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坐在下面小凳子上，正心里忐忑，上头史太君缓缓道：“凤哥儿，你给我说实话，你这蟠表弟这是多少次上弄出这等事情了？”
王熙凤忙道：“不敢瞒老祖宗，蟠表弟以前胡闹时候多，可这弄出人命，倒确是第一次。”
“这么说来，这孩子倒也是听话懂事，知道分寸的？”
史太君先是冷冷笑了笑，才道：“罢了，不说看在你和二太太的面上，便是咱们家里跟薛家也是有过姻亲的关系。等你姨妈什么时候她们上了京来玩耍，你就在家里收拾了地方让他们住下吧。”对王熙凤说的事情并未做回应。
王熙凤是何等聪明样人，看史太君脸色，如何还不知道她意思，立时站起来退出去了。
出了史太君院子，正走在道上，周瑞家的已凑上来道：“琏二奶奶，二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王熙凤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你前头带路吧。”心里却在盘算着待会王夫人问起来事情应该如何回话才好。
到了王夫人屋里，先寒暄了几句，王夫人便直接道：“让你去给老祖宗说的事如何了。”
王熙凤斟酌了一番，为难道：“老祖宗说等姨妈她们什么时候上了京，就在府中收拾院子出来，亲戚们住在一起也好常常走动。”
本来垂着眼眸数佛珠的王夫人豁然抬头，紧紧盯着王熙凤追问道：“再没说别的了？”
“老祖宗身上不大自在。”王熙凤说了这一句，看王夫人脸色实在难看，飞快接着道：“姑妈，莫不如您拿了二老爷的帖子去金陵。”
王夫人瞪了一眼王熙凤，“若是以前贾雨村还在金陵，那是跟咱们贾家连了宗的人，老爷的帖子自然能用得上。可如今这个新任知府柯家梁竟是个油米不进的，你姨妈家前前后后也不知往那儿送了多少银子，悉数都退了回去。连二哥的名头都搬了出来，也不肯松口。听说柯家梁是王爷门下出去的人，怕这事情只能靠王爷开口了。”
这些道理王熙凤何尝不知道，不过在心里却越想越困惑。
这柯家梁既然是王爷门下出去的人，就不会不知道薛家跟贾家有亲，更不会连王家的面子都不肯给。能去江南富庶地方做知府的人，纵使有王爷背后撑腰，自己也要能应付官场那些事情才行。这样的人，便不可能是那等耿直不会掂量轻重的清官。拖到现在不肯放了薛蟠，也没有审案子，只一味压着，这中间怕是有其他的故事呢。
说不定就是王爷的意思，那柯家梁才会……
王熙凤想到这里，心头一惊，老祖宗素日虽不喜欢薛家，可亲戚求上门，就是为了脸面，也不会置之不理。
今日却这样沉了脸，真是不能想下去了。
一时想到规矩了的贾琏，一时想到贾珏给女儿巧姐儿请的教养姑姑，置备的首饰玩物，深觉得不能违逆了贾珏意思的王熙凤便打定了主意不能参合这事情。
不是她不念另一位姑妈那边的血脉情分，实在顾着自家要紧，否则自己这位姑妈为何不亲去跟老祖宗说，不去跟王爷说，要逼着自己出头当这个恶人，她却还要再去小姑母那边领功劳。忒不是东西了！
王夫人心思的确如王熙凤琢磨的那样，一面猜测了这事兴许同贾珏有关，怕得罪了贾珏连累宝玉和宫里的贤德妃都没有好前程，就不肯出头说话，一面又想着薛家手上的银子，实在舍不得。只等着像往常那样，把事情交待给王熙凤，就等着妥妥帖帖办好了她好收银子，领恩情。
哪知道这会却不成了。
王熙凤倒是听话去说了，却只是传了话，再不肯中间帮忙说项。到了她这儿，也想推着她出头。
若真是她去说了，老爷素来是最恨这种事情，怕是再不会上这屋子来了。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恼恨的紧，却不肯开口骂人失了往日长辈的慈和样子，忍了又忍，方挤出一抹愁苦的笑来，“也罢，这事情连你都办不好。我这个吃斋念佛的又能如何。也只能给你二姑母写了信去，教她体谅你一二，好歹你也尽了心。”
王熙凤差点要开口大骂。明明她收了银子，应了事情，不仅要逼着自己去办，眼见事情不成了，竟还要让自己来当这个恶人。
心头憋火的王熙凤好歹想着王夫人如今虽地位大降了，宫中还有个贤德妃，便是贤德妃也靠着王爷脸面，到底还是皇上枕边人呢，谁知道今后如何。
如此想了又想，方把心头一口气狠狠咽下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委屈屈道：“既如此，侄女也亲给二姑母写封信赔礼去，如何也不能让您替我担了这份冤枉。”就是要忍气，也没有白给背黑锅的道理。现下可不同往日了，王爷以前不在，才容这个姑妈在府中顶了贤德妃名头当了几天霸王，如今……
王熙凤这样说了，也不看王夫人脸色，行礼回去了。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的背影，手上动的飞快数了那佛珠，终是忍不住，狰狞了面孔，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花瓶就往地上掼。
啪的一声碎响，屋子里碎瓷到处都是。丫鬟们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一摔之后王夫人脸色倒是和缓下来，捏了捏手里的佛珠，起身淡淡吩咐道：“把屋子收拾好了。”
就有两个丫鬟上来收拾东西，王夫人去了里头设的小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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