的味道——
她的药香。
赵潜心下快跳了一下。
余光在偌大的宫殿中找寻,慢慢落到了屏风下边的雕花后。
繁复的龙纹雕花后面,是一双净白的布鞋。
赵潜绷住了嘴角。
而龙椅上的皇帝仿佛也想起了什么,开口打破了寂静。
“四弟进京一次不易,朕宣了一位故人与你相见。”
“故人?”赵潜面露不明。
赵泳勾起了嘴角,朝屏风后道,“过来吧。”
他话音一落,雕花后的白布鞋动了起来。
赵潜目光定在那双鞋上,直到月白色的裙摆飘出屏风的边缘,他向上看去,看到了一张含笑的脸。
心跳一停。
他把目光从她红润的唇上缓慢移开,向上掠过她秀挺的鼻子,落在了那双明亮的眼眸上。
多少夜晚,他从黑夜中睁开眼睛,都仿佛能看到这双明亮如天光的眼眸... ...
赵潜上前行礼。
一躬到底。
“嫂子安好?”
姜自真看着向自己行礼的高大男人,险些没能认出来。
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还是个瘦弱少年。
姜自真在他恭敬的问好下,有些惊喜。
她以为时间久了,就算当年的孩子不记得她,那也是正常。
她立刻上前,伸手托住了他。
她细瘦的手上有薄薄的茧,不易察觉的指间还有未愈的细小划伤。
赵潜不动声色,顺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自真丝毫未觉不妥,只是笑着打量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男子。
“我安好,你可好?”
赵潜握住她的手,听到她近在耳畔的问话,心头一阵涌动。
只是在她的目光,手下微松,低垂眼帘掩住眸中情绪。
半晌,才慢慢看住了她。
“只要嫂子安好,小四便好。”
*
#本文设定纯粹架空,朝代杂糅乱炖,不必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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