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坐了将近两个月的船,终于到了京中,船上的人无不欢喜。
王嬷嬷早就叫了小丫鬟把黛玉新做的衣衫拿出来,又开了首饰匣子取出新打的一套镶红宝的头面首饰。打定主意要让黛玉光鲜亮丽的进了贾府,决不让任何人看轻。
黛玉从来就不爱这些,冷着脸道:“母亲新丧,我正守孝,怎能在穿戴上头讲究。”
王嬷嬷劝了好半晌,黛玉仍不肯听,王嬷嬷眼里闪着泪花道:“好姑娘,你就穿了吧。嬷嬷也知道你的心思,太太在地下想来是更知道的。可今日这种时候,您若一身素服上了门去,只怕别人都要说闲话呢。且这些衣服,都是素净的颜色,不过是挑了上好的料子,连花都只是用淡色在边角勾了几朵白梅。这首饰,看着虽艳丽了些,但也不过就几根钗子,旁的也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说您的。”
见王嬷嬷这样难过,黛玉有几分沉默了。
自己也是熟读诗书礼仪的人,这次虽说是上外祖母家,但也不是自己家里,是走亲戚了。自古以来,的确从没有穿着一身孝服走亲戚的道理。
况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常常说贾家是公卿世家,近几年又有了一个王爷,更是天子脚下。这样的人家,在吃穿上头向来是极讲究的。自己虽有心,可也不能就这样过去丢了林家的脸面,更不能让人说母亲把自己教养的不知礼数。
罢了,罢了……
黛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妥协着坐到了铜镜面前。
王嬷嬷一看黛玉答应了,忙擦了眼角的泪,亲自过去给黛玉梳妆打扮。
雪雁从外头喜笑颜开的跑进来,大声道:“嬷嬷,嬷嬷,我刚站在船头上看了,外头已有人来接咱们。那马车又大又好看,车轮子上都镶了珠子,太阳一照,亮的让人移不开眼呢。”
黛玉一听这话,不禁微微吃惊。
太阳照着会发光的珠子,不说是上好的红蓝宝石,也是上佳的珍珠了。
这样的东西却镶在马车上,真是好大的富贵排场。
虽说江南富庶,有些盐商家里更是奢靡无尽,但这样的手笔,黛玉却从未见过。
此时不免在心里想了又想,才觉得王嬷嬷的坚持是对的。
王嬷嬷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赶紧追问道:“来接的是哪几个,你可曾打听了。”
“打听了打听了。”雪雁连连点头,声音脆脆的透着欢喜,“他们说是王爷跟前的人。我听一路随咱们来的李管事叫他们二总管,三总管。”
“李管事是王爷派来的人,他都要叫一声总管,难不成是王爷跟前的禄总管,寿总管。这可真是……”王嬷嬷喜得说不出话来。
派来接人的人可不是仔细机灵就好,这是要跟着身份看的。要是只打发几个婆子嬷嬷过来,那自然就是不太重视的意思,若是老太君亲近的心腹,那姑娘在贾府的日子就能放一半的心。但如今姑娘是内眷,王爷却不仅派了人来,还是最心腹的两个总管,这份体面,那真是多少人都要不到。
听说王爷门下许多回京述职的官员,王爷也只是淡淡的打发一个人来瞧一瞧呢。
王嬷嬷此时心中大石已经落下一半,剩下的一半却是担心来的人不是贾禄贾寿,白欢喜一场。手上的动作便快了几分,给黛玉细心梳妆好,又给黛玉戴上了帷帽。主仆一行下了船去。
扶着黛玉下船的时候,王嬷嬷还在黛玉耳边轻声嘱咐,“姑娘,待会王爷的人跟您请安,您可别端着架子。”
黛玉自小被养的娇气,又读了许多书。性子里的孤高便很有几分,纵使后来林如海发现了,刻意打压,也没有去掉多少。
要是素日,王嬷嬷这样要她去讨好一个下人,黛玉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可上京行船的这些日子以来,黛玉一想着受了贾珏的殷殷照顾,万事妥帖安排,心里先有了几分感恩。再一路见闻,也听了看了许多这世间不公道的事情。更不忍王嬷嬷一把年纪还时时为她操心,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贾禄贾寿见了黛玉,一见之下,就觉得对方形容举止俱是不俗,即使带着帷帽,身上也有一股出尘脱俗的气息。心下先添了几分好感,恭恭敬敬道:“小的跟表姑娘请安了,不知道表姑娘这一路可还好,下头人有没有不尽心的地方。”
黛玉轻声道:“一路行来,多亏王爷照顾。今日又辛劳两位总管来接,真是愧疚。我这里有些琐碎银子,不算什么,两位总管拿去给大家打些酒喝。”说着已是转身示意王嬷嬷。
王嬷嬷再没想到黛玉能说出这样妥帖的话来,虽说面前的两人不可能缺钱,不过这可是一份心意。连忙从袖中套了一个钱囊,赔笑着递给了贾禄贾寿。
若是别人,贾禄贾寿是定不会要的,不过是黛玉,贾禄笑着收了,还道:“多谢表姑娘赏。表姑娘高兴,回去王爷知道了,说不得还要再赏我和贾寿。”
一听贾寿二字,王嬷嬷便知道眼前的人没错的了,顿时欢喜无限。又和贾禄贾寿说笑了几句,然后扶着黛玉上了马车。
一上去马车,主仆三个先是惊诧了里头的布置。
里头宽敞舒适,因是十一月上的气节,全用了上好的狐狸皮铺垫了,又有一个沉香木的小锦踏,上头锦被迎枕俱全。塌前又摆了一张小几,几上是一色的碧玉雕琢的精致小碗,还有一套骨瓷茶具并一个铜铸的茶壶。小几旁便是一个铜铸的炭炉子。炭炉上是小三层的锅子,热腾腾的冒着蒸气。
本来就在马车里的一个青衣丫鬟给黛玉福了福身,解释道:“奴婢叫青衣,原是伺候王爷的人。今起就跟着伺候姑娘了,还有蓝衣,彩衣,橙衣三个现在府里给姑娘收拾屋子。”
黛玉忙道:“这么冷的日子,辛苦姐姐了。”
青衣笑盈盈道:“怎敢当姑娘一声姐姐,江海股份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呢。”说着话顿了顿,又微微看了一眼黛玉,很快过去先扶了黛玉去榻上坐下,再给她后头靠了迎枕,安置的舒舒服服的,才把小几搬到榻上。然后过去拨了拨炭盆。
动作流畅,笑容恬静,让人觉得舒服。
王嬷嬷瞅了一眼青衣,笑着道:“青衣姑娘跟着伺候王爷多久了?”
“嬷嬷叫我青衣便是,哪当得起一声姑娘。”青衣拨了拨炭火,把锅子一层层端下来放到几上,又拿起茶壶放到炭炉上,“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奴婢几个也只是王爷回京时候才伺候几日。倒是王爷小时候,吃过奴婢娘的几天奶。”
王嬷嬷听了这话,就在心里品了一品,神色有些复杂。
王爷奶娘的女儿过来伺候姑娘,自然是王爷重视姑娘的意思。姑娘今后在贾府中走动,也多了人帮着制服那些下人们。可就怕这青衣几个仗着这些在姑娘摆架子,那可如何是好。
青衣是个聪明人,更懂得进退,知道身份,否则也不会被贾珏挑中。看到王嬷嬷的神色,就知道她想些什么,不动声色道:“论起来,奴婢能过来伺候姑娘,还是王爷看了我娘的面子上。”
“哦?”
不仅是王嬷嬷,连黛玉都表现了些兴趣。
青衣就笑了笑,“姑娘不知道。喜总管管着下人的调动,这回要给姑娘挑近身伺候的丫鬟,喜总管想着王爷的吩咐,且费了一番力气呢。先是看长相,再是看说话行事,还要看以往伺候主子时候有没有出过错,又请了大夫过来看身子骨,喜总管说王爷发了话,姑娘有些体弱,伺候的人就必不能选那些病歪歪的,否则就不是伺候姑娘,反而是给姑娘过病气,让姑娘不痛快呢。这么一挑下来,竟是人人都不如意。娘听说了这事,特特去求了喜总管,喜总管又吩咐人□□了我们两个月,这才能到姑娘面前来献丑。”
“表哥他……”黛玉从未想过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哥竟然对自己这样照顾,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便是在家里,也不过如此。
一时又想到了以前在家中时候被父母处处呵护宠爱的日子,路途上对前程未卜的担忧,感怀心头,眼圈已经红了。
雪雁忙递了帕子去擦,青衣也吓住了,急忙道:“姑娘,您这是怎的了,可是奴婢有伺候的不周到的地方。”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到些事情。”黛玉忙擦了眼泪,歉疚的笑了笑。
青衣想着黛玉新近丧母,将来就要寄人篱下,也有几分明白,暗暗叹息了一声,将茶壶里的鸡汤倒了出来,端到黛玉面前,“大冷的天气,姑娘先喝碗鸡汤,吃些点心。等到了府里,再好好用点东西。”
“这是鸡汤?”雪雁睁圆了眼睛看着红玉碗里浓香扑鼻的汤水,又看了看还在炉子上的茶壶,一脸古怪。
青衣扑哧一声笑道:“这还是王爷交代的,奴婢们本来也是泡了上好的茶,可王爷说茶水伴着点心吃,要伤脾胃呢。便想了法子,交待奴婢先在府里熬好了鸡汤,只留了汤水灌到这茶壶里,用小炉子一热,姑娘到了也能滚滚的喝上一碗去去寒气。”
“真是让王爷费心了。”到了这里,王嬷嬷是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剩下一句感慨。
黛玉心里也是暖暖的,捧着鸡汤细细喝着,又吃了两个饺子,一块翠玉糕,温暖甜香的感觉仿佛从喉咙里一直进到心里,险些又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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